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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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越來越冷, 天空愈陰沉。
狼嚎陡然響起,穿透呼嘯的北風,回響在天地之間。
二十多隻黃羊在草地上狂奔,後蹄蹬地,身體淩空躍起, 時而又會突然轉向, 以最快的度向前奔逃,試圖甩掉身後的獵手。
三四隻小羊被護在羊群之中,奔跑度絲毫不慢,反應異常敏捷,使追在身後的野狼無從下手。
越過一座土丘,獵物和獵手的度都在增快。帶頭的黃羊猛然調頭,率領羊群前衝, 意外朝趙嘉和魏悅的方向跑了過來。
“散開!”
魏悅打了一聲呼哨,騎士不再策馬向前, 眨眼間分成兩隊, 向左右分散,張開一個圓弧形的口袋。
騎士散開的同時, 狼群正緊追不舍, 距離羊群越來越近。
大難臨頭,羊群陷入驚慌。奔跑中,一頭母羊和兩隻小羊脫離隊伍, 朝不同的方向跑去。狼群瞬間選定目標, 舍棄羊群, 朝落單的三隻黃羊追了過去。
狼群成員交替追擊,在母羊和小羊的距離拉開時,一匹灰狼突然間加,亮出利齒,準備撲咬獵物。
不等灰狼得手,破風聲響起,兩支利箭如閃電襲來,一支穿透灰狼的左眼,另一支位置稍偏,沒有射中脖子,而是穿透了灰狼的肩頭。
灰狼撲倒在地,小羊趁機高高躍起,驚險地逃出生天。
狼群現危險,沒有繼續追擊目標,而是調轉方向,對縮小包圍圈的騎士呲出利齒,出警告。
騎士繼續合攏包圍,策馬交錯而過,如穿花一般,不斷壓迫狼群的空間。
“放箭!”
就在野狼被徹底激怒,衝向戰馬時,控弦聲交疊,箭矢如雨,將目標一個個釘在地上,再無法形成半點威脅。
血腥味開始飄散,逃走的羊群突然停住,警惕地回張望。驚險逃生的小羊也耗盡力氣,躲在草叢中一動不動。
騎士6續翻身下馬,收獲此行的戰利品。
趙嘉放下牛角弓,俯身靠在馬背上,總覺得這樣的打獵方式和想象中有不小差距。
不需要埋伏,不需要追襲,不需要設置陷阱,現目標就衝上去包圍,隨即開弓射箭,該說幹脆利落還是缺少技術含量?
轉念又一想,事情能簡單解決,何必自找麻煩?在雙方實力存在巨大差距時,碾壓才是最正確的處事方法。
野狼被捆上馬背,趙嘉直起身,想起方才開弓時,眼前閃過的虛影,握住弓身的手不自覺用力。
時間過去將近一年,和匈奴廝殺的場景還是會不時出現在眼前。
最嚴重時,趙嘉會做惡夢。
夢中的自己身陷重圍,四周都是敵人的影子,他不斷的揮舞短刀,直到手臂失去知覺,身上的血將要流盡,仍然無法衝殺出去。
每當這時,鶴老等人的身影都會出現,他們策馬衝進戰團,背上-插-著箭矢,身上布滿刀痕,臉被血染紅,一個接一個跌落在地。
趙嘉知道自己在做夢,可夢中的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每次醒來,他都是大汗淋漓,身上像壓著石塊,複雜的情緒一同湧上,有悲傷,有仇恨,有憤怒,實在無法紓解,他甚至生出過拿上弓箭和短刀,就此衝進草原的瘋狂念頭。
直到最近,這種瘋狂的情緒才逐漸開始消散。
開弓射殺野狼的那一刻,腦海深處的記憶又開始複蘇,以至於拉開弓弦,第一箭就失去準頭。出現這樣的結果,趙嘉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從去歲至今,他開弓的次數屈指可數。
待野狼盡數倒地,魏悅策馬走到近前,凝視趙嘉,若有所思。趙嘉沒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阿多,看到前麵那處土丘了嗎?”
趙嘉頷。
“握緊韁繩。”
趙嘉神情愕然,不等他出聲問,魏悅突然揚鞭擊在棗紅馬身上,駿馬出一聲嘶鳴,撒蹄向前疾馳而去。
猝不及防,冷風迎麵襲來,眼前的景物驟然後移,趙嘉本能的抓緊韁繩,伏低身體,心跳不斷加快,耳畔嗡嗡作響,腦子裏一片空白。
魏悅策馬追在趙嘉身後,魏武等人依吩咐留在原地。
土丘越來越近,趙嘉不想停,雙腿夾住馬腹,繼續策馬飛奔,瞬間又馳出百米。
魏悅沒有出聲,控製著黑馬,不遠不近的跟在趙嘉身後。
黑馬顯然很不滿,不斷打著響鼻。奈何魏悅的力氣太大,每次黑馬想要加,都會被硬生生拉住,隻能跟在棗紅馬身後,繼續憋屈的遛彎。
又跑出一段距離,棗紅馬躍過一截倒伏的樹樁,終於減慢度,慢慢地停了下來。
趙嘉坐在馬背上,按住砰砰跳的心口,抬頭眺望遠方,驟起的情緒開始減弱,隨著口鼻間呼出的熱氣,壓在心頭的重量似也輕了許多。
黑馬和棗紅馬並排而立,魏悅低聲道:“好些了?”
