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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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宰思跟方林兩位太醫,在範府兩名嬤嬤的帶領下往這邊走來。

    養謙抬頭見是這幾人, 隻得住腳。

    行了禮, 鄭宰思先說道:“溫公子這是要去哪?先前可巧你們府裏二爺四爺都不在, 問過了老夫人那邊, 說是你才回家,讓我們隻管過來,怎麽你又要出門?”

    養謙方才心裏難過, 一時衝動,這會兒便斂了臉上悲惱,應酬道:“鄭大人有禮,方才不過想去取一樣東西,不必在意,請。”

    當下讓了眾人進門, 琉璃正在裏頭發呆,突然看這許多人進來, 養謙也去而複返, 便先不理別人,隻望著他叫道:“哥哥!”

    養謙聽著她的聲音,鼻子發酸, 便點點頭。

    鄭宰思先前照麵的時候,早發現養謙神色不對,如今見他跟琉璃如此, 更知有異, 卻並不說破。

    他隻笑說:“喲, 姑娘這一聲哥哥叫的甚是流利了,院首,林大人,你們覺著怎麽樣?”

    方擎跟林禦醫對視一眼,兩人也沒想到短短幾個月時間,竟有如此奇效。

    如此一來,在皇帝那邊終於能夠放心交差,方院首也罷了,林禦醫不禁有些許得意,畢竟之前人人都說溫家阿純性子癡愚又啞,如今眼見一日比一日伶俐起來,話也說的順溜,可見他們醫術高明。

    又診了一回,方擎道:“姑娘的脈象平和,話也說的很好,眼見已經沒什麽大礙,隻是畢竟身子還有些弱,以後要留心補養才是,藥我跟林太醫商議,重新再開兩幅,以培元固本為主,如何?”

    養謙認真謝過。

    兩人到外間桌上擬方子,養謙出外作陪,鄭宰思看看琉璃,見她愀然不樂,便問道:“姑娘的身子眼見將大好了,怎麽看著反而不大高興?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琉璃不敢跟他多言,知道這人聰明,指不定看出些什麽來。

    鄭宰思見她置若罔聞,噗嗤笑道:“姑娘明明好了,怎麽還是不理人?是了,我還聽說先前在宮裏,姑娘見了陛下也沒有跪,可真是大膽。”

    養謙聽他笑語晏晏,若是以前,必然要進來看究竟,但此刻心神恍惚,又聽鄭宰思乃是逗琉璃說笑似的,便並沒有在意。

    頃刻太醫們擬定了藥方,請養謙過目後,便讓內侍去取藥。

    溫養謙這才陪同四人重又出外,臨出門時候,背後琉璃又叫道:“哥哥……”

    養謙到底於心不忍,止步回身,垂著眼皮說道:“妹妹好生歇息,我先送三位大人。”

    送了兩位禦醫跟鄭宰思後,養謙也並沒有回來,反而騎馬出門去了。

    將黃昏,養謙正在得月樓獨自飲酒,微醺之時,聽到樓板響動。

    不多一會,有個人從外經過,明明走過去了,又倒回來,笑道:“咦,竟有這樣巧的事,原來是溫公子。”

    溫養謙抬眸一看,果然不是別人,正是鄭侍郎。

    他一怔之下忙起身相迎,誰知因不勝酒力,身子一晃。

    鄭宰思早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進來,將他扶住:“怎麽溫公子獨自一個人喝悶酒?”

    養謙麵色微紅,無言以對,隻得一笑問道:“鄭大人也在此?是約了人?”

