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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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宮後已經過了秋分,天氣一天冷似一天,蘇瑗殿門口那棵枸橘樹結了一樹綠綠的小橘子,像是無數隻小燈籠,好玩得很。這天她正踮著腳去摘橘子玩,掖庭令突然進來,稟告說睿王殿下要來請安,掖庭已選好了三日後的時辰。

    睿王是誰?她一時摸不著頭腦,還是端娘提醒她,她這才想起來,睿王是皇三子裴錚,他的母親淑妃與她倒是有些投緣,某年冬日她們二人曾坐在一起看了一下午話本子,噢,不是二人,還有年僅十二的裴錚。後來淑妃看話本子看得入了迷,硬要學著裏頭的宮妃跑到寺廟裏去代發修行,再加上裴錚年紀大了,便甚少見到他們。

    裴錚為何突然來向她請安呢?莫不是從何處搜尋了有趣八卦想要與她一同分享?她問了端娘,端娘也不曉得。不過她並沒有疑惑太久,三日很快過去,當她見到戴著進德冠,九琪金飾,穿著親王常服的裴錚時,險些認不出來他,愣了愣。

    裴錚方才進殿時就行了個大禮,此時噌噌走上前來,雙膝跪地,又重重叩了個頭,朗聲道:“兒臣有事相求,請母後首肯!”

    母後……蘇瑗打了個哆嗦:“甚麽事,你說吧。”

    “此事關乎兒臣的一生,成與不成,皆在母後一念之間!”

    哇,原來她這麽重要啊。蘇瑗不自覺正了正身體:“你先告訴,呃,告訴哀家究竟是何事,哀家才好為你做主呀。”

    裴錚激動道:“多謝母後!兒臣從小無欲無求,此番著實是不願再束縛自己的心靈了!母後可知道,兒臣從未遇見過一件事,能教人如此心馳神往!”慷慨激昂道:“母後若不答應,兒臣就不起來!”

    大哥,說書先生湊字數也不帶這樣的。她頭疼地揉揉額角:“到底是什麽事?”

    裴錚又叩了個頭,這才期期艾艾開口道:“兒臣去勾欄吃酒時,喜歡上了一個唱曲兒的姑娘……”

    她一聽就來了精神,哎,裴釗雖然沒找到圍獵場的姑娘,但裴錚和唱曲兒姑娘的故事也是很有傳奇色彩的嘛。興致勃勃道:“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裴錚說的唾沫橫飛,她津津有味地聽著,漸漸捋清了脈絡。原來是裴錚與友人一同吃酒,那姑娘在鄰桌為客人唱曲兒,客人見姑娘生得好看,先是言語戲弄,又是動手動腳,這姑娘嬌嬌弱弱,無依無靠,裴錚身為男子,自然是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三拳兩腳打發了惡人,玉樹臨風地扶起那姑娘,那姑娘不勝嬌羞,曼聲道:“多謝公子。”

    嘖嘖,美人落難總是有風流倜儻的公子出手相救,這個定律的準確度就和日出日落的頻率一樣,她感歎道:“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藝術源於生活,你和淑妃都喜歡看話本子,所以才遇上了話本子裏演的事。”

    裴錚眉飛色舞道:“母後所言甚是。自此後兒臣每日到那家酒樓去吃酒,總能遇上她,她唱的曲兒好聽極了,漸漸地,兒臣……兒臣……”

    噢,她懂了,接下來的劇情必然是他與那姑娘情投意合,兩心相悅,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可是這與她又有甚麽幹係呢?蘇瑗問:“你來找我,是為了分享這件美事嗎?”

    “兒臣不敢欺瞞母後,兒臣對她已是情深入骨!”裴錚巴巴地看著她:“兒臣想接她進府,求太後成全!”

    哇塞,情深入骨哇。這麽好的事情她當然頭一個讚成,不過裴錚是皇子,和那姑娘的身份委實懸殊,茲事體大,她一個人可做不了主,想了想,問:“陛下怎麽說?”

    “陛下說了,母後說甚麽就是甚麽!”

    “那你母妃呢?”

    “母妃也說,一切憑母後做主!”

    她這才放下心來,瀟灑揮手:“行了,我答應啦!”

    “啊?”裴錚抬起頭,有點兒詫異地看著她:“母後,您這就答應了?”

    “你高興壞了吧?”

    “那個,母後。”裴錚囁嚅著:“話本子裏可不是這樣演的……”1

    這些輪到她詫異了:“那要怎麽演?”

    “很簡單啊,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本是天作之合,奈何那男子出身大家,容不得這女子,族人屢屢拆散,二人依舊情比金堅……”試探道:“不如,您佯裝反對一下?”

    她抖了抖:“我要如何反對?”

    裴錚興衝衝道:“您就砸幾千金銖給她,說一句‘給你這些錢,離開我的皇兒!’,話本子裏都這樣!”

