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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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著一條寬闊的湖麵,人和蟻對峙著,沒有人叫喊,也沒有食人蟻移動的沙沙聲,這是戰前的沉默。

    蟻群中突然簇擁著一隻又白又胖又大的螞蟻出來,就像是一團肉,這正是它們的女王,那女王朝石山看了一眼,碰了碰身邊衛士的觸角,發號施令。蟻群便蠢蠢欲動,拖來了無數片的樹葉,預示著災難一步步逼進。待它們聚齊了樹葉,便開始發動進攻,這些螞蟻竟然懂得把樹葉當作船來使用。

    一些食人蟻爬上樹葉,另一些食人蟻就把樹葉拖下水,讓樹葉在水中漂流,刹那間,成千上萬的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潮水般向前推進。吳清海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指揮,眾人圍成扇形堅守陣地,以內力擊掌,掀起強力的水流,把這些蟻艇掀沉,但食人蟻格外頑強,前仆後繼,使得每一個和它們戰鬥的人不寒而栗!

    漸漸的,樹葉用完了,食人蟻已等不及重新采葉,片刻之間就擬定了新一輪的進攻計劃,蜂擁著與僵持的同類匯合,一簇又一簇,越聚越多、越聚越大,形成一個巨大的球形,頃刻間,湖岸四周出現了數百個大大小小的蟻團,它們相繼滾下湖去,滾動著向前漂移。

    這樣,即使最外緣的食人蟻被水淹死,但是內層的食人蟻最終還是會到達對岸。它們就是以這樣一種精神或本能,向著它們所要前往的目的地前進。

    眾人齊力用劍斬破蟻團,足足斬破了幾十個,然而對於整個蟻群而言,這點損失簡直是九牛一毛。一簇又一簇的食人蟻又在湖邊集結,源源不斷的蟻團如雪崩般滾下湖去。

    在凶猛無忌、一往無前的蟻團麵前,吳清海被巨大的恐怖籠罩著,從他身上已經看不到一點掌門人應有的風采。這回兒人們都是一種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感覺了,張天德拿出炸藥包,罵道:“老子炸死你們!”

    吳清海阻攔道:“炸藥要留著炸妖龍。”張天德道:“再不使用,等會子連命都要留下了!”硬是拆了一個,點火投入蟻堆中,果然如飛蛾撲火,收效不大,他燠悶地撲著氣,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黑雲壓城城欲摧,不斷蠕動著的黑色精靈有條不紊的滾過來,然後往岩石上攀登,張天德絕望的喊叫著,發狂一般舉劍亂砍,汗水已經浸濕他全身。

    吳仁道道:“湖水上不是有油嗎,我們點火燒湖!”吳清海道:“萬萬不可,湖麵燒著了,附近氣溫太高,我們都會被烤成幹屍!”道陵師太也忙道:“不要亂來,濃煙都會薰死你!”

    食人蟻正在稀稀鬆鬆的往上湧,先是十隻,再是百隻,緊接著缺口繼續變大,東南西北四處的蟻群像泉水般綿延湧入。眾人拚盡吃奶的力氣同蟻群展開殊死搏鬥,一邊用劍砍蟻團,一邊用拳頭捶、用腳踩,用身體壓,雖然過千的食人蟻不斷的被弄死,可是蟻群就像是一支訓練有素且後援充裕的軍隊,陣亡的食人蟻由活著的補上,一層層、一團團、一圈圈的食人蟻緊湊著往這邊靠近。

    吳仁道急道:“燒又燒不得,打又打不盡,我們該怎麽辦哪!”李玉秀束手無策,眼淚不禁流了出來,處在蟻群的包圍夾攻中,她迷惘的抽噎著。

    張天德心頭一震,腳底突兀的神經反射了一下,像是一種被蜜蜂蟄了一針的感覺。恐懼感逐步劇烈的震撼他的心魄,數十隻食人蟻開始在他的身上亂爬,咬他的衣服,啃他的褲子,從破洞中鑽進去,直接狠狠的攻擊他的肉體。