    鄭宰思頓足歎息:“是人約了我,隻是我等了半個時辰,終究不到,想必是不來了,我正要走呢。可巧見你在這裏,如果早知道你在這兒,我也不用幹等,你也不用獨自喝悶酒了。”

    養謙雖對他有三分戒防之心,但鄭宰思行事漂亮,很得人的心,何況養謙這會兒也又三分酒力,戒心也掉了大半,便笑道:“鄭大人若不嫌棄,請坐了吃幾杯。”

    鄭宰思道:“相請不如偶遇,今兒有幸偶遇了,必然是要叨擾的。”

    當即兩人對坐,又飲了幾杯,鄭宰思善談,便說些當下的新鮮逸聞之類。

    不知怎地忽然竟提到了琉璃,鄭侍郎道:“姑娘大好,實在是值得恭賀之事,怎麽溫公子還有些鬱鬱?今兒在府裏我就看出來了,隻是當著太醫的麵不大好問,是不是於令妹病症上還有什麽疑慮?你若不好跟太醫說,就隻管跟我說。”

    養謙蹙眉,長歎了聲:“大人多慮了,我當然很是信服兩位太醫的醫術,哪裏敢疑慮什麽。我……不過是一點心病罷了。”

    “心病?”鄭宰思笑道:“我在藥石針灸上當然是不能的,但心病須得心藥醫,我最擅長這個,謙弟若是信我,且把你的心病告訴我,讓我一展所長。”

    養謙聽他言語詼諧,不禁也笑起來:“多謝鄭兄美意,隻不過……”他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一點子家務事,又怎好說。”

    “讓我猜一猜,必是有關令妹。”

    養謙一笑默認。

    鄭宰思眼珠轉動,笑說:“我又知道了,令妹身子大愈,又是及笄之年,莫非謙弟在為她終身考量?”

    養謙心裏憂悶,無人可說,這會兒借著酒勁,又見鄭宰思這樣善解人意,情不自禁說道:“我原本的確曾有此憂慮,誰成想,竟是白擔心,妹妹她自己另有打算。”

    鄭宰思一怔:“這是說,令妹……已經有意中人了?”

    養謙搖頭:“若這樣也罷了,她啊,竟不知聽了誰的信口胡說,暗中打探宮中甄選女官的事呢!”

    鄭宰思聞言,長眉微挑。

    ***

    春風吹過三月,月末,會試張了杏榜,養謙果然榜上有名,隻等四月參與殿試。

    這一屆的主考官是戶部尚書、閣老徐廉。

    說起徐閣老也是大有來頭,當年範垣參與科考的時候,他也同樣是主考,同樣也算做是範垣的座師。

    先前,前任首輔程達京在的時候,徐廉便跟他暗潮洶湧,也是內閣中僅次於程首輔的、實力最雄厚的一個。

    在程達京倒下之後,很多人都以為徐廉會成為繼任首輔,誰知道範垣橫空出世,搶在了他老師的前頭。

    據說徐廉因此十分仇視範垣,不過徐閣老涵養極佳,城府深沉,平日裏跟範垣也依舊友好相處,看似一對十分和睦的師徒。

    就算先前朝臣們聯手整範垣的時候,徐閣老都按兵不動,所以範垣對他也始終禮敬三分,兩人一直都相安無事。

    進了四月,天更加暖,花園裏的花開的沸沸揚揚。

    眼見殿試在即,溫姨媽十分掛心,打聽廣緣寺的香火最靈,就跟馮夫人說了,一定要去求佛保佑。

    馮夫人知道她愛子心切,便道:“我的心跟你也是一樣的,既然要去,就別靜悄悄的,隆隆重重的去一趟,才看誠心。”

    特命人提前三日通知廣緣寺眾僧,讓灑掃寺院,屏退閑人,專等那一日去拈香拜佛。

    是日絕早,馮夫人帶了幾位兒媳,溫姨媽帶了琉璃,女眷們的車駕,並丫鬟婆子們的車輛,盛放施舍、金銀、香火的車,統共十四輛,占了半個長街,在小廝跟侍從的簇擁下,一並前往廣緣寺。

    養謙跟二爺範瀾,三爺範波,並範東城等男子都在外間等候。

    範瀾笑對養謙道:“表弟這一次一定穩中三甲的,瞧瞧,闔府的人都出來給你祈福,這樣大的福分,怕不穩穩妥妥的?”

