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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難以置信地扭過臉。---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你看見萊珀了?”

    “今天早上我在學校看見了他,從小教堂出來以後。他——啊,可沒有任何東西激發我想象力,我看見萊珀藏在小教堂旁的灌叢中。我從側門溜出,就像我經常做的那樣——悄悄地——我看見了萊珀,他也一定看見了我。他一句話沒說。他看著我,那眼神就像我是一隻大猩猩,然後他一頭鑽進卡哈特先生的辦公室。”

    “他指定是瘋了,”我的話脫口而出,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與菲尼的目光碰在一起。我倆一起突然大笑起來。

    “咱們對此無能為力,”他悲哀地說。

    “我不想見到他,”我喃喃道。然後,試圖更負責任地說:“還有別人知道他在這兒嗎?”

    “我想沒有。”

    “咱們做不了什麽,也許卡哈特或斯坦普爾大夫可以做些事情。這事咱們不要告訴任何人,因為……因為他們隻會嚇著萊珀,萊珀也會嚇著他們。”

    “不管怎麽說,”菲尼說,“隨後我便知道了真的是在打仗。”

    “是的,我想也真的是在打仗。但是我更喜歡你所說的。”

    “我也是。”

    “我真希望你還沒發現。你幹嗎要發現!”我倆又大笑了起來,並稍有愧疚地相互瞟了一眼,就像是兩個曾經經曆了一場大狂歡的人,在教區牧師家的茶會上相遇,又一起大笑起來一樣。“啊,”他說,“你奧林匹克幹得相當不錯。”

    “你是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新聞分析家。”

    “你意識到你贏得了奧運會每個項目的每一塊金牌嗎?曆史上從未有人取得過如此的成就。”

    “你搶先全世界所有的報紙,發表了每一條新聞。”陽光在懸於我倆之間的數百萬個塵埃間嬉戲,在地板上灑下不穩定的耀眼光亮。“以前從未有人做成過這樣的事。”

    這天晚上十點零五分,布林克爾和他的三個同謀喧鬧地來到我們房間。“跟我們走一趟,”他斷然說道。

    “時間太晚了,”我說;“去哪兒?”菲尼饒有興致地同時說。

    “到地兒就知道了。帶他倆走。”他的朋友們連拉帶拽,推搡著我倆下了樓梯。我認為這一定是某種好戲在後頭的惡作劇,我們畢業班要熱熱鬧鬧地離開德文。我們是要去偷學校大鍾的鍾舌,還是要在小教堂裏拴一頭母牛?

    他們帶我們前往第一樓——幾度燒毀又重建,但仍被稱為德文學校第一樓。樓裏麵隻有教室,所以在這個鍾點,樓內完全是空的,這使得我們愈發鬼祟了。當我們抵達大門時,布林克爾當班幹部時留下的鑰匙串輕輕地叮當作響。我們的上方,用拉丁文流利地書寫著:男孩子們在此變為有成之人。

    鎖被打開;我們走進去,進入大廳那可疑的現實中,這個大廳隻是在白天和喧鬧的氣氛中為我們所熟悉。我們的腳步負疚地落在大理石地麵上。我們繼續走過門廳,來到一排夢幻般的窗戶前,向左轉,登上一段灰白色大理石台階,再向左轉,穿過兩道門,進入會議廳。高高的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德文著名的枝形吊燈,所有閃亮的水晶珠球都各自散發著淡淡的光亮。一排又一排早期美國的黑色長凳,空蕩蕩地在後麵排列開,穿過陰影,一直通到模糊的長窗戶。會議廳的前部,有一個高起的台子,台子前有道欄杆。大約十名四年級的同學坐在台子上;他們全都身穿自己的黑色畢業袍。這將是某種男生化裝舞會,我想到,某種戴著麵具手持蠟燭的化裝舞會。

    “你們都看到菲尼亞斯瘸了,”我們一麵走進,布林克爾一麵高聲說。他的聲音太嘶啞了,太響亮了,不禁嚇了我一跳,我想給他一拳。菲尼亞斯神情困惑。“坐下,”布林克爾繼續說,“坐下來。”我們在第一排長凳就座,這排長凳上還坐著其他八九個人,他們不安地朝台子上的學生們傻笑著。

    不管布林克爾打算做什麽,我想他反正是選擇了一個糟糕的地方來做。會議廳沒有任何好玩之處。我可以記起自己曾上百次麻木地看著這些窗戶外麵中央公共草地上的榆樹。這些窗戶現在都呈現出夜晚那聚攏的黑暗,死氣沉沉,一副又瞎又聾的模樣。大麵積的牆壁因畫布而失去了光亮,全都是油畫肖像:曆任故去的校長、一兩位學校的創建者、一些被人遺忘的教師領袖、一名我們從未聽說過的受人愛戴的體育教練、一位我們不知是何許人的淑女——她的財產大大地重建了本校;一位無名詩人,據認為,在校方的保護下,他注定基本上隻能被未來幾代人所理解;一位現已無名的英雄,身穿他所犧牲於其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軍服,顯得像是在演戲。