    張天德被食人蟻噬得七葷八素,身上的黑精靈亂爬亂竄,他的腦袋和頭發也被攻陷了。蟻群無情的加劇攻擊強度,如決堤的洪水,一浪高過一浪,雖然它們死傷慘重。但張天德殺了一隻,後麵補上十隻,弄死一百隻,還有虎視眈眈的成萬上億隻,簡直無懈可擊。

    這支殘忍的軍隊在行進,沒有什麽能抵擋它們殘酷無情的進攻,撕咬,扯碎,吞噬它們道路上的一切。

    聽得破帛斷玉之聲,蕭春山抽出了碎心劍,寒光之下,食人蟻不敢攻擊他,蕭春山向林秋水靠攏,以蔭庇她,張天德見狀,忙湊了過來,身上的食人蟻果然少了很多。

    吳仁道扭動著身軀,想把食人蟻從身上甩掉,可食人蟻就是躑躅在他的身上不走,到處漫遊。他的衣服被撕破,袖口被扯爛,跟著嚎叫一聲,疼痛感漲滿全身,食人蟻伸出刺須,毫不憐憫的紮進他的皮膚,他覺得渾身上下像被無數根針包圍著。

    他忙不迭的掐死了幾隻食人蟻,漿血混著自己的血,流了出來。疼痛越發加劇,他的肉體正在一片一片被剝開,兵蟻豪飲著人體溢出的血液。痛徹心肺的疼痛使他眼一花,滑倒在地,捂著臉在岩石上痛苦的打滾,體內的血液越失越多,生命已近虛脫垂危的狀態。

    吳清海體力不濟,無法施展護體神功,強忍著渾身上下的鑽痛,絞盡腦汁的思量退蟻之計。蟻群迅速在他身上堆積,黑黑密密的,一疊複一疊,兵蟻們一個勁的在他身上下刺。

    所有人都近乎瘋狂的跳動著,痙攣著,聲音已近似哀號。因為,四周已然成了黑暗的世界,恐怖可比森羅大殿。

    食人蟻凶狠地咬住他們的手腳、頸部、麵頰,濃烈的蟻酸和蟻毒注入他們的軀體,隻有任憑食人蟻在他們身上肆虐橫行,慘叫聲一波蓋過一波。

    吳清海幹脆不再抵抗,隻求躲避,抱著兒子,往湖裏一跳,用閉氣功夫沉入湖底,淹死了不少食人蟻。

    蕭春山咆哮一聲,碎心劍帶出一道刺眼的寒光,猛地往湖裏一插。碎心劍是極寒之物,放在水裏,隻聽得劈劈剝剝的聲音接連響起,冒出陣陣白煙,原來湖水漸漸冰封起來,湖裏的吳清海父子都跳上了岸。

    倏然,一個黑影又從湖心躍出,那亂波原來還在跟蹤他們,一直潛伏在湖水裏。因水下冰冷,再也待不下去,揚了幾枚火彈,炸開一條血路,人跟著向懸崖處攀登。卻不知百密一疏,幾隻食人蟻鑽進他的耳朵裏,因耳朵與大腦相通,故直接吃他的腦漿。

    那亂波隻覺得腦中一痛,天昏地暗,摔了下來,連土遁也來不及就成了一攤白骨,甚至連頭發都不剩一根。

    不消一頓飯的時刻,湖水已全部凍結,湖麵上的食人蟻受不住凍,一隻隻冷得發顫。眾人清除掉身上的食人蟻,對岸的大部隊還想進攻,可是爬在冰塊上,一陣打滑,根本衝不過來,就算勉強衝上前一點的食人蟻,也被凍僵了。

    眾人的心情略略鬆弛下來,吳仁道喜道:“我們終於得救了。”李玉秀這時才感覺得到傷口在痛,扯開袖口,手臂劃破一條血痕。蕭春山收了碎心劍,道:“我來幫你看看。”李玉秀對他沒有一點好感,但奇怪的是,竟無法拒絕他。蕭春山到崖邊捉了五隻食人蟻,將其放在李玉秀的傷口上,李玉秀嚇得擺手大叫:“你幹什麽?”

