貳佰叁拾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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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和在門外等了很久,方見裴釗慢慢從裏麵走出來。他素來都是這樣一副冷峻疏遠的模樣,今日比之從前卻更甚,他十分擔心,忙迎上前伺候他坐上禦輦往大明宮走,就在走到宮門前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裴釗突然叫住了他:
    “你說,倘若朕使些手段,把這件事情一輩子瞞著阿瑗,使不使得?”
    童和心中一驚,細細思索了一番後還是坦誠道:“回陛下,老奴伺候娘娘的日子雖然不長,可依老奴看,娘娘素來是個親厚坦蕩之人,定然不會希望陛下在這樣的事情上對她有所隱瞞。”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打量著裴釗的神色,隻見他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想些甚麽,過了一刻,方淡淡道:“你去朱雀街那家鋪子買幾個青團子回來。”
    童和一聽便知是買給蘇瑗的,忙答應了一聲,又道:“陛下,小殿下生辰那一日老奴伺候陛下和娘娘出宮遊玩,那天晚上娘娘似乎對青團子並無甚麽胃口,不如老奴帶著元祿一起將朱雀街走個遍,多多地尋一些新鮮的吃食給娘娘。”
    那一日......
    倘若在那之前他更加警惕一些,今日的阿瑗是不是就不會如此?倘若他狠下心來,一開始就拿下蘇家,蘇仕是不是就全無任何機會對阿瑗出手?倘若......
    這世間最無力的二字,便是“倘若”,裴釗這一生中,從未像現在一般憎恨自己,滿腔的悔恨和悲慟交織成一股繩索,牢牢地勒住他的心房,他幾乎快要窒息而死,若是真的能就此死去該有多好?反正阿瑗隻有三年的壽命,三年之後他們一起長眠於地下,不也是一樣的長相廝守麽?
    三年後。
    想到這裏,他隻覺心中多了一絲微弱的期盼和歡喜,見童和仍低眉順眼地等著自己吩咐,便淡淡道:“青團子要蜜豆的,至於旁的東西,你看著辦便是了。”
    童和答應了一聲,將元祿叫過來,兩人便一齊往朱雀街那頭走去,守在宮門前的士兵早在看見禦輦的一刻便打開了宮門,他走進朝陽殿,看見滿室皆是宮燈明亮柔和的光,不由得問:“點燈作甚麽?”
    雲蘿忙道:“回陛下,已經辰時了。”
    他“嗯”了一聲,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一日竟然已經到了點燈的時辰,而他竟渾然不覺。其實這幾日他一直如此,過得渾渾噩噩,白日或是夜晚於他而言並無甚麽區別,總歸都是煎熬而已。
    雲蘿道:“陛下,昭容娘娘來了,現下正在裏頭陪著娘娘呢。”
    裴釗心中一驚,隻以為蘇瑗已經醒了,連忙大步走進暖閣,見蘇瑗仍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這才鬆了口氣,又見雲珊正坐在一旁用帕子給她擦著汗,便問:“吳氏為何不來侍疾?”
    這聲音實在太過凜人,雲珊嚇了一跳,忙跪下道:“回陛下,吳姐姐正在寶華殿日日夜夜為娘娘誦經祈福。”她打量著裴釗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這是您前幾日親自下的旨,陛下這是......不記得了麽?”
    是了,就在阿瑗陷入昏迷的那一天,他下了許許多多的旨,他命雲蘿進宮,命吳月華去寶華殿誦經祈福,甚至還大赦天下廣開恩科,他用盡了一切從前根本就不屑一顧的手段,隻盼著阿瑗早些醒過來,她今日終於醒了,可接下來,他又該如何同她說?
    因今日端娘與童和皆不在,是以晚膳時是雲珊親自伺候,她按著前幾日的慣例,命人將膳食布在暖閣內的桌子上,不妨裴釗卻並不在桌前坐下,而是走到殿內,方淡淡道:“朕有事情問你們。”
    雲珊與雲蘿對視一眼,忙道:“請陛下吩咐。”
    “你們素來與阿瑗親近,想必對她的性子很是了解。”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朕問你們,若是朕不想讓她知曉這些事情,想一輩子瞞著她,她會不會過得更歡喜一些?”
    雲蘿尚還有些發怔,雲珊卻已經飛快地開口:“陛下請恕妾身多嘴,這樣的事情,陛下如何能瞞得住娘娘?”
