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佰肆拾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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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小的時候,她和五哥總喜歡追在三哥後麵,纏著他講故事,因為三哥從小好武,講的故事比起其他哥哥的當繞要新奇刺激得多,那時三哥講的最多的,就是老虎的故事,或是哪個郡縣的老虎頃刻間便將一個村子的人吃得幹幹淨淨,或是哪個壯士連喝三碗烈酒,赤手空拳打死一頭老虎,那時她養著一隻雪白雪白的小兔子,三哥便嚇唬她:
    “三哥可不是說著玩的,若是真有一隻老虎在這兒,阿瑗你的小兔子都不夠它塞牙縫呢!”
    她記得自己當時還有些害怕地抱緊了懷裏的小兔子,如今想來,那時的自己真是傻。這世間所有人都覺得老虎是百獸之王,必然是世間最殘暴冷血的猛獸,可她曉得,再凶猛的老虎,也會為了自己的心收斂起鋒利的爪牙,即便他的心裏,裝著的隻是一隻小小的兔子。
    那一日之後蘇瑗果真日日陪在裴釗身邊,她素來不喜靜,不是個坐得住的人,如今卻像性情大變一般,每一日都與裴釗一同起身,待他去上朝後便安靜地在朝陽殿等他回來,或是翻一翻畫冊,或是做做女紅,裴錚夫婦和雲珊時常來看她,約她出去散散心,可她總是不願意起身。
    她說:“我怕出去後,裴釗回來就見不到我了。”
    她這樣反常,裴釗早就看在眼裏,有時不動聲色地問上幾句,又被她笑吟吟地打了岔,他便不再問她,隻是命童和早早安排好,待下了朝後不急著回朝陽殿,而是在偏殿傳召了雲珊和兩位禦醫。
    那個清晨,裴釗在殿裏究竟問了些甚麽,童和不得而知,因他一直帶著元祿守在殿外,絲毫不敢往裏踏進一步。他隻知道,當裴釗慢慢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有甚麽波動,可說話的聲音卻略帶顫抖:
    “回去罷,莫讓她等久了。”
    蘇瑗自醒來之後,身子比之從前便虛弱了不少,此時已是春日無限好,可她時常會覺得冷,故而殿內還燒著地龍,裴釗走進去時,手心便出了薄薄一層汗。蘇瑗笑吟吟地迎上來,摸一摸他的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都快四月了,我也並不覺得很冷,這地龍還是不要燒了吧。”
    裴釗含笑為她理了理耳墜子上纏在一起的流蘇,溫聲道:“還說不冷,你的手都是涼的,我倒覺得燒著地龍甚好,等入了夏再撤去也不遲。”
    他既然這樣說了,蘇瑗便不再堅持,牽著他的手就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問:“你怎麽這個時候才回來啊?”
    裴釗的腳步微微一滯,不動聲色道:“今日朝事有些多,稍稍耽誤了一會兒。”
    她“哦”了一聲,不由得想起那一日她親上朝堂時看到的情景,文武百官黑壓壓地占據了整個正殿,每一個人都麵無表情,無趣得緊,若是這些人一人說一句話,可不是得把裴釗給累壞麽?想到這裏,她撇撇嘴,給裴釗盛了一盞佛跳牆,順口說道:“唔,上朝甚麽的實在太累了,更何況你還是一個人做這麽多事,你多吃點兒啊。”
    裴釗心裏一動,看著她的眼睛問道:“阿瑗,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上朝?”
    他這句話著實把殿裏伺候的宮人們嚇了一跳,蘇瑗甚是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有些苦惱地開口:“可是我不喜歡研究朝堂上的事情,大約幫不了你甚麽。”
    “沒有關係。”他含笑望著她:“朝堂之事甚是累人,我也不舍得讓你操勞,你到了宣政殿裏,若是喜歡便聽聽他們的折子,想說甚麽就說甚麽,若是不喜歡,便可以看看雜書小憩一會兒,等我下了朝,咱們再一起回來,我隻是想時刻與你在一起。”
    他慢慢握住蘇瑗的手,繼續道:“阿瑗,你覺得如何?若是你願意,我便立刻讓他們去準備,好不好?”
    若是真的和他一起去朝陽殿,那就真是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了,蘇瑗心中十分歡喜,差點兒就要脫口答應了,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這樣可以麽?”
    “隻要你喜歡,就沒甚麽不可以。”他早就瞧出她的心思,當下就讓童和與端娘帶著人前去布置,又為蘇瑗挾了一筷子香蕈:“隻是上朝的話,每日起身的時辰會早一些,你若是覺得困......”
    “不會不會。”她急急忙忙打斷裴釗的話,眉眼間溢出笑來:“我早就不喜歡睡懶覺啦,況且在你和睡懶覺之間選一個的話,我還是勉強選你吧!”
