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玄這老頭，不說他頂著領侍衛內大臣的一品官銜。光是五十八歲邁進知心境門檻這一點，非心智堅毅之人，可是堅決做不到的。所以他也是唯一一個有著朝廷身份，卻沒有被江湖人詬病的入境強者。

    話說一年前兩人還有些舊交，也算是樁令人啼笑皆非的糗事。徐寅當時還真是連日趕路，滴酒未沾，這對他來說可是要了半條命的事兒。

    瞧見一票趕路商人，幾匹瘦馬拉著兩車貨物，他眼光何其毒辣，一裏之外就瞥到了馬鞍上掛著的酒囊。頓時兩眼放光，縱身下馬，使出生平所學，呼吸間就欺身到了車隊中。搶下了酒袋大口灌著，說不出的渾身舒坦。

    正要掏出銀子解釋一番，平地裏殺出個老頭兒！

    這夏老頭也是個多管閑事的人，剛剛入得知心境，出城估計是想找個人比比武，來穩定下境界。瞧見了奪人財物一幕，也不廢話，夾著滾滾掌勢就要拍過來。

    徐寅當時也是剛剛出山，兩人狹路相逢，一個朝廷人，一個山野人。江湖規矩也懂得不多，不明所以的交上了手。

    徐寅師承華山，功力高絕，隱隱地壓了夏玄一頭。

    夏老頭入得知心境，走的卻是直來直去一力降十會的路數，內勁霸道。加上是拯救被欺壓百姓，師出有名，施展得痛快不已。兩人戰得是難舍難分。

    徐寅眼瞧著人家商販自顧自走了，也不和自己計較，這瘋老頭反倒是糾纏不休，真是苦不堪言。隻得閃轉騰挪，見招拆招。兩人打了半天，夏老頭訝異這中年書生武功驚世駭俗，覺著是打不過了，也爽快，果斷退身收招，一拱手：“嘿嘿，小兄弟，多有得罪，老夫一時技癢，莫怪莫怪。”徐寅目瞪口呆……

    兩人也算得上棋逢對手，也是不打不相識。互通身份，一番交談下，知道算是鬧了個笑話，也是一笑置之。一路結伴進城，加上脾氣對路，找座酒樓一來二去談得頗為投機，算是忘年交了。

    ……

    如今徐寅一眼看出那人身份，知道是夏老頭調教出來的人物，也不多計較了。夏老頭的輕功，算是江湖如今最好辨認的一門功夫了。快則快矣，腳步卻極為沉重，足下發力也是往往炸裂青磚，這些頂尖高手還真是不忍直視……

    那人聽得天機圖，也知道算不得什麽秘密，點頭稱是。又開口道：“夏大人身為陛下親衛重臣，身受皇命，調查此事。如今這天機圖一事鬧得江湖雞犬不寧，故而派屬下前來，做馬前卒。”

    徐寅懶得聽他嗦，揮揮手道：“難不成夏老頭還想讓我幫忙不成？徐某人單力薄，怕是給不了朝廷什麽好處。”

    那人乃是禦林侍衛一員，夏統領手下侍衛十人，俱是十象境強者。如此強大的實力，直接授命於皇帝，地位算得上是超然。關係到天機圖，茲事體大早已驚動了聖上，派出了五人，往各地探查蹤跡。

    聽得徐寅這種說法也不氣餒，想到夏大人給出的允諾，心中有了打算。

    兩人在這黑夜中低頭輕語，也不曉得徐寅是什麽意思，竟是沒有離開，臨走還頗為和氣地道了個別，讓那十象境高手一陣受寵若驚。

    ……

    大曆十五年八月末清晨。殘雲收夏暑，新雨帶秋嵐。寅卯時分匆匆下了場小雨，屋外空氣格外的清新。

    謝安站在銅鏡前，正在感慨著自己何以帥的如此觸目驚心，長籲短歎、騷氣蓬勃。今日師父說是開始傳授輕功，即便謝大少爺激動的一夜不眠，此時起床還是精神抖擻。穿衣整帶一番，和娘親問了聲安便往縣衙走去。

    兩人坐船過江，尋了個小土坡，算是開始今日的修行了。

    徐寅由淺入深，先是講解了一番。走到十步開外，回頭道：“為師先施展一套我們華山一脈的輕身功夫，你先看著，不懂便問。”

    謝安目不轉睛地看著師父這步法，眼花繚亂，收則藏形匿影，乍出乍沒；縱則姿態橫生，變怪百出。不過一杯茶的功夫，已經舞畢，站在了謝安身前，謝安蹲在地上眼神癡呆……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徐寅瞧著眼前徒弟模樣，心中又暗暗將資質這一項扣去幾分，哀其不幸。這要學成出師，還不知要多少年月了。

    不過總不能過於絕望，問道：“看出了幾分？”

    小謝聽的這話算是靈魂歸竅，訥訥地問：“幾分是個什麽程度？”

    徐寅聽到差點沒七竅生煙，沒好氣道：“問你看懂了多少，別盡說些廢話，先學著走一遍！”

