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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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豆是否覺得一切都很順利。---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巴豆記得當時有一句時髦的話,叫作趕上了末班車,巴豆是否應該慶幸。但是後來的事實證明,如果要說巴豆是趕上了末班車,那麽巴豆上車的地方卻不是一個起點,而是一個終點。巴豆後來曾經想過,給這段人生打上句號的並不是別人,隻能是他自己。巴豆這樣想,是否有些後悔的意味,但不管怎麽說,巴豆在人生的上升時期跌落下來,也許命運早有安排了。

    巴豆的妻子小李在巴豆患難之中,提出離婚要求,經多方做工作無效,法院判離。女人的心胸是一個伸縮性很大的容器,女人的心胸寬廣的時候,可以容下一個天和一個地,女人的心胸狹窄的時候,就容不下一粒芥菜籽,而這粒芥菜籽,常常是另一個女人。說到底,巴豆的妻子認為巴豆犯案是為了另一個女人,為了另一個女人不惜以身試法,這使巴豆的妻子永遠無法原諒巴豆。麵對妻子這樣的看法,巴豆無言以對,事實正是這樣。這是不是說故事又落入一個古老而蹩腳的圈套:紅顏是禍。或者這樣就可以為巴豆開脫些許,因為一切應該由一個叫章華的女人來承擔。但是如果把一切歸咎於一個叫章華的女人,未免不夠公允。

    章華出現在巴豆的生活中,完全是一個偶然的因素,由一個偶然的因素,引起了一個必然的結果,這隻能說是命中注定。章華隻是章華她自己。章華並不為任何別人而存在,或者說章華的存在並不是為了和任何別人過不去,既然五格剖象法認為巴豆成功困難,那麽巴豆也許應該早有準備。

    那是一個星期天,巴豆在街道醫院值班,快要下班的時候,一輛三輪車拉著章華和一個外國人到街道醫院求救。巴豆當時來不及多想什麽,立即給生命垂危的外國人診斷、治療,一直到他病情緩解,巴豆才喘了口氣。

    這時候章華說:“我叫章華,在南洲賓館工作。”

    巴豆這才有空看了她一眼,章華不能算很漂亮,但她有一種讓人動心的氣質,巴豆注意到了。

    巴豆看看那個外國人,說:“很危險,怎麽會跑到我們這裏小醫院來的,萬一出事,怎麽辦,我們這裏條件設備都很差的。”

    章華說:“他叫威廉,是英國人,他們是英國政府的一個代表團,代表團出去參觀遊覽,威廉要一個人出來在古城的大街小巷轉轉,隻好由我陪他了。”

    巴豆說:“你是翻譯。”

    章華說:“我不是翻譯,我是臨時抽出來幫助搞外事的,我是做服務工作的。”

    巴豆說:“你懂英語?”

    章華說:“我也不大懂,我隻是自己學學,口語不行的,和威廉說話,很勉強的。”

    巴豆又給威廉作了一次檢查,看他情況穩定多了,巴豆說:“他有心髒病,他自己知不知道?”

    章華說:“我不清楚,他沒有跟我說起過,不過我想他可能不知道,他一直說他身體很好,陪他出來,他都是要步行的,很少要車,最多就是叫一輛三輪車。”

    巴豆說:“這就更危險,以後要叫他當心這種病,說發就發的。”

    章華說:“今天真是多虧了你,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麽辦好了。”

    巴豆說:“他怎麽轉到打浦橋這邊來了,這邊有什麽看的。”

    章華說:“他這個人就是喜歡古裏古董的東西,他好像對他們這裏的許多情況都了解的,他知道打浦橋有一座什麽古建築,所以要來看。”

    巴豆問:“他是搞古建築的?”

    章華說:“我也不大清楚。”她說話時看到巴豆桌子上有一本英語書,章華拿起來翻了一下。

    這時候威廉醒了,睜開眼睛說;“我在什麽地方?”

    章華說:“你病了,這是在醫院。”

    威廉說:“我怎麽會病了,什麽病?”

