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誰敢動我的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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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誰敢動我的工廠!
李金鑄回來的消息,是市總工會主席告訴我的。-------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這位講話一向高調門兒的市委常委,今天像是有什麽心事,聲音顯得有些淒涼。他要我組織一支軍樂隊到火車站去。“讓我們的勞模在熱烈的迎賓曲中走下火車……”他說的話很有詩意,雖然興致不是很高。
我答應了他的要求,同時又苦苦不解他的情緒為何如此敗興?正琢磨著,女資料員打來了電話,告訴我:重化機械廠停產了。
“原因嘛,就是設備陳舊,技術落後。”她不厭其煩地在電話裏向我訴說著停產的必要性,“如果‘東北重化’再使用他們製作的裝置生產,其產品質量就難以在國際市場與人家競爭了。”
“哼,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嗯,現在……”她看不見我的表情,繼續興奮地說著,“市長指示霍總,必須走出國門,把德國西格碼公司那套洋裝置買回來。”
“可是,工廠停了產,工人們怎麽辦?”
“怎麽辦?改製唄,讓有錢人租賃唄。”她說起話來顯得很輕鬆,“嗯,你知道嗎?聽說……孫水侯有動作了……”
什麽,孫水侯?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不由地呼悠一下,心情冷冷地降到了穀底。突然間,我想到了李金鑄、想到了他的妻子白玲兒、想到了他們與孫水侯二十幾年前的那場恩怨……
孫水侯殺出這個回馬槍,不正是衝著李金鑄來的嗎?
“知道嗎?這就是改革;改革到了深層次,就要有陣痛嘛……”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不知不覺地撂下了話筒。
唉唉!悉數近年來一些所謂“改革家”的理論,聽上去無一不是時髦且誘人。他們的拿手好戲,不過是大肆攻擊“機製”的弊端。他們知道,“機製”這個無生命的東西,既不會開口反擊,更不會動手反抗。任你口誅筆閥,再踏上一萬隻腳,“機製”也是渾然不覺。
實際上,他們的理論,傷及的並不是什麽“機製”,而是那些個活生生的人啊……
也許,我的思想保守了些。我這個任職八年的勞動局長,因為對工人下崗表示了一些稍許的同情,我的工作崗位便移位於文聯主席了。
火車站上的迎賓曲,並未給披紅戴花的李金鑄帶來多長時間的歡樂。他剛剛興衝衝地走下車廂,張工程師、“老八級”和團幹部幾個人就迎了上去,訴苦一般地告訴了他工廠停產的消息。聽了他們的話,他怒吼了一聲,顧不得與前來迎接他的市總工會主席擁抱,便衝出火車站台,搭乘一輛出租車奔工廠而去了……
工廠停了電,車間裏黑黝黝的。
一張白紙黑字的放假通知,淒惶惶地貼在了牆上。李金鑄對此視而不見,領了幾個人滿院子上竄下跳地尋找廠長吳青。
可是,人們像是害怕什麽,誰也不願意告訴他吳廠長去了哪兒。
半天尋不見人,幾個人回到車間,鼓鼓地生起了悶氣。
這時,門口兒人影一閃。一看,是廠裏的陳調度。他低著頭,像是懷了滿腹心事,腳步沉重地走了進來。
“陳調度,這是怎麽回事兒呀?”李金鑄看到他,急忙走了上去。
“金鑄……”陳調度悄悄將他拉到一邊,小聲地說了一句什麽。
“誰?孫水侯!”李金鑄像是晴天裏聽到了霹雷,驚訝地大叫了一聲。
“……讓他租賃,還是暫時的。”陳調度細聲細語地向他解釋,“一年之後……這廠子興許就賣給人家啦!”
“賣?”李金鑄馬上惱怒起來,“不行。我們工人不幹!”
