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佰肆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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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禦醫抖了抖,忙道:“昭容娘娘息怒,下官方才所言,絕無半句虛假!”
    雲珊待要發作,蘇瑗卻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對何禦醫道:“本宮知道了,今日之事本宮不會跟陛下說一個字,希望你亦是如此。”
    何禦醫連連點頭,得了蘇瑗允許後便急急忙忙退了下去。雲珊紅著眼睛叫了一聲“阿瑗”,卻是甚麽話都說不出來,蘇瑗笑了笑,道:“以前我哥哥曾經說過,長得好看的姑娘即使哭起來都是梨花帶雨,不過我看你要是再哭下去,可就是瓢潑大雨了。”
    雲珊狠狠瞪了她一眼,哽咽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與我說笑!”
    “不然呢?我該做甚麽?”蘇瑗笑吟吟道:“唔,你想要我同你一起哭麽?那我得醞釀醞釀。”
    “阿瑗!”雲珊再也坐不住,登時便要拉她起來:“咱們去找陛下問問清楚!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甚麽事能難住陛下,我陪你去找他,告訴他所有的事情,讓他好生護著你!”
    所謂“關心則亂”,大約就是雲珊這個情形,再聰明的人一旦著急起來,都會變得糊塗。她無奈地笑了笑:“你覺得,我眼下這個狀況,裴釗會不知道麽?”
    雲珊怔了怔,當即也明白過來,知道此事的第一個人,定然就是裴釗,他這樣用心良苦地瞞著蘇瑗,無非就是怕她知道之後傷心難過,想到這裏,她心中又是自責,又是悔恨,蘇瑗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聲道:
    “你別難過啦,我還要多謝你,倘若不是你幫我,我豈不是要稀裏糊塗地就走了?”蘇瑗撇了撇嘴:“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現在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就能早些安排好啦。”
    雲珊強忍著淚水道:“阿瑗,你莫說這樣的喪氣話。那禦醫方才不是說了麽?陛下已經命他們竭力找方子,你們中原人的腦子向來好使,我想用不了多久,你的身子一定會完完全全好起來的!”
    蘇瑗笑著點了點頭,手裏竟然還把玩著案幾上的一隻白瓷茶盞,雲珊見她到了這一步竟然還是素日裏那副笑逐顏開無憂無慮的模樣,不由得急了:“阿瑗,到了這樣的時候,你難道真的一點兒都不心急麽?!”
    “正是因為到了這樣的時候,我才沒有閑暇心急。”她的臉隱在窗棱斜斜照進的陽光裏,看不清是甚麽表情:“倘若我果真隻有三年的時光,我定然會好生把握這三年,寸步不離地陪著他,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你也曉得啊,三年其實很短的,我進宮已經五六年了,不也是一眨眼就過去了麽?這麽短的日子,我連高興都來不及,又為何要去心急,去難過呢?”
    雲珊神色微動,半晌,隻低聲歎了口氣,蘇瑗見她臉上淚痕猶在,便極力笑道:“好啦,你別哭啦,我還有事要求你呢,今日的事情你可千萬別教他知道啊。你也曉得,他那個人心思甚重,他既然怕我知道,那我就裝不知道好啦!”
    說完話後,蘇瑗見雲珊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不禁問:“怎麽了?”
    雲珊捏著絲帕擦了擦眼淚,低聲道:“沒甚麽,隻是你方才的樣子,跟陛下像得很。你病著的那幾日,陛下也是這樣,命令宮裏所有人都要瞞著你,不許在你麵前掉一滴眼淚。”
    “是麽?”她又笑了笑,眼中有一抹轉瞬即逝的黯淡,很快卻又盈滿笑意:“時候不早了,我該回朝陽殿啦!”
    雲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卻想起了遠在突厥的那個人,倘若此時命不久矣的是她自己,那麽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是甚麽?
    定然是那個人為自己傷心悲慟的模樣。想到這裏,雲珊歎了口氣,終是不再說甚麽了。
    三年,果真太短了。
    坐在鑾駕往回走的時候,蘇瑗有些茫然地想,她進宮的時日早就遠遠超過了三年,可如今回想起來,卻好似汨汨流淌的泉水,還未來得及觸碰,就已從指間溜走。這三年於她而言,並不是自己還能活著的時日,而是她能與裴釗廝守的時光。
    抬著鑾駕的小黃門腳步極穩,她隔著重重輕紗往外看,萬重宮闕仿佛隔在千裏之外,這樣浩瀚如海的深宮,裴釗一個人該如何度日?她想起數月以前,裴錚帶著眉娘進宮陪她閑聊時,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了一句:“你是不知皇兄有多麽看重你,他惱了裴鈺對你多多算計,這才非要將他置於死地,還好我這個人乖覺得很,曉得跟你搞好關係。”
    而說完這句話後,裴錚又歎了口氣,十分鄭重地看著她:“皇嫂,我真的為皇兄高興,他從前過得太苦,還好現在有了你。倘若不是有你陪在身邊,我真不敢想,皇兄如今會是何等模樣。”
    類似的話,其實童和從前也隱隱約約說過幾句,她當時並未放在心上,是因為那時她總覺得,歲月如此漫長,她這一生都會和他在一起,可如今隻剩下三年時光,三年之後的裴釗會是怎樣的情形?
