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字數:10374 加入書籤
陸希笑了,用流利的俄語對外商說:“先生,請你等一下。---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然後對呂力強說:“你是不是隻會說‘訂金’?人家是問你有沒有現貨。”
呂力強恍然大悟:“噢!有有有,那也得先付訂金。”
沒有了語言障礙,外商顯得很高興,立即要求訂貨,但他一直都隻是和陸希在說話,這使呂力強急得團團轉,但又不知道人家在說什麽。過了一會,陸希才對他說:“他要這種童裝1300套,隻要馬上能交貨,他可以付清全部貨款。”
呂力強驚喜地:“真的?你快告訴他能交貨,能交貨,貨正壓倉呢。”陸希:“他要求先看貨。”呂力強一本正經地:“當然,你告訴他明天來看貨,管倉庫的人今天請假了,我沒有鑰匙。”
陸希翻譯給外商後,外商用懷疑的目光看看呂力強,問陸希:“明天你在這兒嗎?”
呂力強忙問陸希:“他說什麽?”
陸希遲疑了一下,說:“他問我明天在不在這兒。”
呂力強:“當然在啊,你快告訴他,說你是我的翻譯。”
陸希:“不可能,明天我不上班了?”
呂力強:“上什麽班,上班才掙幾分錢,我給你付錢。”呂力強迫不及待地隻好自己向外商結結巴巴地比劃,夾帶著俄語單詞:“她的,我的,翻譯,明天的在這裏。”
扣子忍不住了,笑說到:“強哥,人家又不是日本人,你幹嘛‘我的,她的’?”
呂力強朝扣子頭上一巴掌,說:“多嘴。”
外商跟陸希約定了時間,點著頭走了。
呂力強從大包裏抽出一個“大哥大”就打起了電話:“喂!栓子,你那裏的童裝還有多少?……怎麽才那麽點?你馬上跑步去六子那裏看看,把他的童裝全要了,連夜送到我庫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好,就這麽說定了。”呂力強放下電話,痛快地:“嗨,在雅寶路有史以來,今天是最爽的一天。”
陸希:“現在看來,月底發裘皮大衣對你來說並不難。”
呂力強一怔,端詳著陸希說:“你,你簡直就是我的財神娘娘,不,財神姐姐。姐姐,你明天來吧,到時候一定有你要的上等貨。”
陸希:“叫我明天來,你還不快打電話”。
“打什麽電話?”
“連夜往你的庫裏調裘皮大衣呀。”
“聰明人,你一下就看出門道來了,我這叫狗攬八泡屎,不定哪泡是熱的呢。”
陸希惡心地道:“你就沒有別的比喻?”
呂力強一笑,終於顯出點憨厚樣,說:“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兒上班?明天你就是請假也一定要來,看見了沒?那老外就認你,你要不來就沒戲了,這筆生意要是賠了,我也沒錢給你的朋友上貨了。”
“我走了。”
“哎,時間還早,你急什麽?”
“我也要去看裘皮大衣。”
“你自己也要裘皮大衣?……要幾件?我好人做到底,帶你去看。”
陸希不相信地看著他,問:“真的?”
呂力強站起來領著陸希就走:“那還有假。不過是我朋友的貨,我得讓他給你最便宜的價,你要一件還是兩件?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叫什麽名字,在哪工作?”
“這個……保密。”陸希調皮了一下。
呂力強突然停住了腳步,狡猾地眨巴著眼睛:“對了,我朋友今天沒來,跟他的店員沒法討價還價,你明天來吧,我明天一定帶你去。”
陸希看著他,一語道破地:“你是怕我明天不來,影響你的生意吧?”
呂力強笑道:“嗨嗨,有這個考慮。”
陸希從雅寶路市場走出,雖疲勞眼睛裏卻充滿著興奮。她身前走著兩個背著包的外商,他們的議論不時地進入陸希的耳朵——“你看到了吧?雅寶路幾乎沒有找不到的名牌,盡管人們都清楚它們是假冒的,但雅寶路卻仍然打著冒牌的旗幟在航行,你隻要把雅寶路的貨拿到俄羅斯或東歐一些小國家就能賺大錢。”
“可我記得兩年前你還說過,俄羅斯拒絕假貨!”
