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孤光點螢 第一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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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前世她癡蠢, 明明與琅琊王氏淵源頗深, 卻從不知與王氏走近。她兄長幾次三番請琅琊王三入仕, 她卻覺得, 琅琊王三“數歲能韻語,風華天下知”的盛名實在太過。

    直到周亡族滅, 鄴都被攻破, 掌朝多年的陳郡謝氏與劉氏裏應外合狼狽為奸,眾多世族高門都因此受了不同程度的損礙,琅琊王氏卻因早已洞悉乾坤,本家盡數都移居去了夏地,半點損傷也無。

    那時,長街當歌,都在哭嘯:“若是玉溪公子在此,周國決不至於如此!”那時, 她才明白, 自個是多麽的愚蠢。

    想著那素未蒙麵的琅琊王三, 周如水悵然若失,低聲道:“阿英,琅琊王三你可見過?”未曾與他好好打過交道, 是她, 也是周氏一族, 甚至是周國的遺憾。

    聞言, 夙英又是一怔, 她納悶地盯著隨風輕揚的車帷, 實是想不出主子問這話的所以然來,詫異道:“女君怎提起王三郎來了?王家天人般的玉溪公子,阿英如何能識得?”說著,她又一滯,眼睜得大大的,一拍腦門,咧著嘴,後知後覺道:“女君,奴前次送小五郎回府時,倒似是見著琅琊王三了!”

    “可是風玉俊秀之姿?”

    “奴隻瞅著了個背影,月白的衣裳似那天邊的雲,奴都看得癡了。”

    “正臉亦未見著,不過一片衣角,卻叫你看得癡了?”周如水莞爾,實在忍俊不禁。

    “女君,您別不信,琅琊王三的風姿太好,隻看見一片衣角,也是無人能及的。”

    “連吾二兄也遜了他去?” 聽她這樣講,周如水撇撇嘴,倒是真好奇了。

    一聽要與公子沐笙作比,夙英麵上一窘,卻是無從比對,再答不上話了。

    見她半晌沒聲,周如水嫣然一笑,也未再多問了。

    晴空朗朗,浮雲淺淺,人聲越來越鼎沸,圍觀的姑子郎君們都翹首以待地等著劉氏車隊的走近。周如水再次掀起車帷,卻是極其淺淡地瞥過劉氏車隊,攏了攏衣袖,撇過臉,雙目晶亮地望住了從小道駛來的王氏車隊。她輕輕一笑,指著王氏車隊的方向悠悠道:“策馬過去。”

    馭夫一怔,夙英也是丈二摸不著頭腦,疑惑道:“女君,您可是弄錯了麽?那頭才是秦元劉氏的車隊啊!這劉氏車隊已近在眼前了,您怎又去再尋他人了呢?”

    周如水卻搖了搖頭,她不欲多加解釋,放下帷簾,幾分緊張地長長吸了口氣,將頭往車壁上輕撞了一下,才咬著唇,揣摩著用詞,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對夙英說道:“阿英,你快上前去,當著眾人傳話,就道’周氏天驕久仰三郎風華,為見三郎,夜不能寐。此行唐突,卻隻盼見郎君天顏。’”

    “女君,那車中怎會有琅琊王三?”夙英曉得各中利害,不禁窘然,直急得跳腳,小聲勸道:“女君,那隻是琅琊王氏的馬車,並不曉得裏頭的人是誰呀!便不提那車中是何人,隻談今日,整個鄴都都曉得您是來接秦元劉崢的,可您這麽一鬧,傷了劉崢的麵子是小,您的閨譽名聲可如何是好?更何況,如此此事定會沸沸揚揚,若是傳進了琅琊王三耳中,他日後追究了起來,事出無因,您實在不好辯白啊!”

    “追究?不至於。二兄曾言,他是摯誠君子,隻可惜不為我用。”周如水隻遲疑了一瞬,但見秦元劉氏車隊步步逼近,她再沒了退路,便無暇與夙英好言相說了,她雙目一瞪,已是凶喝道:“速去!”