    蕭春山一臉嚴肅,道:“別動。”李玉秀便不敢動了,蕭春山把她的傷口並攏,讓食人蟻咬住傷口兩邊,再捏去蟻身,傷口便被一個緊挨一個的活“夾子”夾住了。眾人都看得瞠目結舌,想不到他直接把食人蟻用作縫傷口的“夾子”,這確實是一個別出心裁的好辦法,紛紛仿效。

    吳仁道指了指湖水的上遊,遠處是一所天然隧道,道:“我們穿過這個山崖!”眾人皆稱善,向上遊走去,人在冰麵上行走,腳下寒氣凜冽,肌膚吹彈可破。

    林秋水走著走著,突然邁不開步了,正所謂精神越渫,百病鹹生。她叫道:“我的腿怎麽不聽使喚了?”李玉秀忙扶著她,道:“快走!不然會凍僵在這裏!”可林秋水的腿就是動彈不得。

    李玉秀捂住她的上身以保暖,道陵師太用劍割斷她的褲管,費了好大勁兒,才將她凍得發紫的雙腿抽出來。道陵師太拚命揉搓她的雙腿,林秋水漸漸恢複了一些知覺。

    好不容易進了隧道,回想起適才的戰鬥,猶自驚心動魄,久久不能平靜。隧道約有百十丈長,裏麵陰暗潮濕,各種吸血蚊蟲“嗡嗡”亂叫著向他們展開了進攻,大蜈蚣張牙舞爪,在周圍爬來爬去,誰都想不到,這一路會艱難凶險到如此境地。

    話分兩頭,在吳清海一行人與食人蟻搏鬥的同一時間,盧鏜日夜行軍,已趕到寧波海灘,天色已黑,便先駐紮,休息一晚。中軍帳內,盧鏜正與諸將商議破敵之計,忽然一名士兵跑過來,稟道:“稟將軍,我軍巡海之時,逮到一名奸細。”盧鏜大喜,忙喝令帶上來。

    原來為了抗擊倭寇,明朝水軍在寧波外海構築了堅固的水寨,並在水寨周圍馴養鵝群,與哨兵一起執行巡邏警戒任務。這些警鵝個頭高大、脖子長、好叨人,隻要有閑雜船隻接近水寨,便被聽覺靈敏的鵝群發覺,馬上“嘎嘎”大叫,提醒巡邏哨兵注意,水軍聞訊立即出擊。

    隻見那奸細被押解至大堂,是名二十來歲的男子,生得國字臉,一身漁民打扮,見了眾將,撲嗵跪下,通身觳觫不止。

    盧鏜問道:“怎麽逮到的?”押解的將士答道:“這家夥一個人乘艘小船,鬼鬼祟祟的靠岸,被巡海將士抓到,搜遍全身,不見可疑之物。”

    盧鏜嗯了一聲,鞫訊道:“你從哪裏來?”那人道:“小、小人不從哪裏來,隻是為了吃飯,出海捕魚。”盧鏜道:“你可知朝廷已下令,為防倭寇,任何人不得出海嗎?”

    原來朱紈巡視海道,采取了僉事項高及老百姓的正直之言,上奏朝廷:“不革渡船則海道不可清,不嚴保甲則海防不可複。”聖旨批複,故而宣布全麵海禁,革渡船,嚴保甲,搜捕奸民,任何百姓都不得私自出海。

    那人道:“小人又不是鐵打的,不出海捕魚,吃什麽?”盧鏜問將士:“他的船上可有魚。”押解的將士道:“船上有十來條魚,但從外觀上看,魚都不新鮮,至少擱了一日。”盧鏜眉頭一鎖,道:“你還有何話可說!”那人顫抖著道:“小人偷偷出海,害怕被抓,心裏一慌,在海裏迷了一天的路,所以魚不新鮮。”

    盧鏜扁嘴冷笑,道:“你還真是會狡辯,看來不動刑,你是不會說真的了!”喝令先打五十大板,兩軍士將他摁倒,脫了他的褲子,兩塊木板分打他兩瓣屁股,大帳內“劈啪”聲不絕,那人痛得哭天搶地,口口聲聲冤枉。

    五十杖打畢,打得他皮開肉綻,盧鏜喝道:“還招不招?”那人吃力的爬了兩步,恍惚地說道:“小人是良民,怎麽招?”盧鏜大怒道:“看是你的口風緊,還是我的夾子緊。”令用拶子夾其手指,那人全身弓得像個蝦米,痛得青筋直冒,雙手流血,還是不招。盧鏜惱怒非常,道:“押到刑房,大刑伺候!”

