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話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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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佑安和闌意並不熟悉,隻是聽見小孩的叫聲,又見妹妹神情有變,他敏銳地回身觀望一圈,最後憑著某種直覺認準了一個方向,很快發現了一抹半隱在夜色中的明黃衣角。

    他皺起眉,薄唇不動,用腹語發問道:“小妹,有何打算?”他看得出妹妹對皇帝十分憎恨,而在她的憎恨中又夾雜了些許的顧慮。

    皇帝即將走近,她卻沒有迅速離開的意思,隻是安靜地重新把銀麵具戴了回去。

    他是無所謂的,隻要小妹決定了怎樣做,他按著吩咐照辦就是。

    蕭佑薇今天是獨自在夜間散步來的,並沒有把連莘這個亮閃閃放出來,為的就是不給他人帶來驚擾,為此,習慣了出來玩的連莘跟她鬧起了小性子,對她的使喚都當作沒收到一樣。

    她又好氣又好笑,幹脆避過這個小東西,安排了一縷普通的生息過去,凝神細看,果然是皇帝負著雙手正走過來,身後跟了兩個小太監。

    他臉上乍一看沒什麽表情,若說有,似是眼中殘留一絲未曾散盡的緬懷,再細察其神色,竟然隱隱被她抓出了些許憤怒。

    憤怒?

    蕭佑薇正疑惑時忽有勁風拂麵,霜白衣料閃過,她機警地退開,隻見剛認回來的哥哥神情冷肅,左手穩穩抓住一截夾雜了金鐵的長鞭,眼神飽含殺意地逼視來人。

    她再細細一看,來的是個怒氣衝衝的少女。

    頭上用柔和的絲帶穿插在螺髻中,另有金銀裝飾若幹,散下的頭發梳成兩個精致的麻花辮兒,看起來既俏皮又有活力,隻是現在氣歪了嘴臉,便損了通身氣派。

    平南郡主憤恨地指著她痛斥道:“妖孽,休想當著本郡主的麵染指世子,給我滾開,滾開!”

    蕭佑薇愣住了。

    她下意識看了看哥哥,可是哥哥緊抿著薄唇,沒有說話的意思,她就明白了,哥哥會腹語這件事怕是並不想不相幹的人知道。

    沒關係,那就由她來負責說話好了。

    僅從他看這少女時那種陌生冷淡的眼神就能猜出,這兩人根本就沒什麽關係,應該是這個女孩子單相思吧。

    再說了,一個粗俗無禮的女孩子,就算是真心喜歡哥哥,那也是配不上他的。

    這個少女穿戴打扮不俗,家世應該不錯,可是看起來年紀還是偏大了,比不得尋常少女的鮮嫩,算了算了,不用再看,還是另尋良配吧。

    蕭佑薇飛快地研究一通,看著她反問了一句:“我是妖孽?”

    “對,你這個不知道哪裏跑出來的怪物,別想纏著世子,看鞭!”平南郡主還想再打,可是鞭子被心上人穩穩地夾住,根本就拽不出來。

    平南郡主心裏又慌又難過,更加懊悔自己來得晚了,眼看著心上人對妖女如此袒護,她不知不覺紅了眼圈,吸溜了一下鼻子,索性棄了長鞭,三步跨兩步上來就想動手。

    蕭佑薇敏捷地躲開她下劈的手掌,慢悠悠地說:“嗯,就當我是妖孽吧,可是他樂意跟我這個妖女待在一塊兒,看星星看月亮,談談詩詞歌賦,聊聊人生理想……怎麽就不樂意見你呢?”

    話紮心!

    “還有啊,你剛剛說,當著你的麵不能染指,那就是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們正好可以好好談天說地咯?”事實上確實是這樣的。

    一句話不夠還有第二句來湊,蕭佑薇不是個吃了虧還忍著的主,有人挑釁,當然是怎麽解氣就怎麽來。

    之前她還覺得很不喜歡京都貴女們故作矜持柔弱的模樣,就跟蕭雲琪這朵小白蓮一樣惹人厭。可是今天終於看見這麽個不同尋常的小辣椒,她又覺得這個樣子太過粗俗,沒有女孩子應有的優雅。

    真是苦惱啊。

    京都那麽多家權貴,難道就養不出一個正常的姑娘?這讓她以後怎麽給哥哥挑媳婦兒?

    平南郡主被她的反擊弄得瞠目結舌,剛剛凝聚出的傷心瞬間喂了狗,一股怒火從胸腔裏升騰到腦窩裏,不吐不快!