    謝安了一聲，站起身往前走去，嘴裏還在碎碎念著什麽。一套步法走了下來，竟然花去了有小半柱香的功夫。徐寅卻是目瞪口呆，緣因這傻徒弟雖然走的是姿勢拙劣，磕磕絆絆，可是這腳步卻是絲毫不差、步步到位。華山這正宗輕功的艱難精深徐寅自是深有體會，此時暗想這傻孩子難不成還是個天才？

    徐寅已是天縱之資，出眾便在這領悟能力上，當初完全掌握這步法，也是足足走了三遍。當然，完全掌握，和謝安這一步不差的走對，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這下徐寅這師父算是是放心了，徒弟也是個妙人啊！叫他又走了幾遍，指出些不當之處，越是覺得大感欣慰。這情緒一來酒癮便犯，教小謝先行走上個十遍，摸索熟悉下其中關鍵環節。飛身渡江，想來是打壺好酒去了。

    謝大少爺雖然從小豐衣足食，沒吃過什麽苦，可是這武俠夢從不斷。加上也沒個降伏的住他的人來管教他，所以從來沒什麽機會真正學得功夫。如今拜這高手中的高手為師，心甘情願，怎麽虐怎麽服，早已沒了原來的脾氣。

    在徐寅的慘無人道的訓練下，腳底的泡都磨破了幾層，也不吭聲。直到了飯點，這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和師父跨上了船。

    小謝正苦不堪言地劃著船槳，瞧著師父坐在船頭耍酷，喪氣無比。

    “用過午膳，找家打鐵鋪子，叫他們打條鐵鏈子，三十米長，不用太粗。”徐寅沒頭沒腦的冒出了一句話。

    他也沒多想，應了一聲。問道：“師父，下午還修行麽？”

    “不急，以後每天你巳時前都來這溫習十遍步法，為師其餘時間另有安排。昨晚寫了服養身補髓的藥方子，待會來拿了抓了藥回家灑在浴桶裏，泡上一個時辰。申時來縣府上見我。”

    謝安練了這半天，得了多少好處自然心中有數，見師父雖然語氣不近人情，可透著對自己的關心，歡快地問道：“那明天有些新花樣學不？”

    徐寅悠悠地說：“明天的事自然後天再說了。”

    “哦……”謝安不甚理解，隻覺著現在渾身酸痛，師父還讓自己劃船，更是居心不良。破天荒的第一次如此渴望回家了。

    ……

    泡完澡，藥力浸入皮膚，隻覺得渾身酸痛一掃而空，體內竟然隱隱有股真氣在不自主地運轉。這種快感，差點讓謝安沒＂shen　yin＂出來。

    下午，兩人又上了同一艘小船，出了平安湖，順著漳江往下遊平緩流域漂去。

    船是租來的小客船，自然沒有多大地兒。船頭也就勘堪兩米方圓，擺著不少鍋碗瓢盆，大小各異、高低不平。

    謝安聽得師父讓自己在這些餐具上走那步法，頓時悲由心生，趴在船邊獨自傷心抹淚，好不淒慘。

    徐寅早已一眼將他望穿，不理那把戲，嘲諷道：“你既然學了本門心法，那就由不得你現在反悔。不學可以，打明日起，為師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總會叫你求著我教你。”

    說來這徒弟也是犯賤，好聲好氣和他說還未必肯聽，偏要來點硬的手段，就立馬蔫了。謝安耍賴不過，隻好硬著頭皮上。

    一晃眼，師父拿著那鐵鏈來了。手速極快的在自己身上纏上了那自己買來的鐵鏈，頓時覺得肩上一沉，問道：“師父，這是負重麽？”

    徐寅提起酒壺灌了口，說道：“加點重量也是一方麵”，提溜了一下手裏握住的另一端鏈子，“你要練的不好，也方便為師踹你。”

    不顧謝安的大呼小叫，以強硬武力逼得徒弟踏上了第一隻碗。謝安另一隻腳還沒抬起，身形就有些不穩了。加上這船身晃動，又綁著少說五六十斤的鐵鏈，眼看要一腳踏空倒下。

    徐寅也是眼疾腳快，一腳把徒弟踹飛，噗通一聲入水。不滿意地說道：“這還沒開始呢，就錯誤百出，繼續！”

    謝安被這一腳踹飛了五米多遠鐵鏈剩下的也就這麽長，哼哧哼哧的爬上了船，硬氣的沒告饒，自覺繼續練功。徐寅也愜意的喝著小酒，欣賞著徒弟的身姿。

    大江之上時不時地傳來一聲嚎叫，伴隨著物體落水的聲音，好不熱鬧。

    徐寅踹得其實也是巧勁，痛歸痛，倒也落不下傷疾。謝安修行沒覺著身體有多不適，這一天下來，嗓子卻是啞了。也不記得怎麽回到的府中，沒忘了泡藥澡，一躺下竟然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睜開眼，謝安覺得渾身沒有一處不在作痛，就連坐起身，都是有心無力。喊來了下人，囑托和師父知會一聲，怕是今天去不了了。

    徐寅聽到這消息，忍不住笑了。這小子昨日還問今天學什麽，自己告訴他“明天的事後天再說”，也不知道做點心理準備。

    不由長歎了一聲。武功，不吃苦，是萬萬學不成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