    刑房內,用燒火的鉻鐵去燙,燙到他的肉上,嘶嘶聲響,一陣人肉特有的糊臭味彌漫整間刑房,他淒叫一聲,昏了過去,用冷水潑醒,接著受刑,直燙了十個窟窿,依然不招。盧鏜大怒之下,將他整個左手臂放到火爐中,任其燒烤,這種殘忍的刑罰已超出了人體的承受極限,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整個手臂都被燒爛,皮肉俱化,剩下的一根嶙嶙手骨也被燒成灰色,行刑者都看得腸子似乎已攪成一團,已將他折磨得半死不活,還是矢口否認。

    盧鏜看其是條硬漢,頗有一些佩服,令不要動刑了,再動刑,他非死不可。副將陳宗夔看得不忍,問道:“會不會搞錯了,他真是良民?”盧鏜道:“如果真是良民,他是撐不到這個時候的,這般痛苦,假招也招了,說不定日後朝廷還會翻案。我看他眼光雖有怨怒,但更多的是懼怕,如果是普通百姓,被我等如此折磨,非得破口大罵不可,可他咬著牙,不吭一聲。由此可見,他是倭寇,而且是訓練有素的倭寇。”

    陳宗夔聽得麵有愧色,不住點頭。盧鏜道:“慈不掌財,義不掌兵。戰場之上,處處陷阱,如果對敵人起了憐憫之心,必敗無疑。”陳宗夔道:“可他死也不招,我們如此處之?”盧鏜歎道:“我也正為此事頭痛,隻能先將他關押起來。”

    為保明日渡海,盧鏜下令速速征集船工和船隻,百姓對倭寇恨之入骨,紛紛供船供人,到晌午時分,已征集到兩百名船工和一百餘艘船隻,保證一次運載五千人以上的登陸部隊還有餘。盧鏜大喜,乘艦駛向朱家尖,三千大軍乘風破浪,聲勢極為浩大,遠遠望去,隻見朱家尖一片灰蒙蒙的,一點生機都沒有,相距三十丈時,盧鏜喝令停止不前,全軍戒備。

    陳宗夔道:“依末將看,倭寇八成已離了海島,因為所有物資盡已擄掠,海島對他們來說,已是廢島一個。”盧鏜道:“安全期間,不得不防。”令三艘小艦,載有十五人,先去島上打探,以免登陸時受敵人偷襲。

    十五名將士打探了半個時辰,領出了數十個和尚,在岸邊揮手示意,可以前行,盧鏜心下方安,率軍登陸。原來這些和尚是寶陀寺的僧人,聞知朱家尖被血洗,慧覺大師率眾前來相助,可惜他們趕來時,倭寇已全部退回雙嶼,他們便在島上暫住,見積骸如陵,流血成川,便將死者一一埋葬,念超渡經,時刻期盼朝廷的救兵到來,這時見了盧鏜,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一鬆。

    盧鏜與寶陀寺住持慧覺大師見了禮,詢問了一些軍情,慧覺自是詳實相告。慧覺道:“倭賊可惡,犯下濤天大惡,不知將軍何日剿之?”盧鏜道:“我軍行軍千裏,較為疲累,還好倭寇已退,我們可先休整幾日,還有,島上的帳營都損壞了,必須重新修補,且先詳細擬定戰略計劃,再打不遲。”當下喝令將士修複帳營,埋鍋造飯,安定下來。

    盧鏜四處巡視,隻見官庾民舍,已被焚劫一空,滿島盡是瓦礫,心中又悲又憤:“想我中華,匪亂更迭,戰禍不絕,莫非就沒有真正和平之日嗎?”