    蘇瑗慢慢攥緊了手中的絲帕,眼前仿佛看到了裴釗含笑的溫和眉目,心中某個念頭慢慢變得堅定起來。三年的時光太短,她要寸步不離地陪著裴釗,她要讓裴釗再也不覺得孤獨,她要教裴釗曉得,三年之後即便沒有她,自己也會過得很好。
    鑾駕行至朝陽殿外,宮娥小心翼翼地將蘇瑗攙扶下來,剛走到宮門前就看到童和急匆匆地跑出來,吩咐小黃門:
    “皇後娘娘去了這麽久還不回來,你們趕緊去找找,沿著太液池一處一處看,若是找不到,便去昭容娘娘的景春殿看看!”
    蘇瑗定了定神,笑吟吟道:“別找了,本宮在這兒呢。”
    童和十分驚喜,親自扶著她往裏走,笑道:“娘娘回來得好巧,方才陛下見娘娘至今未歸,急著命老奴出去尋娘娘呢!”
    說話間童和已為她打開朝陽殿的殿門,她走進去,隻見裴釗一手拿著刻刀,一手握著個快要成型的木頭兔子,低著頭甚是認真地雕刻著,聽到她進來也沒有抬頭,隻是問了句:“怎麽出去這麽久?”
    “唔,外頭的景色這麽美,我當然要多看看啊。後來雲珊又拉著我去她宮裏嚐嚐她新製的酪,又讓我幫她挑了好多首飾,怎麽,我回來晚,你想我了麽?”
    裴釗不急著答話,隻是專注地握著刻刀,一點一點地雕刻出線條輪廓,仿佛此時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手上這隻小小的木雕兔子。蘇瑗安靜地依偎在他身邊,沒過多久,裴釗便鬆了口氣,將木雕上的木屑抖一抖,含笑遞給她:“喜不喜歡?”
    這隻木雕兔子隻有她半個拳頭那麽大,長長的耳朵微微下垂,憨態可掬,十分可愛。她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笑著去捏裴釗的臉:“我以前怎麽不曉得,你還有這樣的手藝啊。”她想起從前那些話本子裏的話語,有一句放到這裏倒是很合適:“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裴釗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子:“現在曉得也不晚,今後的日子還長,你可以慢慢發現。”
    這句話一出,兩個人都有了片刻的沉默,蘇瑗怕裴釗發現自己不對勁,連忙將頭埋進他懷裏,依戀地蹭了蹭:“我有點兒困,你抱我去歇一歇好不好?”
    裴釗抱著她走進寢殿,唇角微彎,眼中卻殊無笑意,蘇瑗靠在他懷裏東拉西扯地閑聊了好一陣,才見他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耳邊卻突然聽見裴釗道:
    “我很想你。”
    她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有些糊塗,下意識地抬眼去看裴釗,不妨他的唇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覆下來,帶著無盡的眷戀與溫存,她隻覺唇齒間一片灼人的滾燙,過了好久,裴釗才慢慢將她摟入懷中,低聲道:
    “方才你問我,你出去這麽久,我是不是很想你,我便告訴你,我很想你。”
    她心中滿是酸楚,卻眉眼含笑地看著他:“唔,你這樣粘人,還挺可愛的,我也很想你啊,那以後咱們就時時刻刻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裴釗“嗯”了一聲,將她摟得更緊些。她伏在他胸前,目光一掃,卻看見了放在床頭的那隻布老虎。裴釗送過她那麽多東西,她最喜歡的,卻是那隻射箭贏來的布老虎和手中這枚小小的木頭兔子。
    她心中滿是酸楚,卻眉眼含笑地看著他:“唔,你這樣粘人,還挺可愛的,我也很想你啊,那以後咱們就時時刻刻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裴釗“嗯”了一聲,將她摟得更緊些。她伏在他胸前,目光一掃,卻看見了放在床頭的那隻布老虎。裴釗送過她那麽多東西,她最喜歡的,卻是那隻射箭贏來的布老虎和手中這枚小小的木頭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