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入魔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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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直尚未開言,陳東道:“北昌兄,莫怪我直話直說,我們一直是把你當好朋友看待的,可你一來,就害得我方損失慘重。總共就四艘戰艦,今日毀了一艘不說,還死傷了二十多名兄弟。我們不等喘口氣,你又逼著我們進攻朱家尖,這算是哪門子的朋友?”

    北昌具教聽得憤氣叢生,道:“好,我知道,大夥兒都是刀口上混飯吃的,貨款如能仰仗諸位討來,我願留下一半以作報酬!”

    陳東笑了笑,道:“北昌兄果然是明理人。”汪直也把笑容收斂了一下,暗讚陳東作得不錯。

    陳東打量著宋怡龍,濃眉連連聳動,道:“這小子是北昌兄帶來的,但來曆不明,很有可能是侯繼高將軍派過來的奸細,如今他已到島上,我軍的戰略布署一目了然,此人不察清楚,定是極大禍害!”宋怡龍聽得驚出一身冷汗,怎麽一下子把矛頭轉到這裏來了?

    北昌具教叫道:“胡說,這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怎會是奸細?”

    陳東鼻腔裏一笑,道:“不是這樣說吧,你初見宋怡龍時,他不正和中原武林人物混在一起嗎?中原武林人物和官軍勾結日深,我們吃的苦頭也不少了,這人的嫌疑還不算大嗎?”

    此話猶如岱宗壓頂,北昌具教聽得暗皺眉頭。宋怡龍刷的站了起來,拍胸脯道:“要說我是奸細,可真是冤死我了!我自幼在普陀山長大,受盡當地惡紳的欺壓,早有一股子怨氣沒地方發泄,今日遇到你們,可算是我積下八輩子的福氣,如不嫌棄,我願入夥,我少年時習得一套拳腳,也不會白吃白喝。”

    徐海這時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奸細,有何難辨的?”

    眾人從不同角度將眼珠兒轉向他,橙紅搖曳的火苗,更映得徐海臉色詭異。隻見他拍了拍掌,道:“帶上來。”兩個穿著黑衣的精瘦漢子,押著一位漁夫,將其按著跪下。那漁夫滿臉怯意,連叫:“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宋怡龍一看,更是吃驚不小,他們是怎麽抓到漁夫的?

    徐海問那漁夫:“你叫什麽名字?”漁夫見問話的是個和尚,可是,心裏還是直冒涼氣,道:“小,小人叫陳保。”徐海笑道:“我們和你有仇吧。”陳保哆嗦不止,道:“有,不,沒有,沒有……”

    徐海道:“北昌兄,你知道這人是誰嗎?”北昌具教搖了搖頭,徐海道:“今日你與華山派的徐誌戈校藝,就是這人報了官,引官軍來剿殺你,你中的那顆子彈就是拜他所賜。”

    北昌具教聽得又驚又怒,撫了撫傷口,大踏步上前,恨不得殺他個喋血在地。徐海攔住北昌具教,道:“殺這個人的任務,就交給宋怡龍兄弟吧。宋兄弟,請過來。”宋怡龍心跳都加快了一倍,緩緩走到堂中。

    “接著。”徐海遞給宋怡龍一把鋼刀,他拿在手裏,感到份外的沉重。

    那漁夫心慌意短,牙齒打架,不住地叩頭,叫道:“孩子,不,大爺,大爺,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呀,我孩子沒了娘,爹倆兒相依為命,她才六歲啊……”

    宋怡龍吞下一口濃涎,叉著手,拇指在唇上摩挲,又望了一眼北昌具教,他正凶霸霸的瞪著漁夫,仇焰怒熾。

    汪直道:“小兄弟,放心動手吧,現在是證明你清白的時候了。”

    宋怡龍舉起明晃晃的鬼頭大刀,橫著眼睛,豎著眉毛,不談他正欲做何事,那模樣都叫人望之膽寒。這個時候,他不能遲疑,不能有任何遲疑,否則,死的人,也許就是自己了。

    可是,真正一個活生生的人跪在眼前,又怎能下得了手?

    碎心劍客的麵容突然浮現在腦海中,他眼中充滿熾火,一咬牙,大喝一聲……

    一道刀光閃起,一顆頭顱滾落在地,無頭的屍體噴起一道血柱。

    “幹得好!”汪直拍了拍巴掌,笑著走下虎皮大椅,握住宋怡龍之手,道:“從今往後,我們患難與共!”

    人會覺得痛苦,並非都為自己,就像此時此際的宋怡龍。

    屍體立刻被拖了下去,扔下海喂魚。

    汪直叫道:“來人,殺雞,上酒!”