“對,把工廠交給這種人,我們不幹!”旁邊的張工程師和工人們聽了這件事情,炸鍋了似地吵嚷起來。
“嘀嘀……”就在眾人吵鬧的時候,外麵響起了小汽車的喇叭聲。
一輛閃亮的寶馬轎車,耀武揚威地開到了車間大門口。在吳廠長陪同下,孫水侯趾高氣揚地下了車。
他身穿一套boos名牌西裝,腳蹬了意大利新款皮鞋,脖子上掛著黃花兒絲綢領帶,眼睛罩了兩片黑洞洞的墨鏡。他那張傲慢上揚的臉,顯示了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孫水侯,幹什麽來了?”盛氣淩人的孫水侯雖然飾了一套富貴的行頭,卻依然壓抑不住李金鑄從心裏對他的蔑視。看見他這副德性,李金鑄的臉色立時拉了下來。
“呃,是你?”孫水侯像是沒有思想準備,一下子楞住了。
二十幾年過去了,昔日情敵突然相遇,他心中禁不住暗暗吃驚。勞苦的歲月,讓他的嘴巴長了一簇簇發白的胡茬,可是,他臉上那種正氣凜然的氣勢,卻是依然不減。那副凶巴巴的樣子,就像是當年的那天晚上……似乎要把自己一口吞掉。
嗬嗬,李金鑄呀,今天的我,可不是當年的孫水侯了!孫水侯掩飾了一下自己有點兒慌亂的神情,大嘴一撇,毫不示弱地板起了麵孔。
“李金鑄,我幹什麽來,還要向你匯報嗎?”
“我是這個車間的主任。你來這兒搞名堂,當然得看我願意不願意。”
“對不起。從今天起,你的車間主任職務,不存在了。” 孫水侯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抬腿朝車間裏走去。
“站住。”李金鑄伸出手攔住了他,“你剛才說什麽?”
“你的車間主任職務,不存在了。”
“胡說!”
“你不信?……問你的吳廠長吧。”孫水侯洋洋得意地轉過身子,將吳廠長讓到了前麵。
“金鑄啊,你看這事……”吳廠長終於露麵了。他長了高高的個子,一副瓶底似的深度近視眼鏡扣在臉上。頭發出奇得少,幾近禿頂。不知道是因為操勞過度,還是荷爾蒙分泌過多所致。
“經過廠部研究,咱們工廠租賃給孫總了。”吳廠長十分被動地告訴李金鑄,“今天,人家來看看設備。你不能攔著啊。”
“這麽大的事兒,為什麽不聽聽我們工人的意見?”李金鑄不解地問道。
“這不,事情緊急,來不及啊。”吳廠長無奈地攤開了一雙手。
不過,看到李金鑄身後站立的那些虎視眈眈的工人,他也覺得自己對孫水侯的慷慨許願太早了些。可是,人家姓孫的身後……有市長撐腰哇。我有什麽辦法?再說,現在國企破產,職工下崗已經成為時尚了。這種事兒,有多少是經過你們工人同意的?
“嗬嗬,金鑄同誌,你是全國勞模,得帶頭支持企業改革是不是?”
“吳廠長,你聽著……”李金鑄揚起手來,一下一下地點著他光亮的腦袋,“你搞改革,我不反對。可是,你背著我們工人,把工廠租賃給這號人。沒門兒!”
“金鑄,你怎麽這麽說?”吳廠長覺得掛不住麵子了,“難道你不服從廠部的決定?”
“吳廠長,我承認你是領導。可是,你別忘了……”李金鑄指了指周圍的工人,提醒他說,“我們也是企業的主人。”
“主人?哈……”孫水侯聽到這兒,開懷大笑了。他看到身邊放置了幾台舊焊機,便抬起腳來使勁兒地踹了幾下,挑釁地問李金鑄:“這幾台舊焊機早就派不上用場了。請問主人,你敢直接處理它們嗎?”
“那是國有資產,誰也不能動!”李金鑄嚴厲地警告他。
“我就敢動。”孫水侯像是要故意激怒李金鑄,瞪了眼睛看著他說,“今天下午,我就把它們全部運走,租出去……”
“你敢?”李金鑄氣不可遏地點起了孫水侯的鼻子,“我再說一遍,這是國家財產……”
“國家財產?”孫水侯冷冷一笑,“那是昨天的說法。從今天起,這個工廠……姓孫了!”
“什麽?你瞎說!”
“你做夢吧!”
“你憑什麽?”
