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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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呼嘯,  天凝地閉。

    茫茫雪原中,二十多道身影跋涉前行。

    隊伍中既有右衽袍服的漢人,  也有左衽皮袍的胡人,胡人之中又分為不同部落。本該為世仇的部落成員,  此刻卻合成一股,  一邊警惕追在身後的強盜,  一邊艱難在風雪中辨識方向,  互相攙扶著向南行進。

    “看那裏!”一名漢商手指前方,興奮道,“看那處雪丘,  過了那裏,運氣好就能遇見漢軍斥候!”

    他們都來自行走草原的商隊,此前隨幾支羌部遷移,  準備前往蘢城交易。不承想部落在夜間遭到襲擊,對方來勢凶猛,眾人全力抵抗也沒能保住營地。

    部落勇士和商隊護衛6續戰死,  營地燃起熊熊大火。

    逃出來的人湊到一起,為了活命,  不得不放下舊日仇怨,互相幫扶,逃離身後緊追不舍的強盜。

    能在草原行走多年,  率領商隊在各部落之間遊走,  不說聰明絕頂,  也絕不會是蠢笨之人。逃出來的人稍微冷靜下來,  回憶襲擊部落和商隊的騎士,表情中閃過明悟,緊接著就是憤恨。

    “匈奴!”

    冬日嚴酷,草原部落互相劫掠稱不上稀奇。然而,如這支騎兵一般,將部落徹底屠滅,連不到車輪高的孩子都不放過,實在是少之又少。

    商人們互相看看,既要尋求對方幫助,同樣也沒有放下戒備。

    五十多人從火場逃出,貨物全都拋在身後。途中接連被殺死三十多人,借一場大雪逃離追兵,身上沒有糧食,周圍又沒有獵物,積雪沒辦法充饑,不得不開始殺馬。

    他們知曉往北定無活路,向東或向西也是生機渺茫。遇到哪支凶狠的胡部,說不準就會一刀將他們哢嚓掉,搶走他們身上的皮袍。

    唯一能活命的辦法就是向南。隻有逃到漢軍的統轄地,才能徹底甩掉身後的強盜,真正尋到活路!若是僅有胡商,估計這條路也未必可行。值得慶幸的是,隊伍中還有四名漢商。

    無論烏桓人還是氐人,此刻都十分清楚,隻有這四個人活著,漢朝才有可能接納自己。如果他們死了,自己遇上漢軍,不被當場射殺就是運氣。

    邊郡建起胡市的消息傳遍草原,一同傳來的還有漢騎四出,在胡市外劃出範圍,除了得到允許的胡商和部落,過線者死的規矩。

    這絕非嘴上說說。遇到身份不明的胡人,巡邏的漢軍基本是開弓就射,壓根不講任何規矩。以致於派往漢朝的探子多是有去無回。哪怕是中行說親自訓練,投靠匈奴的漢人,隻要進入雲中郡,不用多久就會斷絕消息。別說送出情報,本人都是音訊全無,徹底人間蒸。

    對逃命的商人來說,漢軍是他們活命的唯一希望,之前讓他們懼怕的凶狠,如今卻是能擊殺匈奴的刀鋒。

    一名漢商現雪丘,眾人都是精神一振,紛紛打起精神,在沒過腳踝的雪中跋涉,隻想盡快越過雪丘,進入漢軍巡視的範圍。

    就在眾人振作起精神的同時,大地突然傳來震動,號角聲自遠處傳來。

    “北邊還是南邊?”

    商人們已經被匈奴追怕了,倉皇之下,未能辨別出這是漢軍的號角。等他們斷定號角聲由南傳來,身後驟然出現一陣馬蹄聲。

    生命受到威脅,商人們爆出驚人的力量,以遠之前的度,拚命向雪丘跑去。

    烏桓人跑在最前方,不忘拉著四名漢商。氐人度略慢,眼見追襲者越來越近,為加快度,近乎是手腳並用,不惜在雪中翻滾。

    追在他們身後的匈奴人同樣聽到號角聲,率隊的裨小王稍有遲疑,烏桓人已經拉著漢商越過雪丘。幾乎就在同時,滿目銀白中躍出一條黑線,猶如一道洪流,自南滾滾襲來。

    “是漢騎,快撤!”