趙嘉不自信能控製住聲音,隻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阿多,戰場終為險地。身陷敵陣,九死一生,百戰之將也不免馬革裹屍。”魏悅聲音低沉,轉過頭,望進趙嘉雙眼,“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趙嘉開口,聲音沙啞,語氣卻是格外堅定。
沒有經曆過戰爭,永遠不會知曉其中的殘酷。他上輩子從沒經曆過戰火,乍然陷入險境,麵對太多死亡,自然會感到沉重。
但他不會讓自己被壓垮。
他已經下誓言,必當飲馬草原,踏碎蘢城王庭,用匈奴的人頭為邊郡亡者祭奠!
“嘉謝三公子。”
明白魏悅的用意,趙嘉有許多話想說,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隻能幹巴巴地道出一個“謝”字。其後不自覺地撓著下巴,耳根略微熱。
魏悅搖頭失笑,突然翻身落地,單手握住棗紅馬的韁繩,竟然是打算為趙嘉牽馬。
“三公子?!”趙嘉吃驚不小,匆忙就要躍下馬背。
“坐好,幼時教你騎馬,阿多忘記了?”魏悅按住趙嘉。
這能是一回事嗎?!
趙嘉立場堅定,魏悅拗不過他,輕輕歎息一聲,雙手扣住趙嘉的腰,輕鬆將他從馬背“摘”了下來。
換做平時,趙嘉肯定會感到不自在。但在現下,隻要魏三公子別再做出什麽出人預料的舉動,“摘”就“摘”吧,一切都不是問題。
兩人牽著韁繩走到一株榆樹前,突然從草叢裏躥出一隻野兔。身體的反應快於思考,趙嘉抄起牛角弓,一箭就射了過去。
和之前不同,箭矢沒有射偏,正中野兔後頸。
掂掂野兔的重量,趙嘉很是滿意,正朝魏悅示意,臉上突覺一點冰涼。抬頭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中正飄落雪子。
入冬之後,雲中郡的第一場大雪終於來臨。
雪成鵝毛,六出紛飛,地麵很快覆上一層銀白。
一行人策馬奔向畜場,馬蹄踏過積雪,留下清晰的蹄印。
虎伯和熊伯等在圍欄邊,見到從雪中馳出的趙嘉,立即迎上前,開口剛要說話,突然又看向趙嘉身後,表情頗為古怪。
趙嘉心生好奇,順著兩人的目光看去,現竟有一群黃羊跟著隊伍之後!
進入寒冬之後,草原缺少食物,一些野物捺不住饑餓,都會趁著夜色,想方設法溜進畜場。有的是為畜場中的牛羊,有的則是為了倉庫中儲存的草料。
去歲就曾有黃羊進入羊圈,沒等啃幾口草料,被金雕現,又被搖曳的火把嚇到,當即驚慌地跑了出去。
為保護牛羊,提防捕食的野獸,畜場的圍欄不斷增高,成年黃羊依舊能輕鬆跳過,本領著實不小。
趙嘉沒有親眼所見,隻聽熊伯描述,都不禁出一聲驚歎。
然而,無論如何覬覦草料,野獸對人類的警惕始終存在。一旦被現,必然會遠遠跑走,輕易不再露麵。
這群黃羊竟然一路跟到畜場?
趙嘉不敢相信,事實擺在眼前,又不得不信。
難不成穿-越-者的光環終於閃亮一次?視線掃過落在屋頂的金雕,趙嘉果斷壓下興奮,謹慎起見,還是別抱太大希望。
“郎君,要不要抓起來?”季豹抓著弓箭走過來,看到黃羊群,立即摩拳擦掌。
趙嘉搖搖頭。
畜場裏不缺糧食,也不缺肉類,獵下這批黃羊,也不過是凍住儲存起來。還不如留著它們,如果有縣中獵戶少糧,也能有個進項。
季豹覺得可惜,但趙嘉不打算動手,他也沒再堅持,打開木欄之後,轉身返回木屋,告知孫媼趙嘉已經回來。
“阿多,天色不早,我需盡快回城。”魏悅沒有進入畜場,而是在圍欄前同趙嘉道別。
“三公子路上小心。”
趙嘉站在原地,目送魏悅一行消失在雪中,方才轉身走進木欄。
木欄合攏時,趙嘉回頭望去,現那一小群黃羊依舊沒有走遠,貌似真要在畜場附近安定下來。
大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烏雲散去,天空意外放晴,恢複一片湛藍。
走出木門,趙嘉深吸一口氣,五髒六腑都變得冰涼,精神卻格外的清爽。
公孫敖和趙信揮舞著木鍁,將草料堆到車上。一團雪球突然飛了過來,趙信輕鬆躲閃,公孫敖不提防,正被雪團砸在腦門上。
“破奴!”公孫敖抹去雪渣,對著不遠處的少年揮舞拳頭,“有膽子你別跑,等我送完草料,咱們角力!”