    我想到,任何惡作劇在這個地方都會變得索然無味。

    這個會議廳是被用於上大課、辯論、演戲和音樂會的;在整個學校,這裏的音質最差。我無法聽清楚布林克爾在說什麽。他站在我們前方鋥亮的大理石地上,但卻麵對著台子,對欄杆後麵的男孩子們說話。我聽見他對他們說“調查”一詞,還有什麽“陪審團傳喚……”

    “嘮叨什麽呢?”我在這模糊不清中說道。

    “不知道,”菲尼亞斯簡短地回答。

    布林克爾轉向我們時他正在說:“……歸咎於責任方。咱們以一個短短的祈禱來開始。”他停頓了一會兒,他用卡哈特先生在這種時候一向會用的睜大眼睛推測的神態,打量著我們,然後用卡哈特先生那種文質彬彬的低語補充道:“祈禱吧。”

    我們立刻不假思索地陷入一種不雅觀的蜷縮,身體前傾,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在德文,我們就是這樣向上帝傾訴的。布林克爾已經在一個為時過晚無法逃脫的關頭抓住了我們,因為他迅速地念起了《主禱文》。假如布林克爾說“祈禱吧”時,我說“見鬼去吧”,也許一切都會被拯救。

    祈禱的結尾是一陣猶猶豫豫、強作嚴肅的沉默,然後布林克爾說:“菲尼亞斯,請。”菲尼聳聳肩,站起身,走到中央,身處我們與台子之間。布林克爾從欄杆後麵拿過一把扶手椅,禮貌地請菲尼坐在上麵。“現在就用你自己的話來陳述吧,”他說。

    “什麽我自己的話?”菲尼亞斯說,他用他那最為出色的“你是個大傻帽”的表情,向布林克爾做著鬼臉。

    “我知道你還沒有形成自己的看法,”布林克爾仁慈地微笑著說道。“那就用吉恩的話來說吧。”

    “要我說什麽?說你?這個話題我可有許許多多自己的話可說啊。”

    “我沒什麽可談論的,”布林克爾莊重地環視整個房間,尋求認可,“受傷的是你。”

    “布林克爾,”菲尼用一種我辨別不出來的壓抑聲音開始說道,“你是神經錯亂了還是怎麽的?”

    “不,”布林克爾平和地說,“神經錯亂的是萊珀,我們的另一個不能參戰者。今晚我們調查的是你的事。”

    “你究竟在說什麽!”我突然插話道。

    “調查菲尼的事故!”他說,仿佛這是最為自然、最為不言而喻、最為不可避免需要做的事情似的。

    我覺得熱血往頭上湧。“畢竟,”布林克爾繼續說,“現在在打仗。我方已經損失了一名戰士。我們必須查出事情的原委。”

    “記錄在案,”台子上的一個人說。“你同意吧,吉恩?”

    “今天早上我告訴過布林克爾,”我用一種心虛的顫抖聲音開口道,“我認為這場戰爭是最大的——”

    “我說過,”布林克爾的聲音充滿了權威,也控製得非常好,“這是為了菲尼好,”然後增加了些許真摯的音色,“順便說一句,也是為了你好,吉恩,我們應該把一切都說開。我們不想在這一年的結束時留下任何的神秘、謠言,或懷疑,對吧?”

    對這番話的集體讚同聲在會議廳模糊的氣氛中隆隆作響。

    “你在說些什麽!”菲尼那音樂般的聲音中充滿了輕蔑。“什麽謠言,什麽懷疑?”

    “不要在乎這個,”布林克爾說,臉上一副負責任的莊重神態。他喜歡這樣,我恨恨地想,他在想象自己是司法的化身,執掌著天平。他忘記了司法的化身不僅要執掌天平,而且還要蒙住眼睛。“你何必不用自己的話語來告訴我們所發生的事情呢?”布林克爾繼續說。“哪怕是幽我們大家一默,如果你想要那樣的話。我們並不是在試圖讓你難受。隻是告訴我們。要知道,我們若沒有一個很好的理由……許多很好的理由,是不會詢問你的。”

    “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布林克爾敏銳地看著菲尼小腿上的小石膏和他夾在雙膝之間的手杖。

    “啊,當時,我從樹上掉了下去。”

    “為什麽?”台子上的一個人說。音質是那麽差,燈光是那麽昏暗,我幾乎都無法辨別誰在說話,除了菲尼和布林克爾,他倆單獨位於那條寬闊的大理石地上,處於坐在長凳上的我們與台子上的其他人之間。

    “為什麽?”菲尼亞斯重複道,“因為我失足了。”

    “你失去了平衡?”那個聲音繼續問。

    “是的,”菲尼陰鬱地回答,“我失去了平衡。”