“我現在就像一條被挖掉內髒的風幹鯉魚,既沒有多餘的思想,也沒有多餘的感情,更沒有多餘的良心,隻知道為了生存奔波不息。”
“你是不是還想說,‘耳朵總不會長得比額頭高’!隨波逐流,俯首聽命?”
“我忘不了!1991年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商品短缺進一步加劇,出現了嚴重的通貨膨脹。12月裏的莫斯科,女人們為了一塊麵包冒著嚴寒在空空如也的商店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盧布一下變成了廢紙,人們感到了恐懼在逼近,完全被嚇懵了。我知道沒有人能幫助我們,我們隻有靠自己,靠自己的力量和才智改變困境。記住,你幹得怎麽樣,你就有什麽樣的回報,不可能有超出你的能力和汗水的回報。這是上帝對俄羅斯人說的。”
陸希站在原地回味著他們的對話,這一刻她對雅寶路似乎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
父親告訴陸希說母親明天就要出院。
陸希驚訝地問:“為什麽?”
父親說:“在這裏一天就要花去幾百元,你媽不想讓學校承擔這麽多醫藥費,也不肯用自費藥。”
陸希堅決製止:“不能,爸,你可一定不能讓媽出院。錢,我會有辦法。”
困難的時候,陸希還是想到了田敏,她打電話向田敏發出求救。
“田主任,你能不能給我借點錢,我想……”
“你要借多少?”
“如果有可能,我想借2000元。”
“2000元?你要這麽多?”
“明天,明天行嗎?”
“不行,陸希,你要的太急了,再說這麽一大筆錢得從銀行裏取呀!眼下還沒有到期的……”
“田主任,你損失的利息,我還錢的時候都會補償給你。”
“哦,這樣吧,小陸,我跟我愛人商量一下,明天我去單位的時候告訴你。”
陸希放下電話的同時,已經預料到了結果,她沉重地仰起頭望著黑洞洞的夜空。
明天?明天拿什麽留住媽媽?
第二天,陸希如約來到了雅寶路。待與外商的交易完成後,呂力強“嚓,嚓”地在數一疊美元,他抽出兩張10元麵額的遞給陸希,豪爽地說:“拿著,這是你這兩天的酬金。”
陸希一看,慌忙說:“不不,我不能拿。幫忙歸幫忙。”
呂力強眼一瞪:“我這個人一向是有錢大家賺,圖的是個高興。快拿著,不拿我就生氣了。”
陸希望著錢說:“那……你能付我人民幣嗎?”
“傻瓜,這錢在黑市上一倒還升值呢。你怕是假的?”
“不,我隻是想用著方便。”
陸希接過人民幣,幾乎不敢相信:天哪,兩天的酬金相當於我一個月的工資。
呂力強似乎看透了陸希的思想,說:“陸小姐,如果你肯辭職跟著我幹,我保證在雅寶路你是拿最高薪水的翻譯,不出三年你就奔小康了。”
陸希沒有接這個話題,卻問道:“北京這麽大,為什麽外商就知道到雅寶路來批貨?”
“你沒見這離使館街很近嗎?1988年的時候,雅寶路隻有幾個人練攤,這兩年人氣越來越旺了,這叫天時地利。你看,來這兒的都是俄羅斯和東歐的倒爺,這與俄羅斯這兩年的社會動蕩,經濟不景氣有關,聽說那邊窮得很呢。再說,咱這貨人家歐美國家能要嗎?”
“可是,雅寶路的服裝不都又是從北京幾個大的批發市場批的嗎?老外如果直接去那裏批發豈不是更便宜?”
“他們摸不著頭腦,再說從這拿服裝多省事,貴也貴不了幾塊錢。批發講的是走貨,貨量大,薄利多銷。我的貨就不單單是從批發市場拿,從製衣廠拿就更便宜了。怎麽樣?考慮考慮吧,是在你那清水衙門端鐵飯碗,還是到這個小市民們待的地方端金飯碗?命運是什麽?命運就是選擇。”
“你好像挺有文化的,那你又是怎麽丟了鐵飯碗的?”
“別提了,我丟掉的是泥飯碗,你沒看我一把年紀了嗎?我所在的棉紡廠常年虧損,一個月拿不了幾個工資,別說贍養老人了,連我自己都養不活。後來托朋友的福,我1990年就來這兒了。哎,我覺得這地兒能火!你來不來?”
陸希斷然地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的家人和我周圍的人是不會讚成我下海打工的。”
呂力強反問道:“你說的那些人能對你的一生負責嗎?”