    平日裏,周如水是極少發氣的,她這一斥,夙英麵上已是煞白。當下,她哪裏還敢作聲,忙是應諾,擰著眉上了前去。

    不一會,車外便傳來了夙英的朗喝聲,她的聲音一落,眾人都是嘩然,亦都不由自主地跟著看向了那毫不起眼的一小列車隊,實是不知所以然。

    聞言,周如水長指一顫,明眸微眨,半晌,才隔著帷簾清淺地“嗯”了一聲。

    “女君今日睡得可沉了,奴喚您也喚不醒。”外頭,聽見了她的回應,女婢的聲音愉悅至極,頓了頓,又頗為親昵地繼續說道:“女君,咱們已到南城門前了呢!”

    “南城門?”周如水怔了怔,她的手還在掐著自個的手臂,一擰,便疼得險些叫出聲來。但聽見南城門三個字,她的叫聲卻吞回了咽中,她的睫毛迅速地煽動了兩下,強忍著心顫從榻上直起身來,隔著帷幕,半晌,才迫不及待地朝外喚了聲:“阿英……”可是,阿英麽?

    “奴在。”夙英茫然應諾,她笑嘻嘻地惱道:“女君睡糊塗啦?今個可是奴當值呢!阿翠那丫頭定還在廊下貪懶呢!”

    聞聲,周如水愣了半晌,咬著唇角緩了緩,才淡聲朝簾外道:“卻是苦了你了。”

    她的語氣異常的溫柔,那溫柔叫夙英雙臉一紅,忽然就答不上話了。

    馬車內,周如水怔了又怔,她微微仰起絕豔的小臉,不多時,眼底已是波光瀲灩,滿是淚光了。

    夙英在她幼時便一直伴在她左右,周滅族亡時,夙英更是為了救她,與她交換了身份,帶著與她麵容一般無二的人、皮、麵、具,心甘情願替她受了陵遲之刑。

    馬車外,夙英自不曉得車中的主子已換了乾坤。見周如水無甚聲響,她顧盼一周,又朝車中輕快地說道:“女君,今日秦元劉崢可是要風光無限了呢!如今,眾家族的馬車聚集在此都快要堵住城門了!他們定是聽了女君誇秦元劉崢的讚言,都想一睹劉崢的風采了!這樣一來,劉崢的才名定會遠播!他也該曉得您的好了!”

    夙英聲聲都是喜悅。車內,周如水卻恍若未聞,昨日總總都好似一場夢,她伸手揉了揉臉,又照著手臂狠狠地一掐又是一掐,仿佛隻有刺痛感能叫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手臂上白皙的皮膚被掐得通紅,周如水才停下了動作。

    她是從不信怪力亂神的,這次第,卻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她竟真的沒有死!時光,竟真的為她倒轉了!

    浴火自焚後,周如水以為自個死了。原來死亡的模樣,便是落進一間潮光水霧般的屋子裏,時間不會流動,她不會餓,不會困,不會老,也出不去。她被困在裏頭,就像是籠子裏的鳥,而且是隻無人觀賞,寂寞的孤鳥。她很痛苦,年少時她被關在深宮裏。國滅後,她被關在劉崢府中。她一把火燒死了自己,仍是死在了牢籠裏。死了死了,她以為她能見到父兄見到親人了,卻不想,她又被困在了籠子裏,除了痛苦的回憶,除了每日都不停歇的心痛,她甚麽也沒有!

    何其可悲啊!

    卻有一日,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隱隱的水波聲。她驚訝地轉過眸去,就見原本空藹的白霧間,隱約透出了一道高俊優雅的身影來,她盯著看了許久,終於知道,那是個高瘦的兒郎。

    一連幾日,那兒郎都會出現,他會靜靜地立在白霧那頭,好似是在望著她,又好似在望著別處。隔著霧靄,他施施然地立在煙籠間,看不清,摸不著,更沒有聲音,薄霧般如仙如夢。

    孤寂慣了,周如水有些恍惚,起初,她甚至以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在那沒有日出日落,沒有春夏秋冬的日子裏,時間仿佛過了很久,久到周如水膩味到將過往都回憶了千千萬萬遍,兀自傻笑的時候。皚皚白霧那頭,卻忽然傳來個溫柔的聲音,他問她:“你因何而樂?”

    這氣氛實在詭異,原來,竟真的有旁人就在她身側麽?他又看了她多久呢?