    裴釗微微一笑,溫聲道:“那我可真要好生感激你的勉強了。”
    用完午膳後,裴釗親手為她係上披風,握著她的手沿著金鱗池旁的石子路慢慢走著。因天氣漸暖,兩邊的龍頭花和錦帶花開得甚好,由淺至深的淡粉、朱紅、酡紅交織成一片,像是打碎一地的燕脂,又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襯著草木蒼翠,更顯賞心悅目。
    待走到花樹繁茂處,宮人便將鳥籠呈上來,鎏金的鳥籠十分精巧,裏麵養著的,正是裴銘之前在疏影園撿回來的那隻凍僵的小麻雀,養了這麽久,早就活蹦亂跳。蘇瑗一打開籠門,小麻雀便撲騰撲騰翅膀,很快消失在天際,她一手微微遮住眉眼往天邊看,笑道:
    “我懂事以後第一次跟著哥哥們出府到街上去玩兒,隻覺得每一樣物什都新鮮得很,那時候我相中了小攤上的一個竹子編的小鳥,又看擺攤子的老爺爺很可親,便像在家時一樣說了個謝謝,拿起來就走,都不曉得原來是要給錢的。”
    裴釗聽了有些失笑:“那後來呢?”
    “後來當然是哥哥們左賠禮又道歉的啊。”蘇瑗的臉紅了紅:“你不覺得這個情節很熟悉麽?唔,我聽茶寮的先生說書時,總喜歡講一個皇帝或者太子出宮微服私訪,結果都不曉得吃飯是要給錢的,然後被酒坊的掌櫃當做無賴給抓起來暴打一頓,我比起他們可就太幸運啦,我還有哥哥呢!”
    聽聞她提起兄長,裴釗猶豫了一瞬,還是小心翼翼問她:“阿瑗,如今裴鈺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的家人亦安頓好了,你若是想念他們,我便陪你去看一看罷。”
    蘇瑗聽了這話,不知為何,心裏想到的卻還是當年的情景,那時候她傻傻地任由四哥牽著自己和五哥往前走,隱隱約約曉得自己方才好像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五哥在旁邊嘲笑她,她也說不出甚麽反駁的話,待走到茶寮坐下時,二哥三哥方氣喘籲籲地追上來,身後的小廝扛著個草垛子,上麵插滿了各種各樣竹編的玩意兒,花草蟲魚應有盡有,正是方才那位老爺爺的。
    在茶寮眾人紛紛側目的注視下,三哥得意洋洋地告訴她:“二哥出了一片金葉子,把這些東西全都買下來啦,阿瑗你喜歡哪個,盡管挑就是了。”
    她想起三嫂嫂的那封信,想起那一日哥哥們複雜的目光,心口仿佛被一隻手狠狠捏住,帶來窒息般的痛楚。家裏的人想必已經曉得她如今的情形,若是再去見他們,爹爹定會愧疚不已,娘親會悲痛欲絕,而哥哥嫂嫂們隻怕也會難過,既然如此,她為何還要去呢?
    去了,也不過是白白惹他們傷心一場罷了,如今的蘇家不複當年的榮光,卻能過著最為平靜安穩的日子,這樣難道不好麽?
    想到這裏,蘇瑗極力對裴釗笑了笑:“我曉得你會讓他們過得很好,這就夠了。現在我身子還沒有大好,等痊愈了再去看他們也是一樣的。”
    她明明曉得,自己再也等不到徹底痊愈後,跟裴釗一起回蘇家的那一天了,三年的時光這樣短暫,連黯然神傷都成為了一種奢侈,她笑吟吟地挽起裴釗的手臂,撫平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別皺著眉頭啦,你帶我去蕩秋千好不好?”
    裴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終還是含笑點了點頭:“好。”
    與裴釗一同臨朝一事,在朝中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大曌素來開化清明,女子入仕為官並不是甚麽稀罕事,數百年來,朝中的女官、女將乃至女相都是司空見慣,可按照律例,女子一旦入宮為妃,便不得再幹政,如今這位皇後娘娘的做派看起來又豈止是幹政?分明就是一派垂簾臨朝的模樣!
    於此事上諫言最多的,就是幾位上了年紀的老臣,密密麻麻的折子上以大曌以前的五六個王朝為例,又附上了條條框框的禮製,更於宣政殿上諫言道:
    “陛下,我大曌素來兼容並蓄,從不限製女子入仕,可皇後娘娘乃是命婦之首,以此等身份入朝,實在是不成體統啊!”
    而裴釗麵無表情地聽完,問:“朕且問你,體統由何人所製??”
    “自然是陛下。”
    “既是如此。”他淡淡道:“自今日起,朕加上這條體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