    見到奔馳而來的大軍,裨小王臉色驟變。

    由於探子接二連三失去消息,匈奴本部知曉有漢軍進入草原,卻無法準確斷定對方的數量。此刻見到數千大軍,裨小王近乎麵無人色。

    他手下僅有數百人,此前又分出一部分運送戰利品,隨他追襲的僅有不到百餘人。

    他開始後悔,幹嘛要爭這份功勞,率軍前來追殺!如非如此,他根本不會一路追到這裏,更不會迎麵撞上漢朝大軍!

    “調頭!”

    同等數量對衝,裨小王根本不懼。問題是對方的數量,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自己這一百多人淹死。

    嗚——

    號角聲再起,馬蹄濺起碎雪,漢旗烈烈作響。

    麵對奔騰的戰馬,逃命的商人不敢隨意亂跑,隻能僵在原地。假如漢騎不減,徑直衝過來,他們都會被踩成肉泥。

    距離不到一百步,漢騎突然從中分開,如分海一般,自商人身側飛馳而過。

    隆隆的馬蹄聲近乎要震碎耳骨,商人們卻毫不在意,幾名烏桓商人更是伏在雪地上,激動得語無倫次。

    漢騎之後是飛馳的羌騎。

    他們盯著逃走的本部騎兵,雙眼紅,竟比漢騎還要興奮。個別在馬背上出嚎叫,很快就引起共鳴,仿佛一群追逐獵物的猛獸。

    騎兵碾壓而過,厚雪都被馬蹄踏平。

    百餘名本部騎兵拚命策馬,還是被漢騎追上。

    “放箭!”

    距離越來越近,魏悅鬆開韁繩,張開弓弦。作為鋒頭的騎兵6續開弓,箭矢穿過風雪,精準紮入匈奴騎兵的後背。

    伴著慘叫聲,跑在最後的幾名騎兵先後落馬。即使沒有當場斷氣,同樣來不及逃走,很快就被奔馳而來的戰馬踏得骨肉成泥。

    裨小王不敢回頭,更不敢降低度。

    伴隨著一次又一次揮鞭,戰馬的度提升至極限,口鼻湧出白沫,不慎踏入藏在雪下的土坑,陡然間向前栽倒。裨小王不提防,當場被甩飛出去。

    積雪很厚,裨小王沒受重傷,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現追隨自己的勇士已經不到三十人。他想要再上馬,漢騎早呼嘯而至,幾名穿著鐵甲的漢騎度最快,策馬將裨小王和護衛包圍起來。

    戰馬穿行而過,包圍圈不斷縮小。

    心知自己逃不出去,裨小王心一橫,幹脆舉刀衝向漢騎。

    魏武冷笑一聲,麵上的刀疤更顯猙獰。

    弓弦聲再起,隨裨小王衝殺的匈奴騎兵盡數被射成刺蝟。裨小王本人卻沒有當場氣絕,單手支著刀,怒視魏武,滿麵凶狠。

    “漢子,敢同我一戰?!”

    魏武翻了個白眼,當他傻嗎?

    對裨小王咧咧嘴,二話不說在馬背上開弓,當場射穿了裨小王的肩膀和兩條腿。在對方倒地大罵時,套馬索一甩,將其捆牢拖在馬後。

    每次入草原,雲中騎都會攜帶一定數量的套馬索。如今不用來套馬轉為套人,一樣好用。

    還活著的匈奴騎兵憤怒大叫,奈何被漢騎包圍,衝又衝不出,殺又殺不過,隻能一個接一個落馬。和之前被射死的本部騎兵一樣,這些人的皮袍中藏著搶劫來的小件金器,6續滾落雪中,引來羌騎一陣眼紅。

    脫險的商人被帶到魏悅馬前,開口講述自己的遭遇。

    “五日前?”

