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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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是在前朝, 還是在如今。朝堂之上,門閥士族累世為官,一直借九品中正製把持著朝廷貴重顯赫之位,形成了上品無寒門, 下品無士族的分明局麵。經濟上, 士族又廣占田地, 擁有大量的依附農民為之勞作,還有私兵部曲保護他們的安危。

    因此, 士族中人亦可睥睨皇權,門閥士族經曆百年更迭,更是皇權也要禮讓三分的存在。

    當秦公子崢的請柬上門, 王五神色淡淡, 不過冷嗤:“這廝因何見我?”

    聞言,侍婢忙遞上了一張白絹。透窗而入的瑩瑩月光下, 王五哧笑著斜過眼去, 他方要開口,盯住上頭“茯苓”二字便是一擰。登時, 隻見他持樽的手定在半空,挑眉道:“快, 遞上前來。”

    待真看清了那絹內的字跡, 王五的手下意識地就是一鬆,樽中酒眨眼便全灑在了地上。他麵上肌肉緊抽, 濃眉慢慢皺起, 半晌, 才咬牙吐出兩個字:“阿姐……”

    周人皆知,琅琊王五與周如水的瓜葛很是深厚。

    作為周王膝下唯一的公主,周如水自小親近的人並不多。君父母後雖待她極為寬厚寵愛,她的兩位兄長也待她關愛有佳。可皇家也有皇家的苦楚,父兄忙於國事,時常顧念不上她。她平日裏又無衣食後顧之憂,日子也便越發顯得沉悶。而與她最最親近的,除了自小的冤家謝蘊之,就隻有琅琊王家的小五郎了。

    琅琊王五,名子楚。

    當年,秦氏血崩早產生下了王五後便不幸過世,王五自落地起便沒了母親,更是因早產而體弱多疾。彼時,琅琊王氏遍訪神醫入府,王五卻仍舊是病病殃殃,不見康健。屆時,世人便紛紛謠傳,道是琅琊王氏的王五有早亡之相,定是活不過弱冠。

    這事本算已成了定局,卻不想突有一日,琅琊王府門前來了一位發須皆白的遊僧,那遊僧突就瘋瘋癲癲地指向宮城的方向道:“宮中有王氣,可允貴子無病無災!”

    那時的王五已病得奄奄一息了,想是再沒了旁的法子,王家家主王宣便上疏,奏請周王許王五入宮。之後,方才學步的王五便被接養進了宮中,養在皇後名下,與天驕公主共居華濃宮。

    王五自幼便長得極好,膚色白嫩,五官清透,一雙鳳眼更是靈動清澈,活像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因病弱,他又比尋常的孩子乖巧,很是討人歡喜。縱然在王五入宮之前,周太子洛鶴曾挑眉叱喝:“小兒甚煩!”但後頭真見他嗷嗷待哺,蹣跚學步地牽著保氏的手顛顛走進殿來,周太子洛鶴蹙緊的眉頭也是一鬆,少卿,眉目間便多了幾分寧暖疼愛。

    說來也是有緣,王五入宮那日恰巧有些精神,下地後,小家夥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殿中眾人,竟是見了周如水便咧嘴一笑,顛顛地朝她撲了過去。最後,他竟還真衝進了周如水懷中,抱著她的腿,仰起小腦袋,奶聲奶氣地喚了她一聲:“阿姐……”也便是那滿身好聞的奶香,還有那親切稚嫩的一聲‘阿姐’,自此以後,周如水便真把王五當作親阿弟一般看待了。

    在幼年時,琅琊王五是深蒙周氏蔭護的。周天驕待他,實是誠如親弟。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王五的身體也是日漸康健了起來,到八歲後,竟是與同齡小兒一般無二了。彼時,王五才被接回了琅琊,在王氏長老處受教學藝。

    王五回琅琊時,周天驕曾握著他的手承諾:“阿姐等你回來。”可他如何也不曾想到,他這一去,就是天高路遠,生死相隔!待他再次歸鄴,昔日的國都已成了焦土,周國亡了!他的阿姐也死了!向來不值一提的秦元劉氏,卻翻身篡得了皇權!

    這幾年,依照兄長的教導,琅琊王氏早已遠走夏國,退出了秦國朝堂。他此次歸秦暫留,也隻不過是為祭奠先人罷了。若是公子崢相邀,他是眼也不必抬的。但見茯苓二字,他卻心中大慟。

    當年,恰逢符翎縣主屢教不改被貶為庶人之時,長姐不便插手,便修書一封,隻題茯苓二字,請他出麵照拂。後因符翎跋扈,樹敵如織,他兄長便助其假死。卻不想,這一假死,倒叫當年的刁蠻縣主逃過大難,周亡族滅時,唯有符翎這個周氏後人,泯然眾人,依舊逍遙。

    符翎未亡,是唯有周天驕才知的辛秘。如今茯苓二字再被提及,不論來者何人,王五都必去見見了。

    自那日後,周如水每日都過得警醒萬分。

    彼時天已大涼,屋中均換了炭爐厚被。周如水本就體寒,現今又恐踏出門去就會有閃失,更是整日都不出屋門半步了。她從不肯喝公子崢派仆婢送來的安胎藥,還命仆婢在她枕畔養了隻碩鼠。每日仆婢送來的吃食隻有先給碩鼠食過,見碩鼠無恙後,她才敢將之下咽。

