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孤光點螢 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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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母後, 孩兒為何名喚如水?”
“《道德經》裏講,‘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處眾人之所惡, 故幾於道。夫唯不爭, 故無尤。”
她從未爭過什麽!她這一生,從不曾爭過什麽!除了他, 劉崢!可她爭來的, 卻是這樣的國破家亡!無情無義!
虎毒都不食子啊!她都已經願意用鳳闕來換了!為甚麽?他卻還不肯放過她!
周如水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眼眶頃刻間便已是猩紅如血了。當初有多眷戀愛慕, 如今便有多恨!多悔!卻, 覆水難收……
在外間等著伺候的仆婢們聽見哭聲都是一震, 登時,也曉得是大事不好了!她們自知失言, 全嚇得不敢入門,隻一個帶頭的,後頭的就都跟著逃遠了去。隻有那圓臉女婢最是心善, 明明抖得無法自持, 卻還是戰戰兢兢地往屋裏去, 小心翼翼地站在榻邊, 顫著幼嫩的聲音試探著問道:“夫人?”
聽見她的聲音, 周如水怔了怔, 她抿著嘴緩緩轉過臉去, 長睫在火紅的暮色中微微顫動著, 麵上淚痕猶在, 眸中更有陰暗的死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毒。
四目相接,她淡淡地看著那女婢,聲音有點涼,有點死寂,她攏了攏衣衫,突然問:“你可覺得冷?”
圓臉女婢被她的問話怔得一呆,完全下意識地點頭答道:“冷,冷……”
聞言,周如水淺淺一笑,那模樣,豔而淒憐,美而狂烈,她淡淡地吩咐道:“既是冷,便再搬些爐子來,炭火也要燒得再旺些才好。”說著,她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室中淡淡一滑,繼續道:“這屋裏也實在太沉寂太空曠了,公子來了定覺不喜,你去喚人,再在屋內掛滿帷幔。”
屋外,陣風吹過,苑中樹木沙沙作響。她們這些調來伺候奴氏的仆婢何時見過她笑?又何時被她理睬過?她又何時這般高貴威嚴過?
可周如水本就是一國帝姬,皇家的貴氣始終還是透在骨子裏的。她又本就有著一笑傾城的美,亡國後,她雖早已忘了笑是什麽滋味了,但如今她再笑,哪怕隻是皮笑肉不笑的,卻仍是能美得動人心魄又平白的叫人心酸。
圓臉女婢隻覺心底打了個突,心中不覺就湧上了一股酸澀來。她半晌才找回心神,忙是連連應是,轉身便退了出去。
旁的仆婢離開了又覺得不妥,悄悄走至門邊便也見著了這一幕,她們隻覺得這夫人轉瞬就似換了個人,笑得媚,話音輕,卻是不怒自威,震得她們二話不敢多言,紛紛都跟著圓臉女婢領命做事去了。
晚些時候,公子崢來內院時,便見周如水一反常態,正靜靜坐在銅鏡前徐徐畫眉。那黛眉衡遠,很是好看。
彼時,周如水也透著銅鏡看向身後的公子崢。室中四麵已被紫紅厚布遮擋嚴實,滿室紅帳翻飛,公子崢衣冠楚楚的身形在重重帷幔中時隱時現,看不清眉目,卻也算肅殺風流。
周如水隻瞟了他一眼,便繼續著手邊的動作。直過了半晌,才忽然慢慢地,極是輕佻地問道:“這重重帷幔,若隱若現,是否別有一番滋味?”說著,她微微一笑,未等公子崢作答,又繼續自說自話道:“劉崢,得了鳳闋後,你要做甚?是急著要取中周寶藏麽?”
公子崢隱約察覺到了周如水的不同,他堪堪望著她,毫無波瀾的麵上有訝色掠過,但他發跡於俗落,自是更善於隱忍,也比旁人更懂得靜待時機。如今,眼見周如水有了鬆口的跡象,他心中一突,雖覺得有蹊蹺,更多的卻是喜不勝禁,頷首便道: “自然,有了保障,咱們才能後生無憂。”
“後生無憂麽?吾周有鳳闕,不也是亡了?”周如水諷刺輕笑,如畫的眉目間突就多了幾分淒然,她淡淡地繼續問道:“即便開啟寶藏會禍害蒼生,你也在所不惜麽?”
因她這話,公子崢雙目微沉,不悅地擰起了眉,他冷冷地道:“兕子,世上已無周國!周土之亡,也是因你君父昏庸無度!與寶藏無幹!”說到這,他又上前一步,沉下了眼,不耐煩的繼續提醒她道:“兕子,你亦已不是帝姬了,蒼生的生死與你無幹。待日後鳳闕歸我所有,亦是與你無幹。”
“嗬!”周如水嘲諷地笑出了聲來,一用力,手中的石黛便斷成了兩截。聞言,她不屑地揚起了下巴,冷漠地瞪住銅鏡中公子崢的身影,諷嗤道:“我自小便知,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你如今這狂妄模樣,倒像我那幾個無恥庶兄了。但你以為,小人得誌便能意滿了麽?得了鳳闋,便能打開寶庫了麽?”
“那還需甚?”公子崢眉頭一蹙,倒不曉要打開中周寶庫還有旁的說法。
“需甚?從頭到尾,我周天驕做的都是虧本的買賣。我用我周家的鳳闋向你換自個腹中的孩兒,劉崢你說?這有多可笑?”周如水沒有答他,她手一揮,將石黛扔在銅鏡前,扭過身來,咬牙道:“可即使如此,即使我退讓到如此地步!你卻還要欺吾!”