趙破奴哈哈大笑,又團起一把雪朝著公孫敖丟過去,也不管中沒中,扛起衛青轉身就跑。
“我今天要和阿青去照顧駱駝,沒空和你角力!”
衛青趴在趙破奴肩上,小臉上盡是無奈。不過,看到公孫敖跳腳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阿稚和阿麥拽著拖車,阿穀坐在車上,不停叫著兩人快些。
看到這幅場景,趙嘉玩興大起,讓健仆開倉庫,取來木板製成簡單的雪爬犁,再挑出幾匹健馬,空出一段雪路讓孩童們玩耍。
阿稚幾個輪換著登上爬犁,隨著駿馬向前飛奔,興奮地又喊又笑。等匠人製成三具爬犁,孩童們各自登上一具,笑聲將少年們都吸引過來。
看到在圍欄邊溜達的黑犬,趙嘉笑眯眯地對阿麥招手。孩童雙眼晶亮,對趙嘉的話深信不疑,很快召集夥伴,從畜場裏找來五六條大狗,一個挨著一個係到爬犁前。
如果犬也有表情,此刻定然都是懵圈。
明明是獵犬,兼職牧羊犬順帶看家護院,這掛上繩子、拖著木板往前跑算怎麽回事?
孩童們不管那麽多,坐上爬犁,甩動粗繩,催著大狗向前奔跑。
犬隻沒受過訓練,沒等跑起來,就差點把繩子絞在一起。虎伯看不下去,告誡趙嘉莫要帶著孩子胡鬧,解開犬身上的繩子,每條分了一塊帶肉的骨頭,權當是安慰。
短暫的輕鬆之後,眾人又開始忙碌。
少年和孩童拉著拖車,向羊圈和牛圈運送草料。膽大的黃羊會在這時湊近,頭探過圍欄,咬走從車上“掉落”的草和豆餅。
對於孩童們的舉動,趙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孫媼想要開口,也被他笑著阻攔。不缺那點草料,孩子們開心就好。
殊不知,阿稚幾個正看著黃羊,大眼睛晶晶亮,自言自語道:“再喂幾次,應該就夠肥了。”
入夜之後,趙嘉沒有同往日一般教孩童習字,而是取來一冊竹簡,交給習字最快的衛青,讓他給大家誦讀。
明日他要進城交易,今夜需和鹿老做最後核對,確認村人要市換的貨物盡數錄下,沒有任何遺漏。
夜間又起冷風,卷著冰粒打在門窗上,出劈啪聲響。
趙嘉將木牘收好,熄滅燈火,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沒睡多久,就被虎伯喚了起來。
天已經蒙蒙亮,趙嘉匆忙起身洗漱,以最快的度吃完早飯,將記錄貨物的木牘揣在身上,就準備帶著隊伍啟程。
“郎君早去早回。”虎伯一邊檢查大車上的繩子,一邊道,“如果遇到大雪,可在城內歇一夜,明日再歸。”
趙嘉點頭答應,躍身上馬,緊了緊身上的皮襖,帶著三大車的貨物離開畜場,向雲中城走去。
長安
景帝旨意下達,郅都卸任中尉府,攜健仆家人北上。
劉榮已為庶人,不可再居於城內甲第,繼續留在長安自是不妥,由忠仆準備馬車,攜雲梅出城趕赴雁門郡。
忠仆侍奉劉榮多年,哪怕劉榮已為庶人,仍是不肯離開。
“仆等雖無大才,總有一身力氣,能護大王左右!”
“我已非王,亦非宗室,爾等如要隨我北上,稱呼需改一改。”
“敬諾!”
知曉幾人已成習慣,不是說改就能改,劉榮沒有一味強求,換上象征庶人的短褐,親自扶雲梅登上馬車。
馬車穿過南城,沿途未遇一個相熟之人。哪怕是劉榮的姑母館陶公主,也命家僮緊閉府門,縱是劉榮來道別,也推說她不在府內。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劉榮早有體會,此時並不覺得如何。隻是想起長樂宮賜宴,竇太後對陳嬌的喜愛溢於言表,對館陶公主卻是不冷不熱,不由得歎息一聲。
“良人?”雲梅不解地看過來。
劉榮沒有解釋,反而道出更讓雲梅不解的話:“當局者迷,此言不虛。”
健仆揚鞭,馬車一路前行,和離開江陵城時不同,這一回車軸沒有斷裂,也無人來為劉榮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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