    皇兒……她嘴角抽了抽:“你這是從哪裏瞧來的話本?我從未聽過這樣的橋段。”

    裴錚得意道:“兒臣兩年前去去琉球遊玩,搜尋了許多新奇的琉球話本,同京都裏的話本很是不一樣,母後若喜歡,兒臣明日就親自送來給母後。”

    琉球乃是大曌邊境的一座小島,想不到竟有如此奇妙的話本,她歡歡喜喜地答應了,又留裴錚用了晚膳,便一心等著她的話本。

    裴錚果不食言,翌日進宮時,身後便跟了兩個小黃門,每人手上捧著一隻托盤,盤上蓋著紅綾,裴錚樂滋滋地掀了紅綾,裏麵果然是十數本碼得整整齊齊的話本子,挑了一本遞給她:“此書在琉球頗為有名,兒臣讀了亦覺得甚好,母後請過目。”

    她接過書一看,封皮上赫然寫著《霸道商賈的懵懂娘子》,嘖嘖,琉球的話本子果然別出心裁,這名字看似隨意露骨,實則開門見山,點明主旨,教人越看越想看。她翻了幾頁,見書上寫著“那商賈乃是皇商,頗得天子青睞,家財萬貫,有權有勢,又生得英俊瀟灑,世人見之莫不稱讚,何時受過此等小女子的戲弄?然,這商賈非但不惱,反而對這女子多了些興致,看官可知他待如何?不過邪魅一笑,對那女子道:‘甚好,你已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問:“甚麽是邪魅一笑?”

    裴錚忙說:“兒臣做給母後看。”五官皺成一團,對她仰起臉:“嘿嘿嘿嘿。”

    “……”那姑娘會為這樣的笑容動心,真是……品味獨特。她看書很快,幾乎一天就能看完一本,有時還和裴錚探討:“這些琉球話本裏的姑娘多半都出身不好,容貌平常,更有甚者,不通文墨,性格刁蠻,為何還會有那麽多出色的男子愛慕她們呢?”

    裴錚說:“大約是那些出色男子的周圍都是同樣出色的姑娘,大家都一樣出色,豈不是太過無趣?因此見到與眾不同的姑娘,才會格外青睞些吧。”

    她“哦”了一聲,又問:“若是這樣的話,那些本就出色的姑娘為何不傾心於一無是處,窮困潦倒的白丁,而是同別人一樣,喜歡富可敵國,文武雙全,英俊風流的出色男子呢?”

    裴錚沉思半天,大約是想不出答案,隻好胡亂糊弄她:“大約寫這些故事的都是女子吧,她們希望自己無論有多不好,都會有出色的男子愛慕她們。”

    蘇瑗覺得這個答案委實牽強,卻找不出理由來反駁,或許多看幾本就能悟出道理了罷。

    當天傍晚,裴釗過來同她一起用膳,隨手揀了本翻了一半的話本子,看了幾眼,神色甚是怪異:“你......喜歡看這些?”

    “不是啊。”蘇瑗咽下一口金齏玉膾,笑吟吟道:“隻是從前沒看過這樣的話本,覺得有些新鮮,要我說,這些琉球話本還不如沈先生葉先生他們給我講的故事呢!”

    這已是裴釗第二次從蘇瑗口中聽到“葉先生”三字,他緊了緊手中的玉箸,淡淡道:“你若是喜歡聽故事,我明日就讓童和去尋些能言善道的宮人,專門給你說故事,你看如何?”

    “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啦。”蘇瑗擺手:“裴錚的這些話本子也夠我看上一段時日了,說起裴錚我可要問問你,他要娶那個唱曲兒的姑娘,那些長胡子的老頭兒們沒有反對麽?”

    裴釗含笑道:“我已經命禮部侍郎將她收為義女,雖然還是有些懸殊,不過也勉強說得過去。”

    蘇瑗這才放下心來,想起白天和裴錚一起探討的問題,便也拿出來問了裴釗,末了還補充了一句:“你會喜歡上一個並不出眾的姑娘麽?”

    裴釗的目光甚是溫和:“我喜歡的姑娘怎會不出眾?我隻怕我配不上她。”

    ......

    就在裴錚領著新娘子進宮來謝恩的那天夜裏,蘇瑗做了一個夢。

    夢裏麵她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煙霧繚繞,白茫茫的一片,她繞了好半天都找不著路,走著走著前頭現出個背影,她一眼就認出那人來,驚喜地叫了一聲:“裴釗!”

    裴釗並沒有轉過頭來,大約是沒有聽見罷。她跑到裴釗身邊,才發現他懷裏竟摟著個姑娘,裴釗仿佛沒有看見她一般,隻柔聲問那姑娘:“你怎知道朕是皇帝?”

    那姑娘羞澀道:“普天之下,除了皇帝,還有誰敢自稱為朕?”

    “好,好,好!”裴釗朗聲大笑,眼中說不出的溫柔:“天下竟有如此冰雪聰明的女子,真是妙哉!”

    她從未見過裴釗這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覺得那姑娘壓根就不好看,不聰明,跟裴釗一點兒都不配,她想叫裴釗不要喜歡那姑娘,可他看起來那麽開心,神色間是她從未見過的歡喜,他擁著那姑娘,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呆呆站在原地,張了張嘴,卻甚麽都說不出來。

    驀地睜開眼睛,她裹著錦被坐起,窗外圓月高懸,月色悄然穿過窗欞,在窗前投下或明或暗幾道影子。她方才做了一場夢,夢裏裴釗找到了心儀的姑娘,要與她白頭到老,這夢模糊得像一場空自繁華的鏡花水月,可她曉得,總有一朝,這場夢不會再隻是夢,裴釗總有一天會真的與心上人相依相伴。屆時,屆時想必她亦會為他高興罷。

    她這麽想著,卻一夜不能安睡,心中總湧動著些古怪的情緒,不過很快就要過年了,宮裏有許多大典,往年都是兩個貴妃協助她打理事務,說是協助,其實幾乎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她倒樂得輕鬆,可今年又不同,今年沒有皇後,兩位婕妤入宮不到一年,很多事情都落在她身上,忙著忙著,便顧不得去想那些怪異心思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