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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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瑗自小就是個極貪玩的娃娃,又又又一副古靈精怪的性子,從前在家時常常偷偷跑出去玩耍,對認路自然是不在話下。當下信心滿滿道:“沒有關係,我記得路,我帶你回去。”

    裴釗在漸漸黑沉的夜色中沉默了半晌,任憑她拉著自己的手在林子裏左轉右轉。眼見著腳下的路愈來愈眼熟,大約行宮已經近在咫尺,蘇瑗心中歡喜,裴釗卻在這個時候緊了緊她的手,低聲道:“走錯了。”

    蘇瑗心裏一驚,借著月光仔細瞧了瞧腳下的路,又細細打量了一番周邊極是眼熟的樹木,有些不敢置信:“真的走錯了麽?可我瞧著這裏......”

    “你甚少出遠門,當然不曉得,夜色黑沉,霧氣又濃,林子裏每個地方看著都是一樣的。”

    對於裴釗的話蘇瑗一向是深信不疑的,況且他行軍打仗這麽多年,當然比自己厲害得多,她躊躇了一會兒,試探道:“那咱們再往前走幾步看看?”

    裴釗倒是沒有反對:“林子裏太黑,還是我來帶你走罷。”

    他這一帶可是費了一番心思,蘇瑗跟著他在林子裏左轉右轉,明明感覺到是在向前走,可周邊的環境卻愈來愈陌生,眼看著天已經黑透了,兩個人卻還是在林子裏徘徊,她心中歉疚,小聲道:“對不住,是我帶錯路了。”

    裴釗臉上出浮現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此時他們應當是在林子的中央,順著南邊走五百步便有一處極好的山洞可以過夜,他正要帶蘇瑗過去歇息,便聽見她開口道:“還是你來帶路吧,咱們一定可以走出去。”

    蘇瑗心中想得很是周到,雖然眼下夜色黑沉,霧氣濃鬱,可若是按照話本子裏那般點個火把,應該也能看清路,她和裴釗便是多走些冤枉路,也一定能走出林子回行宮。

    裴釗沉默了半晌,突然輕輕“嘶”了一聲,聲音裏帶著些隱忍的痛苦:“我的手臂......像是不太好......”

    蘇瑗心中“咯噔”一聲,連忙扶住他,十分焦灼:“哪裏不好,疼麽?忍得住麽?”

    裴釗在夜色中微微一笑,低聲道:“前頭有個山洞,你先扶我過去歇息一下。”

    裴釗其人,果真是真英雄真好漢。

    這是蘇瑗扶著他進了山洞後,在心中作下的一番定論。

    他的手臂還帶著傷,竟然能麵不改色地撿來枯枝生起一堆火,甚至還在這黑洞洞的夜色裏獵來兩隻兔子,倘若日後有機會,她一定要召集天下所有妙筆生花的才子,將裴釗的事跡寫成話本子代代傳頌。

    兔子在火上漸漸烤出些香氣,蘇瑗滿臉擔憂地開口:“你方才偏不要我幫忙,現下......感覺如何?”“真英雄真好漢”的裴釗聞言滯了一瞬,迅速垂下本欲加柴的左手:“大約是林子裏寒氣太重,有些疼。”

    蘇瑗聞言趕緊學著他方才生火的樣子加了柴,把火生得更旺些,自己挪到裴釗身旁,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條“受傷”的左臂,輕輕揉搓起來:“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她年紀尚小,從前在家中與父親兄長極為親近,入宮後又是個甚麽都不懂的花架子皇後,對於男女親近之事十分懵懂,也並未覺得自己此番舉動有何不妥,隻想著教裴釗好受些。

    枯柴被火舌舔得嗶啵作響,她的臉頰也像是被火光浸透了一般,透出些明豔的紅暈。裴釗低頭看著她,眉目十分溫柔:“手酸麽?”

    蘇瑗聞言抬起紅撲撲的臉,雙眼明亮地看著他:“不酸啊,你現在覺得好些了麽?”

    裴釗唇角溢出絲淡笑:“比剛才好了許多,隻是還有些疼。”

    還有些疼?蘇瑗聞言稍稍加了些力度,擔憂道:“這樣呢?我再給你多揉揉罷。”

    裴釗唇角含笑:“好。”

    蘇瑗向來對自己甚是有信心,譬如此刻,她眼見著方才還“痛苦不堪”的裴釗在經過她的回春妙手一揉一捏之後,竟然頃刻間便好轉起來,還一臉淡定地撕開兔肉給她吃,心中十分自得。若是她不做太後,在天京開個專治跌打損傷的醫館或許也很不錯。

    兔肉很香,火光將洞內照得透亮,蘇瑗這才發現這處山洞十分高闊寬廣,洞壁上盤著些蒼翠欲滴的藤蔓,被火光一照,幽幽地透出些瑩潤的光來,真像是劍仙故事裏那些仙人們打坐修行的福澤之地。

    她今日騎馬騎得很是暢快,又飽覽了一番大好風光,眼下又能在如此“仙氣繚繞”的山洞中歇息,當真是新奇又歡喜。她笑吟吟看向裴釗:“我進宮五年了,還是今天過得最開心。”

    裴釗含笑看著她:“我也很開心。”