……
孫水侯一句話,把工人們激怒了。
“各位。”孫水侯一看犯了眾怒,不得不抱起拳頭表示歉意,“我說的話,你們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不過,我已經和吳廠長簽訂了一年的租賃合同,我孫某人的話不犯毛病。”
“孫水侯,我知道你有幾個臭錢。”李金鑄反駁他說,“可是,你的錢到別處好使;到這兒……不好使。你別忘了,自己是怎麽從這兒滾出去的……”
“李金鑄……”孫水侯被觸到了痛處,臉色騰一下變了,“看在你下崗的份兒上,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今後,你再提這些陳年舊事,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能怎麽著?”李金鑄繼續與他叫著勁兒,“今天,有我們這些人在,我看你敢踏進這工廠一步?!”
“好吧。”孫水侯一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也覺得不好辦了。他轉過頭去,挑撥似地質問吳廠長,“吳廠長,看來你是管不了自己的工人了。早知道這樣,你幹嘛與我簽合同啊?”
“李金鑄,你們有完沒完?”吳廠長氣惱地大喝一聲,“馬上閃開,讓孫總進廠。”
“誰敢動我的工廠,我就和他拚命!”李金鑄煽動著工人們的情緒。
“對,我們工人不答應!”工人們跟著他喊了起來。
“陳調度,報警!”吳廠長惱羞成怒,吼了一聲。
警察像是早有準備,還沒等陳調度放下電話,幾輛警車鳴著警笛開了過來。
在一聲聲警笛的吸引下,一些過路的群眾停住了腳步,湊上前來圍觀了。
警察們下了車。一個警銜較高的人疾步走到吳廠長麵前問道:“吳廠長,怎麽了?”
吳廠長憤怒地指著李金鑄一夥人說道:“張隊長,他們妨礙企業工作。請把他們趕走!”
“好吧。”張隊長回過頭來,剛剛要喊警察,卻突然停住了。
“李叔?”看到眼前的李金鑄,他馬上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
“二林子,你要抓我們走嗎?”李金鑄鐵青著臉,憤怒地問他。
“李叔,你看……”張隊長覺得很為難,“人家孫總來查看設備,是合法的呀。你不能妨礙人家呀!”
“唉!二林子呀,你們年輕,不了解這個廠子的事情啊!”李金鑄感慨了一聲,頗動感情地對著圍觀的群眾大聲訴說起來,“你們知道這個工廠是怎麽來的嗎?它是幾十年前,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拚著刺刀從敵人手中奪過來的。它是新中國擁有的第一家大型機械工廠。一九五八年,偉大領袖毛主席來視察過;一九七八年,***同誌領著外賓來參觀過;九十年代,中央第三代領導人來看望過我們。現在站在我麵前的這些老哥們兒,都是和中央領導握過手的。這麽好的企業,憑什麽要交給個體戶?憑什麽要交給孫水侯這種人渣子。二十幾年前,他調戲女工,被我們趕出了工廠。他要是上了台,還會有我們工人的好日子過嗎?”
“說得對,不能把廠子交給他們!”李金鑄的話感染了圍觀的人,有人開始呼應了。
“個體戶沒有好東西!”
“我們下崗就是讓他們弄的!”
“哥們兒,頂住,誓與企業共生存!”
“師傅,讓他滾!”
“對,把他趕走,趕走……”
……
在一陣陣煽動性的呼聲裏,人們開始湧向孫水侯。
孫水侯看到這種場麵,懊喪地搖了搖頭,慌忙鑽進了汽車。
“姓孫的,你有了幾個臭錢,就敢回來耍威風?”幾個小夥子抬起重重的腳,使勁兒地衝著孫水侯那輛錚亮的寶馬車踹了下去。
“師傅們,大家冷靜、大家冷靜……”張隊長一看亂了,急忙和警察們護住了孫水侯的轎車;又派幾個警察護著吳廠長鑽進車裏。
在人們擲出的磚瓦石塊和吐出的唾沫星子裏,寶馬車慌亂地開走了。
“同誌們,大門上鎖,窗戶貼封條。一會兒,我們告他狀去!”李金鑄依然忠實地履行著車間主任的職責,嚴密地布置著下一步工作。
重重的車間鐵門,轟隆隆地關閉了。
一把大鎖,“哢嚓”一聲掛在了門拴上。
一道道卡了紅印的封條,粘在了車間玻璃窗上。
封條上寫著:“誓與企業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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