陸希頓時啞然……陸希興衝衝地來到醫院,推開病房的門,不禁一怔,母親的病床是空的。
鄰床的病友:“你爸媽回去了,你爸今天早晨給你打電話,單位的人說你沒在。這是他留給你的信。”
陸希接過信,同時淚水也一湧而出……很快弟弟陸旭就來信了,他說:“姐,今天我們期中考試成績下來了,我門門功課都是優,爸爸媽媽很高興。目前媽媽治療得很有效果,可她要急著出院,說醫療費太貴了。爸爸又向一些親戚朋友借錢,但收獲很小,總是敗興而歸,真讓人憂心……想起咱們家的經濟狀況,我都不想考大學了……”
那怎麽行?陸希心裏像揣了團火,一個從沒有困擾過她的,很現實的問題擺在她麵前,那就是缺錢。沒有錢,弟弟上不了大學,母親將有可能被病魔奪去生命。
星期天,陸希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腳步又邁向了雅寶路。
呂力強如約帶陸希來看裘皮大衣,他對女老板說:“這是我妹妹,祁老板可得多關照啊。”
祁老板叫祁紅,二十八九歲,柔弱白淨,身邊還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祁紅對呂力強溫柔地:“那是當然。”
這時一位老外走進來,祁紅用熟練的俄語說:“你好!”
外商一邊隨便看著裘皮大衣,一邊用俄語問道:“這是什麽皮子的?”
祁紅沒有反應。
外商又問了一遍,祁紅問呂力強:“他說什麽?”
陸希趕忙回答外商說:“多是貉皮和獺兔皮的。”這是她剛從祁紅那裏聽來的。
外商點點頭走了。
呂力強問祁紅:“你也不會俄語?我剛才看你說得挺溜啊!”
祁紅不好意思地:“我隻會一句半句的,雇的翻譯今天請假了。”祁紅說完走到陸希身邊說:“這些大衣都是使用進口技術加工的,質量絕對可靠。你想買一件?”
陸希說:“質量如果過關,我想要30件。”
聽到此呂力強頓時一驚,而祁紅臉上卻放出了異彩。
從裘皮店出來,呂力強剛與祁紅匆匆道別,轉身就對陸希惡狠狠地:“你想搞死我呀?”
陸希一怔,說:“怎麽了?”呂力強:“那麽一大筆生意,就這麽給別人了?你……你怎麽不先告訴我?我們自己可以做呀。”
“你也沒有問我呀,說是要帶我到你朋友的店裏,我就來了。”
“我以為你隻要一兩件樣品呢,誰知道你手裏攥著大把的生意,哎,是不是撬了我的客戶?是姓普那老毛子的吧?”
“你還欠著他的貨,他還能跟你再做嗎?再說他不姓普……”
“管他姓啥,這樣吧,明天我就帶你直接到廠裏去看貨,保證比她那便宜,貨款一到,你給我打30%的訂金就行,俄羅斯那邊貨銷完了再給我剩餘的款,怎麽樣?”
“那,這邊祁老板……不是你朋友嗎?”
“嗨!你要記住一點,生意場上有絕對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呂力強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手一揮說:“算了,有錢大家賺,在整個貨款中,我再給你10%的提成,可以吧?當然,我把欠他的貨也發給他。”
陸希懷疑地:“你的貨質量能保證嗎?我可不要偽劣產品。”
呂力強:“你隻管放心,對別人我可能還會做點扣兒,但對你我不會。童叟無欺嘛!”
陸希立即給普柳什金打了國際長途,告訴他隻匯30%的貨款就行。普柳什金卻堅持不欠貨款,要百分之百地打給她。
就在陸希快要完成普柳什金所托的事情之時,研究所高層做出了一個決定。而這個決定也改變了陸希今後的人生軌跡。
“為什麽?為什麽要調我到下麵的實驗基地去?”陸希手拿通知單,充滿疑惑地問田敏。
田敏搖搖頭,歎口氣。
“領導至少要給我一個解釋吧?我去了做什麽?”