    許是寂寞久了,微詫後,周如水卻未有半分後知後覺的不滿,她大方地,脆生生地回道:“笑我人生步步路錯,白廢了一身好皮囊。”

    “那你又笑又歎做何?”兒郎的聲音柔和悅耳,猶如春風拂過畫堂。

    “歎我蠢笨太過,生時感情用事,處處受人蒙騙,惹得親者痛,仇者快。到死,也沒甚麽出息,傷不了仇人,卻傷了親人。”憶及王五,周如水又歎了一聲,她到死都仗了她阿弟的勢,她曉得,眼見了她的死,王五定會將鳳闕之事公之於眾,但他自個,可能安好麽?

    想著,她低低地繼續地說道:“直至今日,我都想將仇人千刀萬剮,然而,我甚麽也做不得,窮極性命,不過以死設了個陷阱而已。”

    這話忒的輕浮惡毒,卻又實在無奈。

    那兒郎卻是輕輕地笑了,他溫柔地曬道:“你竟還能想這些?”

    周如水亦是笑,隔著水霧瞧向他朦朧的身影,帶著誘哄道:”總是無聊,自當尋些個事兒。吾名小周,足下何人?”

    “吾名子昂。”

    “空室寂寞,做個伴罷。”

    “甚善。”

    這以後,周如水終有了同伴,便是那皚皚白霧後隻見得著身影的子昂。日子過著過著,過往的那些事,悲苦也罷,遺憾也罷,竟是都漸漸麻木了。

    他們對麵不得相見卻相識,不知根底卻又是真相知。連綿日月,無境的歲月長河裏,兩人相依為伴,不提前塵往事,隻談天說地,偶爾再隔著水霧用言語對弈,日子倒也過得清苦又有滋味。

    於是,當子昂道:“小周,咱們出去罷。”時,周如水是詫異的,她隻是嗤笑道:“出去?出哪兒去?咱們已經死啦!子昂,你莫不是悶瘋了罷?”

    聞言,子昂也不惱,他搖首輕笑,聲音飄忽而遙遠,他無比認真地低低說道:“小周,此處並非地獄,隻是“黃粱夢”罷了。“黃粱夢”乃夕瑤異術,生魂入內,可窺盡天機,預知後事。死魂入內,可逆改天命,重活一世。”

    “你是道,我還能活?”

    “然。”

    “如何才能活呢?”

    “置之死地,而後生。”

    “難不成是自裁麽?”

    車簾卷落,馬蹄嗒嗒,掩住了周天驕的絕世容顏,也帶走了風姿卓然的公子沐笙,因二人的離去,南城門前眾人都悵然失落了起來,更有不少癡迷的目光追隨著他們遠去的身影,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公子沐笙開道先行後,王家家軍亦在領隊長恭桓的指揮下,護著王氏馬車入城。緊接著,又是一陣嗚呼哀哉的留戀哭聲。

    王氏車隊圍城繞了半圈後,避進了一條無人暗巷。

    馬車一停穩,恭桓便握著腰間的彎月鉤翻身下馬,他神色肅穆地行至車前,一禮,屈膝便道:“屬下來遲,請公子責罰。”

    “免。”車內,王玉溪單手支額,目光隔著車帷在他身上一掃而過,了然問道:“吾回城之事,阿翁已曉?”

    “南城門觀者如堵,天驕公主求見您的消息一傳,便都奔走相告了。”說著,恭桓擰了擰眉,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敢問這家中肅清一事,該當如何?”

    王玉溪此次暗中回鄴,便是布下了天羅地網準備處理族中之事的。但如今,因周天驕撞破了他的行跡,怕是已經打草驚蛇了……

    “罷了,隻當好事多磨……”微風拂過窗欞,王玉溪的笑溫和至極,早定的計劃因這插曲全盤落空,他也真真未惱。一陣安靜中,他明亮的眸子忽轉向一旁的空榻,單手扶著琴麵,眸光深幽,在恭桓疑惑的目光中,竟是輕笑著,一字一頓地喃喃自語道:“周天驕麽?很有趣不是麽?”

    聞言,不光恭桓,馬車左右近侍也嗖的一聲,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他們這主子,向來視女子如蛇蠍螻蟻,何曾道過哪家姑子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