聞言,公子崢慌忙撩開帷幔上前一步,抬眼,便見周如水雙目赤紅地瞪著他,眸中全是恨色。如此,他也知大事不好,隻怕周如水已曉得了胎死腹中之事了。
念及此,公子崢不禁駭然,一觸及周如水咄咄的目光,他隻覺心如刀割,忙是深鎖著眉頭辯解道:“兕子,你聽我解釋……”
聞言,不待他說完,公子崢便閉了閉眼,他幹脆放開了榻上婦人的手,隱怒道:“孤要的便是她再難得孕!”
“可!這婦人,這婦人不是殿下您最疼寵喜愛的麽?殿下,舉棋無悔啊!女子不孕實乃大事,若您往後再有了心思,這一胎落後,也是藥石罔效了!”
這些年來,秦公子崢冷情寡欲,極少寵幸婦人,他膝下一直無子。公子玖與公子鄺便常以此為詬病,諷他身後無子,死後定魂魄無依,無顏見祖宗宗廟。
前歲,整個襄城都曉得,公子崢突而寵幸了府中的賤婢奴氏,並為她專辟了一間內院。可謂疼愛有加,處處專寵。這世上婦人千千萬,他自不在乎這婦人的生死,隻是,主公前途也關乎他的前途。他沉吟再三,自然不能見公子崢放了大好利益不顧。忍了再忍,終是冒著虛汗又一叩首,目光誠摯地勸道:“殿下,這子嗣對您實乃重要!若您真不在乎這婦人,不若,去母留子?”
聽他這般講,公子崢已冷了臉。他俊目微眯,一腳便踹中了大夫的心口,極是不耐地冷笑著道:你一個大夫,卻也想幹涉孤麽?若是不願做孤府中的食客,即刻便可告老還鄉!”說著,他又冷冷睇了眼大夫,震怒地哼道:“聽好了,去子留母!”
對上公子崢眸中厲光,年過半百的大夫也是一抖,他的臉色瞬間便變得煞白,哪裏再敢多話,慌張便爬起身來,一揖後,冷汗涔涔地告了退。
大夫狼狽地自室中退出後,屋內便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彼時,清風拂過窗欞,公子崢隻覺手邊一動,垂下眼,便見榻上婦人纖長如蝶翼的長睫微微一抖,尚不及睜眼,她蒼白的嘴唇已是一動,無比沙啞地嗤道:“君何故多費徒勞?一屍兩命豈不更好?我周天驕在你秦元劉家手下亡國,亡族,早便不該苟活於世了,你又何需饒我性命?”
周如水早便醒了,她隻是不願睜眼罷了。她一直在靜默地聽著,聽著她有了子嗣,聽著他道不要這子嗣,聽著他道,便是要令她終身不孕……終於,周如水強忍著淚再次閉緊了眼,因氣怒,她的麵色微白,使力抽出了再次被公子崢握住的手後,她便死死地撫住小腹,撇過了臉去。
見她如此,公子崢的麵色更是刷白,他聲音微顫地喚她:“兕子……”喚了她一聲後,他的聲音複又平穩了下去,多了幾分溫軟地勸她道:“兕子,這孩兒留不得!這孩兒若是出世,是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的!兕子,你我即便再無子嗣也無妨,崢隻如此伴你一生可好?”說著,公子崢的語調越發的溫柔親近了起來,幾近誘哄之下,仿若她還是周國未滅時,那個備受尊寵,富貴無憂的周氏帝姬。
但今時今日,她哪裏還是公主啊?如今的她,不過是個苟延饞喘,生死都由不得己的亡國奴!而麵前的這個人,卻是叫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之後又如何呢?”周如水不為所動地冷笑了一聲,她緩緩扭過臉來,睜開眼冷笑著看向公子崢,清透無神的眼底全是疲憊。
“之後?之後我的子嗣便是你的子嗣,我們會有兒子,會有女兒,他們均會奉你為母,如此,你亦能子女成雙。”說著,公子崢的話中越發肺腑真情了起來,他放柔了聲音繼續道:“兕子,我雖不能娶你為妻,卻會一生嬌養予你。你當信,有崢一日,便有你一日活路!”
他說得真摯,周如水卻越笑越冷,她眸光蒼涼冷寂地睨著他,猶帶譏諷地嗤問:“那又如何呢?”
她堂堂周王獨女,一代帝姬,曾經,周國最富庶的城池是她的封邑。曾經,第一美人夏錦端也不如她豔美多姿。卻不想,旦夕/驚/變,如今的她竟會落得被安置在陰蟄的角落裏以色示人,苟延饞喘在仇人膝下的下場!
淪落到這番田地麽?她卻還要感恩戴德,小意溫柔麽?
遙想當年,秦元劉氏糾眾叛變那日,有彗星見於鄴。周王被困宮中,眼見命不久矣,便被逼自刎於殿上。彼時,劉氏將周王的屍身懸於城門之上,昭告天下:“皇帝春秋已長,不親萬機,荒廢社稷,禍及黎民。耽淫內寵,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又為群小所迫,重危社稷,不可承奉宗廟。”同時,又不知從何處傳來一曲巫卦,道是:“周氏存,周土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