    洞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聲瀟瀟,蘇瑗靠在洞壁邊上,眉眼含笑地教裴釗說些故事給她聽。裴釗自知曉蘇瑗喜歡聽故事的一刻起,每每帶兵在外總是想方設法去搜尋一些新奇有趣的故事,今次終於派上了用場。他的聲音很是低沉,卻像是一雙修了仙法的大手,將她從這方小小的山洞中帶至吐火魯的天山,突厥無垠的草原和百越風光無限的密林之中。

    火光漸微,裴釗起身添了些柴火,專注地凝視著蘇瑗的眼睛:“我方才說了那麽多故事,你也給我說幾個罷。”

    說故事?蘇瑗眼睛一亮,她可是個中的高手,當下在心中將自己曉得的故事細細過了一遍,揀了些輕鬆有趣的故事一一說給他聽。山洞裏十分靜謐,些許回聲如同淺淺一團迷霧籠罩其中,說完了最後一個故事,蘇瑗想了想,笑吟吟道:“數月前葉先生給我講了個姑娘和神魚的故事,我覺得很是新奇,不如我說給你聽好麽?”

    裴釗問:“誰是葉先生?”

    “就是丹青閣的葉先生啊。”蘇瑗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可真了不起,曉得那麽多有趣的故事,若是以後都是他來為我作畫就好了。”

    裴釗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我現在不是很想聽故事,不如你給我唱支歌謠罷。”

    歌謠?這下蘇瑗有些為難了:“我沒怎麽唱過,怕是唱不好......”

    裴釗不著痕跡地輕輕動了動左臂,聲音裏帶著一絲隱忍的痛楚:“手臂又疼了,今夜怕是睡不著。”

    這個“疼”字就像是一把匕首,精準地刺中了蘇瑗的心尖尖。都說愈是了不得的人示起弱來愈是可憐,今次裴釗這副模樣更是讓她對這番話深信不疑。勾欄之地那些慘兮兮甜膩膩的曲子她是不會唱了,隻好給他唱了支自己最熟悉的童謠。

    此時山洞外星光璀璨,冷雨漸歇,裴釗安靜地靠在洞壁上,雙眼微閉,聲音低沉:“你方才唱的那支歌謠我從未聽過,再唱一遍給我聽罷。”

    這支歌謠其實是最普通不過的一支,天京的每一個娃娃都是聽著自己娘親唱著這支歌謠長大的,這世上大約隻有裴釗一個人沒有聽過。蘇瑗心中有些難過,情不自禁握了握裴釗的手指,輕聲道:“好啊,我再唱一遍給你聽”

    “月光光,照滿堂,桂花長滿籬笆牆。小姑娘,紅衣裳,額間點著梅花妝,哭哭笑笑吃蜜糖......”

    明亮的火光中,裴釗慢慢閉上了雙眼,蘇瑗唱了一遍又一遍,似乎還低聲問了他一句:“你喜歡吃蜜糖麽?”

    那語氣輕柔綿軟,就像是在哄小孩子,裴釗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溫暖,隻覺得像是喝了酒,又像是在做夢,無論如何也不想醒來。他已經是半夢半醒,卻還是答了一句:“小的時候很想吃,不過沒吃過幾次。”

    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他仿佛聽見她說了一句:“我最喜歡吃蜜糖了,等以後我帶你去吃好麽?”

    這一覺睡得委實沉了些,似乎二十多年了就隻今夜有個好眠。裴釗生平第一次起得晚了些,剛一睜眼就看見蘇瑗笑吟吟地捧了一把果子遞給他:“我不會打獵,你將就著吃些吧。”

    那些果子顯然是她用心洗過,紅彤彤黃澄澄,帶著些露珠亮晶晶地盛在一片芭蕉葉中,他拿起果子剛咬了一口,便聽見蘇瑗問:“你的手臂如何來,還疼得厲害麽?咱們快些回去,教禦醫再來給你瞧瞧吧。”

    裴釗微微一笑:“你的醫術不錯,現下已經大好了。”

    被自己的第一個“病人”如此肯定,蘇瑗心中十分得意:“你說我要不要再鑽研一下治療跌打損傷之術,將來也好懸壺濟世,給人家揉揉肩看看傷甚麽的。”

    裴釗默了默,淡聲道:“這個想法似乎有些難,普天之下仿佛沒有一個人敢讓你幫他揉揉肩看看傷。”

    唔,這番話好像很有道理,蘇瑗有些泄氣地低下頭,卻又聽見裴釗含笑的聲音:“你若是喜歡,我以後盡量多受些傷,給你個懸壺濟世的好機會,如何?”

    不知怎的,蘇瑗腦海中瞬間閃過端娘時常念叨的那句話:“阿彌陀佛,這種話豈是可以亂講的?”當下瞪了裴釗一眼:“我才不要這樣的機會!”

    吃完了果子兩個人很順利地走出了林子,蘇瑗本以為行宮裏一定亂成了一片,此時卻發現裏頭安靜異常,並沒有因為皇帝和太後雙雙消失而出現異常,隻有蕭湛和南宮烈帶著幾名禦林軍在行宮門口接他們。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裴釗,裴釗回看了她一眼,含笑不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