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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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站得腿腳發麻, 喊他:“六哥。”
“噓——”
屋裏,繡瑜已然聽見了這番動靜,忙收拾心情,擦了眼淚高聲道:“你們幾個進來吧。”自有人打水上來服侍他們母子兩個淨了臉。
見母親和哥哥都不甚自在,胤祚忙上前幫著岔開話題,十三十四卻在旁邊擠眉弄眼,自以為隱蔽地對著口型。
“哭了。”
“明明沒有。”
旁若無人的嘀嘀咕咕,像兩隻關在一處的小倉鼠。繡瑜被逗樂了:“你們嘀咕什麽呢?”
被識破的十三頓時靦腆一笑, 沉默不語。十四卻不同, 他聽額娘和四哥說了半晌私房話, 早已積了一小壇子醋在心裏, 聞言幹脆得寸進尺地纏上去:“我要跟額娘睡。”
“翻過年去就四歲了,還跟額娘睡?”
十四一個勁兒地點頭。
眾人都樂了起來, 胤祚在旁邊拿話逗他:“那幾歲分床呢?出宮建府的時候,還是娶福晉的時候啊?”
十四卻突然敏銳起來了,擰著眉頭打量了一眼哥哥們臉上不懷好意的笑, 大聲說:“六哥幾歲, 我就幾歲!”
眾人愣一下,爆笑出聲。
這下輪到胤祚臉紅了, 他可是創下過五歲還賴在額娘床上的永和宮最晚分床記錄。胤禛也笑了,頭一次正視這個生得過分俊秀了些的幼弟。他抬手摸摸十四毛刺刺的腦瓜子:“你倒會挑人。”
十四得意地躲在額娘懷裏,一雙像極了繡瑜的眼睛裏含著狡黠的光, 睫毛撲扇著好奇地打量這個不太熟悉的哥哥。
齊齊整整的四個兒子在眼前排開, 繡瑜心裏又慢慢湧上些溫度。最近宮裏新出頭的那些王氏陳氏, 偶爾前往南書房伴駕的時候,迎頭撞上那些鮮花嫩柳一般的麵孔,她不是不糟心的。
人都有惰性。繡瑜索性自暴自棄地想,她兒女俱全宮權在握,便是無為不爭,也能在宮裏穩穩當當地過尊榮日子。康熙願找誰找誰去,她還就不伺候了。
可賭氣一時爽,她倒是清淨了,卻苦了這些孩子,尤其是責任重大的胤禛和最需要庇護的十四。
如今看來還是宮權和聖寵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啊。康熙雖渣,但是卻是孩子們的父親,隻把他當大爺哄著,也不是不行;裕親王是盟友還需好好安撫一番。至於太子,哼,繡瑜在心底冷笑,敢欺負我兒子,這事蹊蹺得很,先看看你毓慶宮是不是鐵板一塊吧。
“好了,你們且往別處鬧去,讓你們四哥好好休息。”繡瑜站起身來,先打發了兩隻潑猴,又叫來伺候的人吩咐詢問一番,把一切打點得妥妥當當。
隻是片刻凝神沉思的功夫,額娘身上那股叫他們擔憂許久的低落氣息就消失無蹤了,又回複了往日那股子風風火火的利索勁兒,胤祚長舒口氣,衝哥哥比了個安心的手勢。
番麥的事情果然叫康熙大感興趣,剛看到產量報告的時候他還將信將疑,在得知此物可充作糧食食用、又喜陰耐寒正好適合在淮河以北廣大貧瘠的山區播種的時候,他不由激動萬分,急忙喚了豐澤園主管農事的官員來,在南書房來回踱步,盤算著怎樣推廣種植。
片刻之後,康熙突然意識到這是太子的上疏之後,一種更深層次的巨大欣慰感籠罩了他。胤礽終於知道體恤他這個父親,友愛其他兄弟了。這說明什麽?
說明太子本質還是不壞的,隻是老大老三一個率直一個內向,都恰好跟太子沒有緣分罷了。
康熙欣慰地捋著胡須,當晚就擺駕往永和宮來,拉著繡瑜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半晚的話,言語中又透露出幾分“提前退休,去暢春園養老,享受生活”的意思來。
他這樣英明神武的一個人,奸詐如鼇拜、隱忍如噶爾丹都敗在他手裏,遇到兒子的事情卻總這樣一廂情願地犯傻。好容易看穿了點真像,太子隨隨便便放點□□,他就又一頭栽進去了。繡瑜不禁覺得他又可恨又可憐,便耐著性子跟他一問一答。
她好歹也是見過玉米十八般吃法的人,糊弄一個古人綽綽有餘了。聊了片刻,康熙見她言之有物,頗有見地,不由愈發來了興致。
繡瑜趁機說:“民間百姓大多效仿皇室,吃穿住行所用之物無不以‘貢品’為榮。皇上若想推廣這番麥,不如自皇室起。”
可這番麥以前畢竟是喂馬的玩意,誰知道有沒有什麽慢性毒素?康熙不禁猶豫片刻。繡瑜見狀笑道:“您以前為了平定西北,連野草樹根都帶頭吃了,現在身邊醫藥齊備,又何懼這點東西?”
康熙被她一句話勾起戰場上的豪氣萬丈和親征未竟全功之恥,遂下定決心:“也好!朕就來做一回這天下表率,若是無礙,再叫阿哥們吃。瑜兒可願助朕一臂之力?”