“陸希,你不要激動,這裏麵可能有誤會,要不你再去找找領導,有人……有人反映你請病假做生意去了。”
陸希一時無言。突然好笑地:“是誰?誰這麽關心我。”
“小陸,其實也沒什麽,每個人都要下去鍛煉,一年後再調上來,這是所裏的規矩。”
“但據我所知,有的人在這裏十幾年也沒下去過。……我沒功夫去跟他們理論,但誰也別想擺布我。”
田敏吃驚地看著她,說:“小陸,你可不能想不開,你的路還很長……我馬上就要退休了,手續也辦得差不多了,目前幫不了你。小陸啊,你要借的那筆錢,眼下……”
陸希敏感激地:“哦,田主任,不用了,我已經想辦法解決了。”
田敏頓時輕鬆說:“那太好了。”
接下來兩天,陸希在研究所消失了,她穿梭在雅寶路,和呂力強聯手做了一把爽快的生意,把裘皮大衣發給了在俄羅斯翹首企盼的普柳什金,圓滿完成了朋友之托。
兩天沒見到陸希,田敏心慌意亂。見到陸希的第一眼,田敏就大發雷霆:“這兩天你都去哪兒了?你弟弟都來過兩次電話了,他說你媽媽……”
陸希坐在她對麵,一臉平靜地說:“我知道了,可又不能回去。”
田敏望了她一眼,同情不是,恨也不是地說:“書記打電話來找你,我說你病了,他找到宿舍樓又沒人,你一點信息都沒有,想急死我呀?”
陸希平靜地說:“所裏要派我到實驗基地去,我還有必要在這裏安靜地上班嗎?”
田敏突然將手裏的茶杯蹾在了桌子上,痛心地說:“陸希,我讓你給領導服個軟,你就是不肯,不肯也就罷了,可你還要對著幹!”
陸希說:“主任,別那麽激動好不好?條條大道通羅馬,我不在這條道上走了,還不行嗎?”
“求你別再說這種沒用的話了,不走了你走什麽路?”
“我走雅寶路。”
“胡鬧!”
“我說的是真話,我已經考察好了。”
田敏一怔,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這幾天是不是去雅寶路了?”
陸希終於放鬆地回答:“是啊。”
田敏吼叫起來:“你瘋了?絕對不行。陸希,你不要胡來,你就甘願把自己毀了?”
陸希更加平靜地說:“主任,我現在需要錢,我不能讓我媽媽中斷治療,再說雅寶路也給了我特別的體驗,那種挑戰性,那種短平快,都極具有新奇和痛快的感覺。在那裏要憑借自己對市場的觀察和信息分析,以最快的速度形成美元交易,其中所隱含的競爭都令人心驚肉跳,我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種價值。”
“但它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圈子,我問你,你大學都白上了?你想一下,當初你留在北京,又進了研究所,容易嗎?這可是所有大學生都夢寐以求的工作。可是現在,一點小小的坎你都過不去,你還為不為你的父母著想?”。
陸希堅定地說:“田主任,如果是為我自己,去實驗基地兩三年又何妨,可我不能為自己活著。當然,現在我的父母不會理解的。”
“我簡直想不到,一個喜歡翻譯的才女,竟然也要放棄自己的理想,去當個體戶?……小希,為了理想,暫時受點委屈算什麽?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的一生。”田敏無比痛惜地說。
陸希坐在石凳上目光望向很遠,她在做激烈的內心爭辯。
在人生的道路上有時候當我們拚命想堅持什麽時,也許事情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而這時選擇放棄,在某種意義上,也可能意味著另辟蹊徑,柳暗花明。
但是這種放棄則意味著傷害和失去,也許是永遠。
可是,你不放棄,是否又能得到呢?又有什麽更好的選擇?
此時的陸希就麵臨著這種抉擇的時候,有幾分無奈,有幾分茫然。她使勁搖了搖頭,想趕走腦海中的所有思緒,但腦子裏卻越來越亂。她拿出一枚5分錢的硬幣,自語自言:花是雅寶路,字是基地,讓它定奪吧。
陸希閉上了眼睛,默默祈禱後,將硬幣拋向天空。硬幣在天空發出好聽的聲音,陸希雙眼明亮地盯著硬幣下落,就在落地的一瞬間她一下又閉住了眼睛。陸希慢慢睜開雙眼,在地上尋找著硬幣,卻見那枚硬幣就在腳邊靜靜地發著光。陸希蹲下身體,將硬幣輕輕地放在手心上。
硬幣呈現出花的一麵,陸希笑了。同時一滴碩大的眼淚也落在了硬幣上。
?
隻要輸入--就能看發布的章節內容(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