    其實,周如水清楚地明白自個的處境,她就是隻拴在懸崖邊的螞蚱,劉氏一門根本容不下她,到頭來,她終歸都是一死。她死,倒不足惜!但周家血脈必須留下!如此,她才能安心下地去,去九泉之下向周氏列祖列宗贖罪……

    等啊,盼啊,王五郎終是來了。

    正午時分,陽光微微傾斜越過飛簷照下。琅琊王五推門而入時,便見周如水正靜靜地倚臥在憑幾旁,她瘦弱單薄的身子如是秋末衰微的落葉艱難地掛在樹梢,哪怕溫暖的午後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她卻仍舊好似隱在茫茫煙霧細網之中,飄忽得仿佛隨時都能夠消失不見。此刻,她正呆呆地睨著窗外,疤痕累累的小手不時撫過已明顯隆起的腹部,從側麵望去,麵色蒼白,毫無表情,仿佛垂死之人。

    對周如水,王五是有著深深的孺慕之情的。除去住在琅琊王府的歲月,他的幼年童年青年時期都有周如水的影子。在他的記憶中,他的阿姐姝秀辯敏,華光豔動天下,是個明媚如朝陽般的美人。她一笑,陳郡謝氏那最冷血寡情的謝二郎都會滯上一滯。

    可如今,她就在他麵前,他卻幾乎要認不得她了。

    立在門廊前,王五的麵色變了又變,他明澈深幽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看著一臉木然形如枯槁的她,他隻覺心口隱隱的發痛,竟是半步都挪不動了。

    似是心有靈犀,周如水下意識地就回頭望去,她這一望,便直直對上了王五正怔愣的臉。

    一見到他,周如水也愣住了。在她的記憶中,王五不過是個孩子。可這個孩子,如今卻居高臨下地立在她的門廊邊,他長高了,直是挺拔如楊。他的麵相也長開了,姿容俊秀,風華大盛,頗有謫仙之風。

    此刻,他正抿著嘴,癡癡地望著她。他癡癡地望著她,俊逸的臉上卻寫滿了陰晴莫辨,那神情有一些陰冷,有一些懾人,但周如水,卻一點也不懼怕。

    兩人靜靜對望,一時都忘了言語。王五眸中瞳光交錯,對上她的目光亦是渾身一顫。少卿,便聽他忽然暴吼出聲,扭頭,便憤怒地舉起拳頭砸在了門上。

    周如水再見王玉溪時,是在他的竹苑。竹苑誠如其名,竹影瀟瀟,和風習習,很是風雅。然而,竹苑卻也是琅琊王府最偏頗的一隅。若不是早便識得了王玉溪,怕是連周如水也會以為,他真隻是琅琊王家某個不得勢的庶子。

    苑中,侍衛仆婦均隱在暗處,見公子沐笙領著周如水走來,仆婦們盈盈一福,卻都未發出半點聲響。

    彼時,初春的明麗晨光漫漫地撒在地上,四周都靜寂得隻有風聲和水流聲。

    他們走近時,便見水邊整齊的草地上,王玉溪正背對著他們獨倚在金絲楠木製成的木輪椅上。他的背影挺拔俊秀,月白的深衣叫他的身影在竹影青翠間仿若褪了色的水墨畫,清風一吹,他也好像會隨風飄遠了似的。

    望著這樣的背影,周如水怔了怔,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孤寂。她竟然,在名滿天下的琅琊王三身上看見了孤寂。

    他們的到來叫王玉溪微微一動,木輪輕響,他緩緩轉過了臉來,略彎的唇角微微掛起一抹清淺柔和卻又散漫的笑意,靜靜地看向了他們。

    周如水正盯著王玉溪的背影發呆,不妨,便直直撞上了他的眼,撞上了他如畫的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他的眸子靜得出奇,姿態端方如玉,盈貴如月。卻,他如玉的麵上蒼白得不見血色,全是半點也不作假的虛弱病態。

    卻,更讓周如水疑惑的是,前歲她見他時,他半點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樣!可為何這才幾個月不見,他便虛弱至此?難不成,他還真患了風痹麽?可那不是老兒才會患的病麽?他還未及冠罷,怎麽能患那樣的病症呢?

    周如水心中詫異,不禁就走得比公子沐笙還快了半步,直到走近,她才微微一滯,忙斂了眉目,靜靜退回了公子沐笙身側。

    見到這樣的王玉溪,公子沐笙卻未有半分驚詫。他淡淡笑著,朝王玉溪施了一禮,靜遠的目光淡淡滑過他的臉,便看向了他身側幾上的棋局。待看清了那棋麵,公子沐笙的眸光便陡的一亮,他欣然地笑道:“溪好雅興,此局可是千層寶閣勢?”

    千層寶閣勢是圍棋中極難的一種殘局,棋路峰回路轉,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撲或收氣,花五聚六,複雜無比。若不是棋中高手,絕對參不透其中三味。

    “正是。”王玉溪頷首,他微微一笑,亦是興味地說道:“笙可願與溪對弈一局?”

    對上他的邀約,公子沐笙很是不客氣,他還了禮,便徑自在上首坐下,直截執起了黑子,笑道:“請罷。”

    見他如此,王玉溪亦一派從容地執起了白子,待公子沐笙開局後,他也落下一子。抬起手時,他的眸光卻忽然一滑,看向了坐在公子沐笙身側榻幾上的周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