    且說宋怡龍被徐海帶回雙嶼,懷疑他有反心,將其監禁著,房外的守衛半刻不離。宋怡龍也不在乎了,讓他一個人清靜正是求之不得,隻是徹心徹骨的思念陳小露和沈嵐。小露她死了,今生今世是再也見不到她了;沈嵐也走了,她和馬先元在一起,現在在幹什麽?他不想知道,更不願知道!

    他狂飲竹葉青,他想喝醉,想尋找那種神智不清的麻木感覺。一壇烈酒也入腹中,可是,他越想喝醉,偏偏心裏越發清醒!

    他的眼淚漫了出來,大笑道:“為什麽我想喝醉的時候醉不了,不想喝醉的時候總是醉得一塌糊塗!”

    聽得腳步聲沉沉,徐海進屋歎道:“宋兄弟,你又何苦非要糟蹋自己!”宋怡龍斜眼睇著他,笑道:“你來得正好,來,陪我喝酒!”徐海驚道:“我殺了小露,你不怪我了?”宋怡龍道:“人死不能複生,難道非要我殺了你,我才會開心嗎?”給他斟了一杯,遞上道:“來,喝!不醉不歸!”

    徐海接過,一飲而盡,宋怡龍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很好,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徐海道:“你既然不怪我,為何還是心事幽眇?可有難解之結?”宋怡龍眼白一翻,道:“結?什麽結?喝醉了,什麽結都沒有了?”徐海道:“喝醉隻能哄得了自己一時,明日醒後呢?”宋怡龍搖晃著道:“三杯能知萬事,一醉善解千愁。明日的愁,就留到明日來憂吧。”又替徐海斟滿一杯。

    徐海飲下,道:“可是因為沈嵐那位姑娘,令你不開心?”一聽此言,淚水頓時劃破宋怡龍的眼簾,整個身子無力的癱在桌子上,嗚咽道:“她恨我,是的,她是應該恨我的,那麽多百姓都死了,我這樣的人怎麽還活在世上!”

    徐海歎道:“事非如刮麵刀,消磨盡,古今無限人。許多事情,做與不做,都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你剛才說得很對,事情已經發生,再怎麽自責也無濟於事,走,隨我去見汪船主。”宋怡龍搖了搖頭,道:“我誰也不見,你若不願陪我喝酒,你就走吧。”

    徐海道:“我一直很欣賞你,把你當作我的親兄弟一般,這次打了勝仗,舉島歡慶,你若不見汪船主,恐會惹其懷疑。”宋怡龍一把將酒杯捏碎,艴然作色道:“歡慶?你來找我,就是要我去陪你們歡慶的?”

    徐海的臉色有些斑白,道:“不錯,我這也是為你好,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懂得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宋怡龍聽得酒氣直往上衝,一把將桌子掀翻,慘笑道:“你們犯下滔天大惡,不自悔過,反以為喜?你走!我不想看到你,走得越遠越好!”他的手指直直戳著徐海。

    徐海怒道:“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這個世道就是這樣,該死的家夥長命百歲,不該死的一個個早死,什麽天理循環、皇天保佑,都是放屁!你既在匪窩之內,就該學會保護自己,我已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摔門離去,對守衛道:“若他有什麽乖異舉動,立刻報來!”守衛忙唯喏。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宋怡龍醉倒之後,作了一個夢,仿佛那些被殺的百姓、被奸汙的女子,已立時化為厲鬼,陰魂不散的追著他,他跑啊跑,可是無論跑到天崖海角,厲鬼都不會放過他。

    他驚醒過來,隻見冷清清風搖翠竹,白零零露濕蒼台。他擦幹冷汗,急喘著氣,回顧這些天來,就像是作了一場黑暗的夢,一場連他自己也摸不清楚的黑色惡夢!

    遠遠的看見火光映得滿天紅,歌舞喧騰,那是倭寇在舉行慶功宴會,而自己這邊卻是無限淒涼。宋怡龍站在窗前,扶著窗欄杆,好像看到沈嵐拿著鑰匙竄了出來,展現出天真未鑿的甜笑,道:“我來救你!”

    宋怡龍大喜,忙跑過去一把抱住她,誰知卻抱著一簾闈幕,他還不放棄,跑到屋外尋繹,可哪裏又有沈嵐的影子?