    不過也許是氣過了頭,如果是在往常她生氣的時候,能夠不費力地罵上一籮筐還不帶重樣,今天,人見人怕的小辣椒突然啞了火。

    當著夢中情郎的麵,她是一句話也罵不出來,隻顧瞪著這個白衣女子出氣。

    平南郡主口口聲聲罵對方是妖女,可是心裏卻不得不承認,這名女子跟世子站在一塊的時候,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清冷出塵的氣質很是相合,就連露在麵具外麵的唇形都跟世子像得很。

    這難道就是老人們常說的夫妻相?

    這個認知簡直是刀尖子戳心,她覺得小心髒都要被捅穿了。

    難得正麵相遇,她在夢裏無數次想過,這種時候應該怎樣表現才能給世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還想跟世子訴說自己的綿綿柔情,可是現在這情景,滿腔的情意是怎麽也說不出了。

    “你們孤男寡女的,這麽晚還在這裏見麵,如果我們不出來,你們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一個自詡正義化身的貴女耿直地出言相諷道。

    坦白說,這話其實過了,不像是未經啟蒙的少女應該說的話。萬一被人記下來,往後傳揚出去是要壞了名聲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刺激得狠了。

    原來,就在兄妹倆被平南郡主拖住的這一小段時間裏,後麵那些貴婦貴女們已經趕到了現場,香粉味彌漫,寬大的裙擺連在一塊像是一朵朵蓬起的花,不過看她們花容失色的模樣,又讓人覺著倒胃口。

    蕭佑薇咀嚼了一番剛剛那句話,心想,你們看旁人都是黑的,偏隻有自個兒怎麽著都是最幹淨。她懶洋洋地辯駁一句:“我跟蕭世子今天還是頭一回見麵,怎麽到了你的嘴裏,就好像成了老相好了?”

    平南郡主心裏一動,喜色外露道:“你們真是今天才見麵?”

    太好了,那她還有機會嘛!哼,這個橫刀奪愛的狐媚子,長得是個清冷模樣,內裏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芯子呢,哪能配得上她的世子爺!

    她轉而狐疑道:“那,你們既然是頭一回見麵,怎就在這逗留到了這個時辰?”

    她一想到之前這兩個人單獨在這裏相處,心裏就又來氣又擔心。

    蕭佑薇眨眨眼,存心想要氣她,淡淡地說:“哦,我見這位公子模樣生得好看,所以就想多跟他說幾句話,不成嗎?”

    她轉向哥哥,狀似疑惑地問:“莫非,世子也覺得此舉不甚妥當?”

    蕭佑安憋著笑,心想,妥當,實在是太妥當不過了。

    他不開口,隻是目光柔柔地回望她雙眸,篤定地搖頭。

    如果蕭佑安這些年能夠用無欲無求來概括的話,那麽,自從親生妹妹重新回到他的生命中,今天開始,他的座右銘就凝成了四個大字:寵妹無度!

    他這種十足寵溺的態度,在眾人看來就成了妥妥的曖昧,一個刹那間,無數顆少女心摔落了一地,哢嚓,哢嚓。

    不說這些暗戀蕭佑安已久的貴女了,就連蕭雲琪這個同住屋簷下的庶妹心裏都覺得很不好受。

    要知道,往日裏哥哥雖然對她也多有疏離,可是隻要她一開始抹眼淚,他就拿她沒轍,往往到了最後她要什麽他就給什麽。

    要是有男子欺負了她,他會打上門去讓人家好看;若是女子,他就再不會給人家好臉色,於是其他貴女大多會聯手起來排擠那個人。可是,哥哥從來沒有像這樣當眾維護過她。

    更別說這樣毫不遮掩的寵溺。

    哥哥一定是喜歡上這個女孩子了,蕭雲琪心想。

    陰沉的危機感籠罩了她的心頭,她警惕地打量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神秘女子,奇怪的是,越看越覺得熟悉,熟悉且不順眼。

    可是她不挑釁,不代表對方樂意放過她呀,蕭佑薇貌似有些驚訝地指著她問:“世子你看,這不是剛剛跑掉的那個姑娘?”