    推斷商人的腳程,以及部落移動的度,隊伍繼續向北,或許能咬住匈奴騎兵的尾巴,劫下一批牛羊牲畜。

    羌騎各個摩拳擦掌。他們的度比漢騎更快,自請為先鋒。

    “貴人,請允許我們做您的獵鷹!”

    得到許可後,羌人高舉兵器,出興奮的大叫。

    換做以往,給他們十個膽子也未必敢追殺上千的本部騎兵。但在這一刻,見到似牲畜般被拖在馬後的裨小王,他們心中的畏懼驟然減少。甚至可以說,想到接下來要開啟的戰鬥,他們感到無比興奮。

    昔日裏壓在頭上的匈奴,很快就會死在自己刀下,還有比這更讓人興奮的嗎?

    看著滿臉興奮的羌人,魏悅微微眯起雙眼。

    驅利之輩,豺狼之性。

    用得好就是不錯的刀,用得不好恐會傷及己身。要馴服這樣一群豺狼,最好的辦法就是皮鞭和棍棒,令其生出畏懼之心,匍匐在腳下,再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

    真有脫離掌控之時,勢必要先動手,將隱患盡數掐滅。

    羌騎熟悉草原地形,多數能在風雪中辨識方向。一路前行,很快就現了匈奴騎兵的蹤跡。由於搶來的貨物和牛羊太多,匈奴騎兵的度比以往慢了許多,很快就被羌人咬住尾巴。

    “殺!”

    看到匈奴騎兵運送的大車和牛羊,羌人們雙眼赤紅。想到匈奴級在雲中郡的價值,更是近乎陷入瘋狂。

    按照慣例,一個匈奴騎兵能輕鬆解決兩三個羌騎。麵對羌騎的衝鋒,本部騎兵不見任何驚慌,立即調轉馬頭和羌騎展開廝殺。

    僅是一個照麵,就有數十羌騎落馬,匈奴的損失則可以忽略不計。然而,這樣的傷亡並未能擊退羌騎,相反,他們的衝鋒更加凶猛,猶如咬住獵物的餓狼。

    “不對!”匈奴千長意識到情況不對。

    可惜他的反應還是太慢,在號角聲響起,漢騎破風而來時,對麵的羌騎同時出呼喝,之前被他砍傷的羌騎更是現出凶獸一般的狠笑。

    “你的死期到了,一個也別想走!”

    漢騎洶湧而來,匈奴騎兵這才現,羌人損失雖大,卻憑著數量優勢將他們切割成數塊,自己疏忽大意,想要聚攏到一處都不再是那麽容易。

    “殺!”

    漢騎長刃在手,山呼海嘯一般撞-入匈奴之中。羌騎緊隨漢騎,揮出出想象的戰鬥力,凶狠地向匈奴揮刀。

    千餘匈奴殊死博殺,甚至不惜以命換命。

    交戰雙方殺紅了眼,戰損都在擴大。

    狂嘯的北風中,血色在戰場中鋪展,不到最後一滴血流盡,沒有人會選擇停手。

    雲層之中已經有烏鴉聚集,被血腥味引來的野獸在遠處徘徊,卻始終不敢靠得太近。

    終於,最後一名匈奴騎兵倒下,戰場歸入寂靜。

    魏悅策馬上前,一刀砍斷匈奴千長的頭顱,插-在刀尖上,高舉在風中。漢騎和羌騎同聲高喝,匈奴人的血順著刀鋒流淌,刀身凝固上一層猩紅。

    戰鬥結束後,匈奴的頭顱被盡數砍下,屍體丟棄在原地,很快就會落進野獸的腹中。

    大車重新捆上繩索,牛羊戰馬也被收攏,盡數被帶往雲中郡。

    羌騎獲得戰利品的兩成,匈奴人的兵器和皮袍一並歸了他們。回到部落之後,當即引來一片歡騰。

    戰死的羌人的確不少,可話說白了,哪年冬天不死人?

