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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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暘聽了太上皇的這句話,手緊緊的攥著,頭垂的更低道:“佛說,母有十德,大地、能生、能正、養育、智者、莊嚴、安隱、教授、教誡、與業。不敢忘母,不敢不願。”在林暘心裏自然是養恩大於生恩的,但他隻能告訴太上皇生恩養恩一樣重要,一樣被他記在心裏,可是十恩中養恩的份量更重一些。

    太上皇並不信佛,但是昭惠皇後和先太子都信佛。太上皇聽了林暘的話,不知道想起了誰,臉上悲喜莫辨,良久他才問到:“若朕讓你選一個呢?”

    林暘攤平手掌,柔軟的地衣擦去了他手心裏的汗,也擦去了他內心的彷徨和不安、猶疑。他想起小時候賈敏牽著他走路,想起林海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想起大雨之中賈敏為他執傘,想起大雪之時林海和他暢談,想起賈敏為他製的衣衫,想起林海為他批閱文章……林暘的眼眶逐漸變紅,挺直了脊背,堅定不移的聲音在大殿裏回想:“臣是林暘。”

    “長養隻恩彌於普天,懷湣之德廣大無比。臣的父母長養教誨,艱憂備盡,冀臣成立,才藝過人。臣不願不報。”

    林暘的麵孔映在太上皇眼裏,慢慢和一個人的模樣重合,那個人說過:“縱能一日三時,割自身肉,以養父母,尚未能報一日之恩也。”是他看低了自己的孩子,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一心想著他的父親不顧安危護著他的父親,可是卻被父親所猜忌,親手推到了地獄之中。那個孩子不是接受不了自己和皇位無緣,而是接受不了一向對其疼愛有加的父親竟然如此對他。

    太上皇忽然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如同小孩子一樣哭起來,這二十年來,他一直不肯直視那個孩子,怕那個孩子入夢,怕那個孩子用責備痛恨他,卻忘了那個孩子心性寬厚,不可能不原諒他的。

    太上皇抬起頭對林暘招招手道:“好孩子,讓我看看你。”林暘看著他帶著小心翼翼的麵龐心中一軟,太上皇滿是風霜的臉上看不出往日的殺伐果斷,隻能看出悔恨還有……期盼。

    林暘走了過去,猛的被太上皇起身拉住了手,太上皇的力氣很大,幾乎要嵌進他的手裏。林暘眼睛微垂,還沒等來太上皇的話,手背上就感受到了一滴灼熱的眼淚,太上皇死死的盯著林暘,卻突然笑起來道:“像,你們真像。”

    林暘心裏卻覺得更難過了,太上皇的那種悲傷即便是眼淚也衝刷不幹淨的,那種難忘的痛苦是想哭卻哭不出來的。

    太上皇沒有說別的話,隻是翻來覆去的說“好孩子”。林暘卻覺得有些可悲,皇家父子相疑,到生死不想見的地步,即便在悔恨在難過又能挽回什麽呢。

    忽然有小太監來報皇帝來了,林暘有絲不安,太上皇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道:“你放心吧,那孩子若是知道了,也會高興我能順著你的心思的。”太上皇說了這句話後就讓小太監領他從後門出去,林暘不由得扭頭去看他,隻見他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容笑眯眯的看著他,見林暘停下腳步,還朝他擺擺手讓他快些離開。

    這是林暘第一次見到他生父的父親,也是最後一次見到。

    皇上步履匆匆來到大殿之上環顧四周道:“父皇,暘哥兒呢?”太上皇道:“你以為朕會殺了他。”隨即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不知道是嘲笑皇帝,還是在嘲笑自己。

    皇上皺了下眉頭道:“兒臣已經決定認回暘哥兒了,他是皇兄的血脈,這麽多年流落在外,受了委屈……”

    “受了委屈?”太上皇打斷的皇帝的話道,“你以為他沒有生活在勾心鬥角的宮廷之中是委屈,生活在一個和睦慈善之家是委屈?”

    皇帝答道:“兒臣並無此意,隻是他是皇室中人,頂著平民身份,猶如明珠覆塵。”

    太上皇幽幽的說道:“你是不是覺得這麽多年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保住了你皇兄的血脈很是厲害,可是你忘了朕是天下之主,沒有什麽能瞞住朕的眼睛,若是沒有朕的允許,即便是有你皇祖母在,暘哥兒也不能順利生下來被送到林家。”

    皇帝沒有說話,握緊了拳頭,問道:“父皇要保全皇兄的血脈,為何不能保全了皇兄?皇兄他一心仰慕你這個父親,可是到頭來呢,卻被自己的父親用劍指著,問他怎麽不去死。”皇帝的聲音很高,想要把這麽多年的委屈不解痛恨全部發泄出去。

    太上皇良久才道:“是我的錯,當年是我做錯了,我對不起你的長兄,我不是個好父親,老二、老四,你,十一,十二,我都辜負了。”

    皇帝深吸一口氣,他不會也不想原諒自己的父親,生硬的說道:“父皇既然知道您對不住皇兄,就該善待皇兄留下的血脈才是。”

    太上皇反問道:“你覺得讓把他認回來就是對他好嗎?”