    範波也笑說:“我在外頭,也常常聽人說起表弟的詩詞,都盛讚的了不得,說是江南文氣,才子風流,我聽了,麵上也儼然有光的很。”

    養謙原先雖然躊躇滿誌,但畢竟高中不高中這種事,沒有人能夠說的準,所以心態還算平和,可如今見如此哄鬧起來,倒是讓他有些壓力倍增,見兩位表兄如此誇獎,隻得謙讓。

    範瀾又斥東城道:“眼見你也要科考了,萬不能再像是小兒般偷懶玩耍,一味的胡鬧,竟要把學業認真起來,免得到時候空有老大徒傷悲之歎,聽明白了?”

    東城忙規規矩矩地答應。

    這日回到府中,溫姨媽叫了養謙進裏頭,把一個東西給了養謙。

    養謙認得是一枚護身符,笑道:“母親怎麽也弄這些?”

    溫姨媽道:“哪裏是我弄的?是你妹妹給你求的。”

    養謙一愣,溫姨媽道:“她特意給你求的,驅邪避凶,保佑平安的。”

    溫姨媽說著,又笑道:“原本你姨母跟我都以為她求的是保佑你殿試高中,大家也都這麽以為,你妹妹卻說,不管能否高中,她隻要哥哥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就好。我瞧大家都說她傻氣呢。”

    先前因琉璃暗中籌謀女官的事,養謙心裏很不受用。

    這些日子雖然也常去探望,隻是心中畢竟鬱鬱地隔著一層,如今聽溫姨媽這般說,兩隻眼睛即刻紅了。

    養謙看著那護身符,又問道:“妹妹……可跟母親說過別的什麽沒有?”

    溫姨媽道:“還說什麽?”

    養謙不敢透露:“我隻是多問一句。”

    溫姨媽道:“是了,還有一件事。”說到這裏,微微斂了笑。

    養謙心頭揪起,忙問何事,溫姨媽歎了口氣,道:“今兒在廣緣寺裏,你那三表嫂突然說起來,說是你的年紀到了,隻終身大事還沒有著落,倒要張羅起來了。”

    養謙皺皺眉,溫姨媽又道:“還說……有人家看中了你妹妹呢。”

    養謙聽提自己的時候,還是平常,突然聽了這句,驚道:“什麽?”

    溫姨媽笑道:“後來我們回來,車上跟你妹妹說起來,她突然告訴我,一輩子也不嫁人。”

    養謙默默地歎了聲:既然要進宮當女官,當然不會嫁人了。

    溫姨媽則蹙眉又說:“這孩子雖然大好了,畢竟還有幾分難改的傻氣的,你姨母問她一輩子不嫁人可怎麽著,她竟說,就安安生生地守著我跟你就成了。”

    養謙大驚:“母親說什麽?妹妹……她這麽說的?守著咱們?”

    溫姨媽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旋即笑道:“你看,是不是還是有點傻氣的?太醫的那些藥,可不能停,隔幾日太醫們來,還要再跟他們說說,看如何繼續調治的好。”

    ***

    午後,將黃昏。

    一抹微紅的夕陽掠過薔薇架,照的地上花影斑駁。

    範垣負手步出書房,站在牆角花架下,仰頭打量,夕照在花架頂上,那股絢爛的紅把天色渲染的十分溫柔,美好的幾乎不真實。

    範垣正在凝眸打量,突然聽見悄悄地腳步聲從後靠近。

    他心中微驚之下,又有點詫異,這院子是有內衛的,有人如此鬼祟而來,為何內衛並不出現?

    隨著黃昏有些熏暖的微風,有一股熟悉的甜淡氣息脈脈席卷而來。

    範垣雙眸一眨,知道了原因。

    他仍是假作仰頭看花的模樣,並沒有動,任憑身後那人鬼鬼祟祟地走到跟前。

    琉璃站在範垣背後,見他毫無反應,原本竊喜的表情卻迅速消失了。

    她索性重重歎了口氣,甩手道:“師兄又知道了是不是?”