    他托起嫋娜的枝條,想起沈嵐柔軟的腰肢,涼風襲來,他坐倒在地,朦朧地閉上眼睛,在黑暗中渴求著溫暖,在幻覺中呼喚著沈嵐。

    就這般靠著酒精麻醉過了幾日,宋怡龍愈是壓製對沈嵐的思念,而思念愈發如野草般生長,不是愁,而是痛了,恨不得長上一雙翅膀,飛到沈嵐身邊。但冒然向汪直提出離開,又恐見疑,就在花園裏徘徊,心裏費了幾番周折,實在不敢想像沈嵐和馬先元在一起會發生什麽,一咬牙,豁出去了,向大寨走去。

    隻聽得大寨中人聲鼎沸,各位頭領正在議事,汪直道:“北昌具教已回來了。”徐海問道:“他人呢?怎麽沒見到?是否已殺了盧鏜?”汪直麵色凝重,道:“本來這次刺殺盧鏜的計劃很周密,誰知半路上碰到了華山派的徐誌戈,導至計劃失敗,北昌具教還負了傷,正在休養。盧鏜大軍壓境,已屯兵於朱家尖,據密報,後麵還有援軍,是背水一戰,而是暫時撤退,必須盡早決議出來。”

    徐海道:“兵貴勝,不貴久,我們在朱家尖殺得太過火,朝廷這次剿匪要動真格的了,我看還是避之則吉。”陳東悻悻然道:“改朝換代,哪一次不是英雄揭竿而起,最終殺到京城?我們剛剛搶了軍備、糧草無數,有足夠的能力抵抗,似徐兄所言,一看見朝廷大軍就叫逃,還舉個什麽旗,起個什麽義!”四助四郎也連聲稱是。

    汪直見了宋怡龍,道:“小兄弟,站在門口幹嘛,快進來吧。聽徐海說,你這幾日身體不適,可養好點沒?”宋怡龍作禮道:“不過有些頭痛,托船主的福,已無大礙。”汪直道:“現在大敵當前,生死存亡之時,你也參謀一下。”宋怡龍應了一聲,在一旁立定。

    徐海向宋怡龍瞟了一眼,遂轉過視線,道:“俗話說,見好就收。這次明軍有怒火為引子,將士個個拚命,以一當十,就算我們僥幸守住,朝廷的援軍更會一波波湧來,到那時節,想撤恐怕都難了!”

    陳東道:“徐兄,你何故非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水泊梁山不是也一次次頑強抵擋住了朝廷的圍剿嗎!涿鹿之戰、牧野之戰,不都是以少勝多的範例嗎?”

    黃帝大戰蚩尤的涿鹿之戰,乃蚩尤率領所屬七十二族進攻黃帝部落,黃帝僅率以熊、羆、貔、貅、貙、虎為圖騰的氏族和炎帝殘部應戰,力量懸殊,屢戰屢敗,被迫與蚩尤長期爭戰於涿鹿之野。絕望之時,黃帝得到九天玄女的幫助,學會在各種地形布陣的方法,並用擊鼓、吹號角助威,響聲驚天動地,蚩尤聽了心驚膽戰,黃帝趁機發起進攻,一舉將蚩尤打敗擒殺。

    周朝滅亡商朝的牧野之戰,乃紂王當政,殘酷暴虐,內外交困,危機四伏。周武王率車三百乘,近衛軍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東出伐商,沿途宣傳軍隊絕不與百姓為敵,隻為百姓除害,得到了商民支持。紂王準備不足,臨時武裝了數十萬奴隸,開赴牧野迎戰。武王在陣前聲討紂王罪行,激勵將士鬥誌,並嚴申紀律,不準殺害俘虜,以瓦解商軍。兩軍對陣,武王先派呂望率一部精兵衝擊商軍前陣,作試探性進攻。不想商軍中的奴隸紛紛倒戈,反為周軍開路。武王立即投入主力猛烈衝殺,商陣土崩瓦解。紂王見大勢已去,逃回朝歌自焚而死。周軍占領商都,建立西周王朝。

    徐海正想說,這些戰役都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才導致兵多者反而失敗,但自己在匪窩,這些話怎能說得出口,隻好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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