    兄長大人默默地瞥了一眼,點頭。

    親妹妹已經回到他身邊了,贗品也該退場了,如果她不識趣非要和小妹作對,他也不介意先從她身上為小妹討些利息回來。

    蕭佑薇歎了口氣,模仿了幾分師父高深莫測的神態,走到蕭雲琪的身邊,用無奈的口吻對她一頓指責。

    “哎呀,你這個小姑娘怎麽就是不聽話呢,都和你說了,你身上陰氣太重,怕是纏了不下於五條冤魂不肯離開,今天又是月圓之夜,讓你別亂跑還偏要出來,這不是自己找……”

    她話到末尾,把即將出口的忌諱詞咽了回去,無奈又懇切地看著蕭雲琪直歎氣。可是在場的人都聽出了她沒說盡的意思,紛紛用怪異的眼神在她和蕭雲琪之間打轉。

    舊話重提,蕭雲琪驚恐地後退一步,恰好踩上母親的腳趾。

    如夫人痛呼一聲,攬住女兒瑟瑟發抖的身軀,出言袒護道:“今上尊駕所在之處自有真龍之氣庇護,哪裏會有什麽冤魂纏身的說法?你是什麽來曆,我們母女從來沒在京都見過你,怎能由得你滿口胡言,汙人清白!”

    要說如夫人現在的心情嘛,就好比坐了一趟過山車,現在好不容易回到地麵,滿滿的都是鬆了口氣的安全感。

    為什麽呢?

    之前在來的路上,她聽見女兒說到那個在林子裏乍然出現的女子,是穿著白色服飾,臉上還戴著半邊銀麵具,讓她一瞬間想起了外頭正在傳言的那位國師大人。

    白衣、麵具,可不就是國師大人的標準裝扮?

    而且國師大人確確實實也來了十裏獵場,如夫人還想著,如果女兒遇到的真是國師,那恐怕這次虧隻能當是白吃了。

    但是現在見了本尊嘛,她就一點兒也不害怕了。

    原因無它,這個女子實在是太年輕了。

    這裏上有明晃晃的月華,下有水麵反射的波光,少女站在最亮的地方,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眾人視線中。

    對方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一根簪子都沒有用,滿頭青絲盡數披散下來,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還用小巧的麵具擋了半邊,身量不算太高,一眼看上去好像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

    世人皆知,修道修道,修的年數越久,道行越是高深,比如說門羅山這代的主人,如今至少是百歲以上的高齡了。

    眼前這個少女的年紀讓如夫人自然而然地冒出一個想法:這麽小的女孩子,足以讓君王派人把她從門羅山恭請回來?

    更被說前些日子熱傳的那樁事兒,說是國師大人一生氣,憑空點了一把火,把太子府送來的衣物箱子燒得幹幹淨淨,如此神通,會是這個花季少女能做到的嗎?

    因此,如夫人斷定,這一定是哪家的女兒太頑皮,學著國師大人的打扮給自己加了個銀麵具罷了。

    蕭佑薇麵色不動,當然是滿口胡言了,她隻是出來前幾個月開始突擊了一些知識,而且學的也不是抓鬼呀,哪兒能看出蕭雲琪身上是否纏著鬼魂?

    她也就是這麽一謅,遠的事她不清楚,可是蕭雲琪在禹城的那段時間,害死了她店裏的學徒鶯鶯,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隻是那會兒兩人身份天差地別,對方推了綠漪出來替死,又命人製造謠言把事攪開,造成一種自己清白無辜的假象。

    她想問的是,蕭雲琪就不曾聽見無辜枉死的人在夢裏哭嚎嗎?

    蕭佑薇執著地盯著那雙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眼睛,說:“我說的是真是假,縣主最清楚不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做了虧心事,難免就要在判官那裏記上一筆,死後是逃不脫的。”

    蕭雲琪臉色煞白,嘴皮子哆嗦,抓著母親的手柔弱無依地說:“母親,她,她是誰?為什麽要這樣說我,寶兒好怕……”

    說著撲到母親懷裏一陣啜泣。

    她生得一張好底子,五官搭配在一塊自然是極美的,更重要的是,蕭雲琪的肌膚帶著天生的病態白,天生適合柔弱扮相。

    她也深知自己的優勢所在,而且,她有著一項穿越眾必備的現代技術:化妝。

    她會根據不同的場合為自己做些精心妝點,往往隻需幾下點畫,就能呈現出不同氣質的美感,今天她想著馬上就要經過一路的顛簸勞累,於是更注重把自己往柔弱的方向發展。

    這一哭下去,梨花帶雨的姿態讓在場的貴女們嫉妒之餘忍不住心生一絲憐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