    範垣回過身來,麵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這種把戲,她真是樂此不彼。

    早先在陳家,看範垣一人發呆出神的時候,琉璃就會躡手躡腳地靠近,或輕拍他肩膀試圖嚇他一跳,或往他領子裏扔一根草,背上貼一張字。

    在小章等看來,琉璃這種舉動,簡直就是往老虎鼻孔裏捅草棍兒,如果惹急了那頭老虎……

    但身為老虎的範垣,反應卻異常淡定。

    其實琉璃每次動作,基本上還沒靠近身旁,就會被範垣發現。

    範垣雖發現,卻每次都假作不知,最後在琉璃以為自己伎倆得逞的時候,他才波瀾不驚地瞅她一眼,非常冷傲地拂袖離開。

    不過……自從她進了王府,就再也沒有人跟他玩這種幼稚的把戲了,如今恍若隔世,竟然讓他的心裏莫名蕩起漣漪。

    範垣道:“你來幹什麽?”

    因為女官的事,上次兩人談的不太愉快。這連日來他忙於公務,幾乎也少回府中,竟沒得閑碰麵。

    本以為琉璃從此會惱了自己,誰知她竟然又自己找了來。

    範垣心裏先是有一點喜歡,可立刻又戒備起來,按照他對陳琉璃的了解,必然是因為她的要求沒有達成,於是又來軟磨硬施了。

    她就是這樣,就仗著他會縱容她。

    但這次,範垣決定不再退讓。

    於是他不等琉璃開口,便道:“如果還是為了那件事,我已經說過了,除非你答應我的條件,否則,不必想。”

    “誰說為了那件事了。”琉璃低頭,嘀咕。

    範垣意外,喉頭噎了噎。

    琉璃在袖子裏摸了摸,像是在找什麽東西:“我今兒去了廣緣寺啦。”

    他當然知道,一幹人等大張旗鼓地去廣緣寺祈福,為了溫養謙。

    琉璃找來找去找不到,焦急道:“壞了,難道給我毛手毛腳的丟了?”

    範垣忘了矜持:“丟了什麽?”

    琉璃摸著袖子,直著眼睛看向範垣。

    範垣忙道:“是什麽要緊東西?不用急,我叫人去幫你找。”

    琉璃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嘻嘻一笑,舉手在懷中摸了摸,竟然掏出一個大紅緞麵的護身符。

    拎著那護身符在範垣麵前晃了晃:“師兄也有上當的時候。”

    範垣瞪著她,無法可想。

    “我在廣緣寺求了兩個,裏頭有開過光的平安符咒,”琉璃似看出他不快,忙把那護身符舉高,“一個給了哥哥,這個……給師兄。”

    範垣喉頭動了動:“你……”

    他看看那護身符,又看看琉璃,仍是警惕地說:“你、你就算給了我這個,我也不會答應……”

    “誰讓你答應什麽啦,”琉璃委屈地看著他,“隻是給你帶在身邊保平安的。至於那件事,我、我沒有再想了。”

    範垣雙目微睜,不能相信。

    琉璃低頭:“我知道,先前是師兄幫我,才留住了儆兒,不然儆兒早給人搶走了。其實不止是這件事,還有別的,比如那回在王府裏花匠的事……也是師兄幫我,是不是?”

    晚風一陣陣地襲來,白天都沒有這樣熏暖綿柔。

    吹的範垣鼻子眼睛都有些泛酸。

    琉璃小聲地說道:“我這樣笨,這麽後知後覺,就算進了宮,隻怕未必會保護好儆兒,反而會惹出別的事來也說不定。師兄……故意說那個條件,就是不想我進宮,是不是?你直接跟我說你不樂意就是了,幹嗎偏要嚇唬我。”

    琉璃說完後,肩頭一鬆,又歎了口氣。

    她見範垣站著不動,就拉住他的手,把護身符塞進去:“雖然我希望師兄帶著這個,但你如果不喜歡的話,等我走了再扔掉。”

    花影灑在她身上臉上,半低著頭的少女,在範垣朦朧的目光中,儼然是昔日的琉璃,可愛溫柔的容顏。

    琉璃說完後,轉身要走。

    範垣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將琉璃往身邊輕輕一帶,低頭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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