    她這樣直接地發問,教雲蘿嚇了一跳,連忙低聲道:“昭容娘娘不可這樣對陛下說話。”卻也不自覺地看向裴釗,猶豫了許久,方道:
    “今日奴婢已經向陛下稟告過,以娘娘的性子,隻怕她寧願得知真相,也不願意陛下這樣騙她。”
    雲珊亦道:
    “陛下這樣愛重娘娘,為甚麽不願意相信,娘娘或許比陛下想象中還要堅強百倍?陛下方才說想要瞞著娘娘,可公主是娘娘的親生骨肉,妾身想,身為娘親,與其被人蒙蔽真相,一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還不如早早知道真相,最起碼,還能看看孩子的靈位,為孩子祈一祈福。”
    裴釗今日走出牢獄的時候,心裏就在想,同樣的問題,哪怕有一個人流露出絲毫讚同的意思,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瞞著阿瑗,他甚至連說辭都想了許多種,隻要他下旨,這宮裏的人必然會滴水不漏地按照他的吩咐,永遠都不讓阿瑗知道這樣的噩耗。
    他想了那麽多的事情,可是卻始終無法忽視他心裏最深處的聲音,那個聲音在說,他的阿瑗不會希望自己這樣欺騙她,與其活在虛妄的夢境之中,還不如坦然麵對真相,即使那真相,早就是千瘡百孔。
    他一次又一次地去詢問旁人,不是因為他不了解阿瑗,而正是因為太了解了,才迫切地需要有一個不同的聲音告訴他,他可以瞞著她,可他問了最了解事實的三個人,都是一樣的答案。
    他沉默了許久,再次開口時的聲音已是沙啞而疲倦:“朕會親自告訴她,你們誰都不許泄露半分。”
    跪著的兩人忙答了句“是”,雲蘿猶豫了許久,方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從小就在娘娘身邊伺候,娘娘待奴婢這樣好......這幾日禦醫們進進出出,苦藥熬了一碗又一碗,奴婢看他們的臉色很不好......奴婢,奴婢鬥膽,求陛下告訴奴婢,娘娘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她心裏著急,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而裴釗一言不發地聽她說完,過了許久,方道:“你若是想知道,就自己去問罷,無論問到了甚麽,都不許讓她知道。”
    雲蘿聽他語氣嚴厲而凜冽,便知蘇瑗此時的狀況想必並不好,雙手顫抖得厲害,待裴釗轉身走進暖閣後雲珊方將她扶起來,道:“走罷,咱們一同去禦醫署問問。”
    雲蘿飛快地抹了一把眼淚,急切道:“昭容娘娘,奴婢曉得您和娘娘向來親近,奴婢鬥膽,求娘娘將令牌借給奴婢,奴婢要去做一件事情。”
    令牌乃是後宮妃嬪和皇親國戚的身份象征之一,素日裏若是要吩咐宮人們去辦一件要緊的差事,便會以令牌為介,好減少麻煩,雲蘿此時已算不得宮人,況且要用也應當用皇後的鳳印,想到這裏,雲珊不免奇道:“你要本宮的令牌作甚麽?”
    雲蘿道:“昭容娘娘,如今這個情形,想必是陛下要親自告訴娘娘公主早逝的事情了,奴婢怕皇後娘娘受不住這個打擊,所以想,若是能到羈候所去見一見夫人,讓夫人帶一封手書進來。昭容娘娘不知,夫人她向來最疼愛皇後娘娘,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奴婢鬥膽說一句,陛下親自去,隻怕都不如奴婢去有用。或許娘娘有了夫人的寬慰,心裏會好受一些。”
    雲珊連連點頭,想了想又道:“我想我的令牌興許不是很頂用,不如這樣,咱們先去一趟禦醫署,然後去寶華殿找吳昭儀,她有協理六宮之權,她的令牌定然比我的管用百倍。”
    ......
    蘇瑗醒來時,滿屋都是青團子的香氣,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隻隱隱約約看見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坐在桌邊,自然便是裴釗。
    她剛撐起身子,裴釗便轉過頭來,見她醒了連忙走過來將她扶在懷中,含笑道:“你醒來得正是時候,青團子還熱著。”
    小宮娥捧著托盤走進來,在床邊擺好了桌子,裴釗挾起半隻青團子喂給她,溫聲道:“你身子還未痊愈,不能多吃了,這幾日每日隻許吃半個,等你好了我再帶你出宮去好不好?”
    蜜豆青團子吃起來甚是清甜軟糯,她病了這麽久,此時終於有了些胃口,當下便急切地抬起頭看著裴釗:“你去看過咱們的孩子了麽?她現下如何了?”
    裴釗為她擦了擦嘴角,輕聲道:“她很好。”
    “那我能不能......”話說了一半,她才想起自己現在還病著,要是過了病氣給孩子就不好了,便嘰嘰喳喳問了裴釗許許多多關於孩子的事情,裴釗一一說給她聽,她這才放下心來,心中滿是期待:“我得快些養好身子,早點兒去看咱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