    “你比全校任何人都更善於保持平衡。”

    “謝謝。”

    “我說這話並不是誇你。”

    “那麽,就不謝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並不僅僅是掉下樹去。”

    這觸及了一個有趣的觀點,菲尼亞斯曾對這個觀點長時間地仔細思考過。我可以察覺出這點,因為當他的頭腦首次忙碌起來的時候,那種固執、對抗的神態從他臉上消失了。他說:“雖然非常可笑,但是自打那以後,我一直有一種感覺,是那棵樹自己那樣做的。這是我的一種印象,仿佛那棵樹自己把我晃了下去。”

    會議廳的音質太差了,安靜本身變成了一片嗡嗡。

    “樹上還有別的人,對吧?”

    “不,”菲尼自發地說,“我認為沒有。”他望著天花板。“有嗎?也許有什麽人在順著樹幹上的木釘往上爬。我記不清了。”

    這一回安靜的嗡嗡聲持續到了一個臨界點,在這個臨界點上,如果這安靜不結束,我就不得不用某種聲音來填補它了。這時另一個人在台子上發話:“有人告訴我,吉恩?福裏斯特當時在——”

    “菲尼在現場,”布林克爾威嚴地打斷他,“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情況。”

    “你也在場吧,吉恩?”台子上的這個新聲音繼續說。

    “是的,”我饒有興致地說,“是的,我也在場。”

    “你在——樹附近?”

    菲尼轉向我。“你在樹底下,對吧?”他問道,不是用他方才所使用的正式的法庭聲調,而是用一種朋友的聲音。

    我一直在仔細審視著自己的手緊緊絞在一起時所起的皺紋,但是我還是能夠抬起頭來,回視他探詢的目光。“在樹底下,是的。”

    菲尼繼續問:“你看到樹晃了一下嗎?”他提出了這個他似乎自認為荒唐的問題,有些臉紅。“我一直想問你,隻是為了好玩兒隨便問問。”

    我考慮著這個問題。“我不記得有這種事發生……”

    “愚蠢的問題,”他嘟囔道。

    “我認為你在樹上,”台子上的聲音插話道。

    “沒錯,”菲尼誇張地咯咯笑道,“我當然在樹上——啊,你是說吉恩?——他沒在——你是這個意思嗎,或者——”菲尼以一種困惑的誠實在我與我的盤問者之間不知所措。

    “我是說吉恩,”那個聲音說。

    “菲尼當然在樹上,”我說。但是我卻沒法將這種混淆持續下去,“我在樹下麵,或者也許是在攀木釘……”

    “他怎能記得起來?”菲尼厲聲說。“隨後那兒就亂成了一鍋粥。”

    “我十一歲的時候,有一回,一個常和我一起玩的孩子被車撞了,”布林克爾認真地說,“我記得這起事故的全部細節,我在哪兒站著,天空是什麽顏色,汽車刹車時發出的聲音——這一切我都永遠不會忘記。”

    “我和你是兩種不同的人,”我說。

    “誰也沒指控你什麽,”布林克爾用一種怪怪的語氣作答。

    “當然沒人指控我——”

    “不要爭論不休,”他的聲音試圖贏得一種艱難的妥協,充滿了警告,卻也努力不引起其他人注意。

    “是的,我們並沒指控你,”台子上的一個男孩平緩地說,斯時我已被指控。

    “現在我記起來了!”菲尼突然大聲說,他的眼睛明亮而寬慰。“是的,我記起來看見你站在岸上。你抬頭張望,頭發貼在額頭上,所以你是一副你下過水後總有的那種呆傻樣子——你當時說什麽來著?‘別老站在那兒瞎擺姿勢’,或者是一句你總說的鐵哥們兒俏皮話。”他非常高興。“我認為我正要擺個姿勢,好讓你更為惱火,我說,我說什麽來著?好像是關於咱們兩個的……對了,我說‘咱倆來個雙人跳,’因為我想,如果咱倆一起跳了,那麽那將會是從未有人做過的,手拉手的一跳——”隨後,仿佛有人突然拍了他一掌。“不,我對你說這話時是在地上。我是在地上對你說的這話,然後咱們兩個就一起往上爬……”他突然停了下來。

    “你們兩個,”台子上的男孩嘶啞地接著他的話往下說,“開始一起往樹上爬,對吧?而他剛才說他站在地上。”

    “或者是站在木釘上!”我大聲喊叫。“我說過,我也許是在木釘上!”

    “還有誰在場?”布林克爾輕聲說。“萊珀?萊佩利爾也在場,對吧?”

    “是的,”有人說,“萊珀也在場。”

    “萊珀一向是那種能記住細節的人,”布林克爾繼續說,“他可以告訴大家誰站在什麽地方、誰穿什麽衣服、那天的所有談話,以及天氣如何。他可以澄清一切,太可惜了。”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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