民間百姓日常造飯,都是妻子下廚做給丈夫吃,遇到大節大壽,還要招待全族的客人。康熙這是要她陪著演一出“政治作秀”的戲碼了。
若是往常,繡瑜哪裏肯出這個表麵光的風頭?但是如今外人都當她失寵,倒把永和宮看扁了,正好拿這事來立一立威風才好,她便欣然應允,又道:“十四身子不好,臣妾當初跟您商定待他年滿三周歲之後再起名字,您可別忘了。”
“十四養得艱難,朕豈是那等不知所謂之人?”康熙握了她的手在掌心摩挲著,低聲道,“宜妃宮裏的王常在那日穿了件天青色團繡折枝月桂的袍子,朕覺得不好看,讓她換了。”
繡瑜心裏忽的一涼,又從剛才融洽暖和的氣氛中掉回冰冷的現實:“天青色輕浮靚麗,原來皇上不喜歡,好在臣妾年紀大了,已經很多年不穿了。”
康熙不急不緩地認真說:“朕喜歡,隻是已有珠玉在前。縱然已經時過境遷,也不會錯把魚目當珍珠。”
繡瑜喉間酸澀:“臣妾素日看閑書,聽某朝一無名書生說,女人年輕的時候是顆無價的寶珠,可愈老就愈失了光彩,到最後竟成了死魚眼睛了。”
“不過市井之徒的下流之言而已,你幾時也相信這樣的自輕自賤之言了?我滿族女子管家理事,教養子女,以前在關外的時候偶爾還要上陣殺敵,勞苦功高,理應越是年老越受敬重才是!”
康熙耐著性子解釋:“江南大旱,漢人人心浮動,王氏家裏原是漢人抬旗,朕總要表現出滿漢一家才是。”
繡瑜頓時無話可說,兩人沉默著歇下。第二天早上送了康熙去上朝,她坐在銅鏡前麵梳妝,望著鏡子裏熟悉的輪廓,突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不說愛情,隻說敬重。前世她相貌平平,又最是個死讀書的呆板性格,聚會中向來都是充當背景板的角色,從來沒有異性稱讚她是“珠玉在前”。如今有了,可這個人跟她隔著皇權朝政、隔著其他女人,更隔著整整三百年的三觀差異。
&nm的老天爺。
繡瑜在心裏暗暗詛咒那股讓自己生錯朝代的神秘力量,旁邊卻突然伸出一隻小手在她眼角抹了抹,幼兒稚嫩的肌膚觸感柔軟得像要化了似的。她回頭就見十四在旁邊伸著胳膊要抱。
十四把腦袋湊到她脖頸處蹭著,扁扁嘴:“額娘,你別哭。”他不知怎麽安慰人,就是仗著自己體積小,在母親懷裏一通亂揉亂蹭,小胳膊小腿撲騰著,像隻劃水的小青蛙。
繡瑜瞬間被治愈很多,某皇帝的一句好話,哪有自己累死累活生下來的小兒子重要?繡瑜想著掛起笑容,拉著十四的胳膊搖晃:“十四今天早膳用了什麽呀?”
這一搖晃不要緊,繡瑜頓時發現十四的袖子破了個小口子。她登時沉了臉色。嗬!她就說這小子哪有這麽甜,一大早起床來做額娘的貼心小棉襖?
十四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還在渾然不覺地裝乖巧:“隻用了兩個勃勃就過來了,兒子想跟您一起用膳。”
“是嗎?十四今天甚是懂事啊。”繡瑜假做不經意地問道,“可你今天怎麽沒有跟你十三哥一起來請安呀?”
十四渾身的得意勁兒頓時一縮,片刻又強裝鎮定:“兒子,兒子也不知。”
繡瑜一個眼神過去,十四的嬤嬤就哭喪著臉出賣了自己的主子:“早上用膳的時候,奴才們沒有看好兩位阿哥,十三阿哥的手背給抓破了一點兒。”
繡瑜惡狠狠地瞪了自家的黑心包子一眼,還來不及開口教訓他。那邊宮女已經通報道:“十三阿哥來了。”
胤祥毫無察覺地進來請了安。繡瑜眼尖地發現他手上戴了一雙薄羊羔皮手套,不禁問道:“怎麽戴上手套了?”
胤祥頗為厚道地說:“兒子跟十四弟待會要去騎馬,圖方便就先戴上了。十四弟,你可要再吃些東西再去?”
十四垂著頭不說話。
胤祥終於覺出些不對來,趕緊把手背到背後,尷尬地笑笑。他跟十四一處長大,小的時候總搶東西打架。如今他也懂事了,十四生得漂亮,但是略弱了些,跟個姑娘似的叫人又喜歡又憐惜。
十四的額娘和兄姐待他都好,以鐵血天驕成吉思汗為偶像的愛新覺羅胤祥,怎麽能跟隻有他肩膀高、細胳膊細腿兒的弟弟計較呢?
繡瑜瞥了一眼低頭裝鵪鶉的十四,冷笑道:“隻是因為騎馬麽?額娘還以為哪個不長眼的抓傷了你,不敢承認呢。我最討厭這種人,下次若再犯,我們就沒收他的小猴子匕首,不許他出去騎馬、劃船、抓蛐蛐,直到他給哥哥道歉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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