    皇帝聞言看向太上皇,太上皇道:“你想想忠順,你千方百計的除了忠順,是為什麽?是因為他和老十二勾結叛亂心懷不軌,不,他什麽都沒做,他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他是你曾祖父的嫡子嫡孫。”

    皇帝聞言一震,太上皇繼續說下去道:“你現在護著他,你的兒子呢?你的孫子呢?你能保證他們不像你猜忌忠順一樣猜忌林暘嗎?”

    太上皇低頭冷冷的俯視皇帝,皇帝的臉龐滿滿變得慘白起來,他一直以為恢複了林暘的身份是對他好,他的淵兒是他教導出來的,繼位後也不會猜忌林暘,可是卻忘了人心易變,就如當年誰也想不到父皇要了皇兄的命一樣,他根本就不能就不能保證淵兒,不,他連自己都保證不了將來會不會要林暘的命。

    太上皇聲音裏有絲疲憊:“與其日後被人猜忌,還不如依舊讓他繼續呆在林家,林家把他教養的很好,他有了林家嫡長子的身份就代表於皇位無緣,且又有皇室的血脈,反而更的重用。而且,他那麽一個有才華的孩子,恢複了身份為著避嫌隻能被閑置,成為富貴閑人,你舍得他被埋沒嗎?舍得他過著和忠順一樣渾渾噩噩的日子嗎?“

    “你若是真念著你皇兄當年對他的恩情,就該想想如何對暘哥兒好,就該讓他安安靜靜地呆在林家。”

    皇帝眼中有絲迷茫,他自從皇兄死後,就想著有一天登上皇位,為皇兄報仇,認回林暘,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對的,而且這麽多年都下去了,可是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他自以為對林暘好的方式其實是害了他。

    太上皇沒有再多說什麽,他言盡如此,剩下的話隻等著去地下和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去說了。

    皇帝回了自己居住的宮殿,戴權是從小跟在皇上身邊自然是了解他的心思的,無非覺得認回了林暘有可能會害了林暘,如果不認回去就覺得對不住先太子,讓先太子的血脈就此埋沒在民間了。

    皇帝冷不丁的問他道:“你覺得朕該如何是好?”戴權躬身答道:“奴婢不敢妄言,隻是聖上您和先太子親如一體,待先太子的孩子自然是如同親生父親一樣,這做父親的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了自己的孩子的。”如果皇兄還在,如果林暘是自己的孩子……

    皇帝閉上眼睛,良久才吐出一口氣道:“吩咐沈律,讓他把這次的事情處理幹淨些,如同上一次一樣,有膽敢妄言者,殺無赦。”皇兄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血脈能不能享受到皇室的惠澤,能不能榮華富貴,他隻在乎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親人能否過的一世平安喜樂,正因為如此,皇兄才會誠心誠意的教導他愛護他。

    戴權把皇帝的意思告訴了林暘,林暘心底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見戴權目不轉睛的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忍不住露出了狐疑之色,戴權似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道:您真是位聰明人。“不被一時的繁華遮住眼睛,知道取舍,知道如何才能長長久久的好。林暘哂笑一下道:“內相過譽了,我不過是念著家人而已。”自始自終,林暘念著的隻有親人而已,從沒想過自己的前程如何。

    林暘回到家的時候,一大家子人在垂花門前等著他,林暘上前跟林海和賈敏行了禮,又來到了黛玉和林昀麵前,伸出手揉了揉林昀的發髻道:“往日見了我,都會嘰嘰喳喳的撲過來,今怎麽這麽安靜呀?莫非不是我的昀哥兒了?”

    林昀抬頭看他一臉認真的道:“他們說你不是我哥哥。”林暘輕笑一下道:“胡說,我不是你哥哥是誰啊?難道你不肯認我這個哥哥了。”“““林昀笑起來一下子撲倒林暘身上笑道:“我就說嘛,你就是我哥哥,他們還不信。”林暘低頭拍著幼弟的背,抬頭朝著身邊的家人一笑,真好,還能一家人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