    換做在草原上,他們就是本部搶劫的對象,死的人隻會更多。現如今,他們揮刀去砍本部,更獲得豐厚的戰利品,沒人會出聲抱怨,即使是死者的親人也一樣。

    獲救的商人暫時安頓在城外,驗明身份後才能入城。關於被劫掠的貨物,他們全都提也未提。錢沒了可以再賺,保命才最為要緊。

    最重要的是,他們做的生意都不太幹淨。尤其是其中兩名漢商,此前曾偷著向草原輸鹽,還曾輸入少量銅錢,不要腦袋了才會主動開口。

    忐忑三日,商人被召入城,接待他們的不是魏悅,而是麵帶笑容的周決曹。但凡是了解周決曹的人都知道,這位冷臉是常態,哪天笑得如沐春風,最好是有多遠跑多遠。

    果不其然,無論漢商還是胡商,都受到了周決曹的熱情款待。自此之後,草原上多出三支聯合商隊,輾遲勇和輾遲魯也多了幾名斯德哥爾摩病友,彼此交流得甚是愉快。

    砍死千名匈奴人,漢騎損失同樣不小。

    魏悅率軍回營,死者都被安葬,傷者也被妥善安置。

    凡是經曆過血戰的騎兵,身上的煞氣都變得更加濃重。

    騎兵過處,仿佛是殺神過境,空氣中的血腥味揮之不去,濃重到烽燧台的守軍都本能生出警惕。幾名傅籍不到兩年,沒經曆過多少戰事的戌卒更是下意識咽了口口水,強撐著才沒露怯。

    直到騎兵返回軍營,營門關上,戌卒才長出一口氣,腿腳有些軟。

    “瞧你這點出息!”一名身材壯碩的老卒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笑道,“多殺幾個匈奴就習慣了。我是騎射不成,要不然,部都尉挑選騎兵,我也能選上!”

    戌卒被拍得一個踉蹌,揉揉後背,嘟囔一句:“還說我,剛才部都尉過去,不知是哪個把長戟攥得……”

    不等他說完,腦袋又挨了一下,想呲牙卻終究沒敢。不過被拍了兩下,之前感受到的壓力也隨之一掃而空。戌卒抬頭看向老卒,對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腿不軟了?不軟就起來,尉史稍後就到。”

    明白老卒是在照顧自己,戌卒立即站起身。結果起得太快,沒留神腿麻,差點坐到地上,當場引來一陣大笑。

    戌卒抓抓腦袋,看向親近起來的同袍,也不由得咧嘴笑出聲音。

    商人的事解決,魏尚和郅都的奏疏先後送入長安,灌夫的好運走到頭,官職乃至生命都開始進入倒計時。

    趙嘉傷勢痊愈,見過從臨縣尋來的工匠,在畜場中圈出一片區域,決定在此處起窖。

    青壯運回大量製造水泥的材料,如今就堆積在一座廢棄的羊圈中。隻要水泥窖建好,隨時都能開始試製。

    起窖隔日,一輛馬車自東而來,由數名騎僮護衛,停在圍欄之外。

    趙嘉聞訊趕來,遠遠就看到一名弱冠青年走下馬車,正站在圍欄前,好奇打量擠在羊群中的黃羊。

    猜到來者身份,想到魏悅的口信和魏尚的叮囑,趙嘉快步走上前,剛要開口,青年先一步轉過頭,笑道:“久仰趙郎君之名,終得一見,榮有禮。”

    說罷,先一步向趙嘉行禮。

    還禮之後,趙嘉仔細打量對麵的青年,這就是曆史上的景帝長子,自盡在中尉府的臨江王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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