    一人抓來一隻公雞,用刀在其脖子上一抹,傳來一聲淒厲的雞叫聲,拿住雞頭,頸上冒出的鮮血一滴滴地落入碗中,混在酒水裏,然後把公雞一扔,任憑它在地上痛苦的掙紮,因斷了脖子,隻是兩隻腿抽縮了幾下,便停止了,隻是渾身的神經未死,不停的抖動。

    一碗雞血酒擺在宋怡龍的麵前,汪直先喝了一口,然後遞給他,道:“宋兄弟新入夥,敬你一杯。”“敬汪船主!”宋怡龍毫不猶豫,一飲而盡,也許是飲得急了,嗆得一陣咳嗽,而且咳得特別厲害。

    北昌具教替宋怡龍捶著背,道:“兄弟,沒事吧?”

    宋怡龍咳得平靜了,仰起了頭,眼中含著眼淚。徐海笑道:“不會喝酒就喝慢點嘛,看看你,都咳出眼淚來了。”宋怡龍抹去眼淚,平靜地說:“我沒事的。”

    陳東哼了一聲,也不作聲了。

    北昌具教問道:“徐兄,你怎麽找到這漁夫的?”徐海綻顏而笑,道:“這就要得益於我身旁的兩位兄弟了。”介紹了押漁夫上來的兩個精瘦漢子,道:“這位是麻葉,這位是葉明,他們都是本地的千戶,北昌兄與華山派打鬥,漁夫報官,兩們都知曉,北昌兄中彈,兩位自是饒他不得,故輕輕鬆鬆地便將其捆了來。”

    宋怡龍道:“難怪兩位都穿著夜行衣呢。”麻葉為之一笑,道:“為隱瞞身份,不得不小心點,明天早上還要上堂點卯呢。”

    北昌具教笑道:“這麽說來,兩位實際上就是內應了,我就說朝廷那麽多事,汪船主都了如指掌呢。”汪直大笑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就是因為了解到內應的厲害關係,所以才會這般考驗宋怡龍兄弟,切莫見怪啊。”宋怡龍揖首道:“船主說哪裏話,自家兄弟嘛。”

    汪直笑道:“看宋兄弟的為人,恐怕這是第一次殺人吧。”宋怡龍搔首道:“不瞞船主,的確是第一次,有些緊張。”汪直世故地說道:“多殺幾人就習慣了,作我們這一行,可不能有菩薩心腸呢。”“那是,那是。”

    汪直歸了位,道:“言歸正傳,不知諸位有何計謀,能讓高雄那隻老狐狸乖乖交出所欠貨款?”

    宋怡龍道:“我有點疑問,買賣物品,錢貨兩清,為何會有商人拿了貨物不付款的道理?”門多郎次郎笑道:“我在中國摸爬滾打這許多年,吃虧的事不下兩百件,其中的行當,你大有不知。”宋怡龍道:“願聞其詳。”

    門多郎次郎道:“從廢止‘寧波市舶提舉司’以後,我們從日本運過來的貨,都會交給本地的大商人,叫作‘貴官’,他們都是告老還鄉的官員。高雄高鄉紳就是一個,他仗著權勢,幹預公事,魚肉鄉民,明目張膽地將私貨吞沒,連地方官都要讓他三分。”

    “我們是生意人,收不到錢,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隻得將船泊在近島,一次次地向高雄索債,我們用完了備用款,買不到糧食,逼得我們上岸去擄掠,去作倭患。高雄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敢吞私貨,自然就不會害怕,便運用權勢,指責地方官吏,說有倭寇逗留近島,你們竟然坐視不理,待我報至朝廷,革你們的官職!地方官吏哪敢不聽,隻得調兵遣將,大舉進剿。”

    “這時候,高雄又來討好我們,說你們快逃跑啊,官軍就要來進剿了,而且時間、地點、多少人,都一字不露的相告。自己這次實在是資金周轉不靈,下次再運些貨來,一道兒結算清楚。我們在異國他鄉,哪裏能和官軍們硬碰硬,隻得打道回府。”

    “你道高雄真的是菩薩心腸,留我們一條性命,實際上,是想再多騙幾回,要我們再運幾次貨給他。硫黃、絲綿等私貨朝廷是禁止購買的,沒有我們運送,他哪裏有?”

    “你們中國人,都說我們日本人殘忍,實際上,中國不知有多少官吏都做些殺人不見血的勾當!我們被騙一次,又被騙第二次,騙得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時候,忍無可忍,哪裏還能講什麽道義,講什麽仁慈,搶吧!殺吧!做倭寇吧!隻願能雪一口恥辱,填一份私囊!到此地步,中國的百姓固然遭殃,我們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官軍步步圍剿,不少日本人都作了異鄉之鬼,家人連屍首都收不回去……”

    宋怡龍忖道:“想不到竟是逼良民為盜匪,受苦的終究都是老百姓。”

    汪直道:“鄉紳多是為富不仁,我們雖為草莽英雄,卻是自掙一口飯吃,在我們這個寨子裏,不分國界,大家患難與共,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哼哼,難道就隻準州官欺壓,就不許我等搶略,殺幹淨他娘的,也落得天下太平!”這話自有一副挾山跨海逞英雄的氣勢。

    徐海道:“若要高雄交錢,我倒有一個計,不知是否行得?”眾人知道他鬼點子多,大喜,都催他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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