    章華說:“這位大夫給你檢查了,是心、心……”她捉摸不準心血管疾病應該怎麽翻譯,一時有點尷尬。

    巴豆接過去說了,把詳細病情告訴了威廉,威廉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不,不,我沒有心血管係統的疾病,你一定是誤診了。”

    章華有些發急,說:“威廉先生,你不能掉以輕心的,最好住院徹底檢查一下。”

    威廉又笑了起來,說:“你們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你看我,壯得像頭牛,你們放心,我不會有病的。”

    章華也不好再跟他爭辯,她朝巴豆看看,巴豆沒有說話。

    臨走時,章華說:“對了,麻煩你半天,還不知你姓什麽呢。”

    巴豆說:“我姓畢。”

    章華說:“你是這裏內科的吧。”

    巴豆說:“我是推拿醫生。”

    章華有點驚奇,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麽但沒有說出來。

    威廉在一邊說:“這位先生,英語說得很好。”

    巴豆笑笑。

    巴豆從窗口看出去,看見章華和威廉一起上了那輛三輪車,很快走遠了。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巴豆以後也許不再會記得這個章華和這個威廉。但是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幾天以後,章華陪著威廉又來了,威廉是來感謝巴豆的,那天回去以後,威廉又有些不適,到大醫院作了全麵檢查,果真確診是心血管係統的疾病,而且還是比較嚴重的。章華跟威廉說:“你看,那天那位大夫說得不錯吧。”

    威廉說:“是的,那天我還笑了他,真是失禮了。”

    章華說:“既然失禮,就去賠禮呀。”

    不知道章華是玩笑話還是別有什麽用心,威廉聽丁章華的話,真的到打浦橋醫院來了,這一次他們見了麵就好像已經是老朋友了,巴豆一邊幫病人推拿,一邊和威廉章華說話,威廉看巴豆的推拿,很有興趣,不住地說:“好,好。”

    他們一直等到巴豆下班,威廉提出來一起去吃飯,巴豆同意了。他們的交往正式開始了。

    奇怪的是,當初巴豆和妻子的接觸是從一頓晚飯開始,現在他和章華的接觸也是從一頓晚飯開始。

    如果那個星期天不是巴豆值班,如果那天威廉沒有發病,如果那天不是由章華陪同威廉,如果巴豆沒有很快診斷出威廉有心血管係統的疾病,如果……事實上卻沒有那麽多的如果,因為一切已經發生,已經開始。

    開始接觸章華,開始對妻子之外的別的女人有興趣,巴豆這樣做是正常的,並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內容。以後巴豆對章華的了解漸漸地多起來,章華對於巴豆的吸引力也漸漸地大起來。

    章華在南洲賓館大堂上做一個大堂管事,因為能力比較強,又能說說外語,所以常常抽在外事上幫忙。其實章華並沒有很高的學曆,她畢業於一所旅遊職業學校。在剛剛進入八十年代的時候,人才開發還在萌芽狀態,像章華這樣的人才還不多,所以章華就特別顯眼突出,章華的家庭,確切地說章華的父母都是相當級別的幹部,章華各方麵的條件都很不錯,所以巴豆和她開玩笑,說她是天時地利人和。、威廉對於章華有沒有什麽工作之外的念頭,這也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章華對於威廉好像並沒有別的想法,所以後來威廉回國以後,章華也就不再提起他了。

    章華常常來找巴豆請教外語,章華其實大可不必舍近而求遠,在章華工作的環境中,不可能沒有比巴豆強的外語人才,可是章華還是要來找巴豆,這也是巴豆所希望的。

    巴豆的外語很快就不夠章華請教的了,於是巴豆也認真起來,其實學習外語隻是他們交往中的一個內容,時間長了,巴豆發現章華的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隻是一個表象而已。

    巴豆和章華來往,妻子不可能不知道,妻子也不可能沒有想法,但是她忙於工作,忙於家務孩子,不再有更多的精神來幹涉巴豆的事情,這和她比較信任巴豆也是分不開的。巴豆在進入八十年代以後,對於自己業務的進步越來越重視,這也使他的妻子感到欣慰。

    可是在一個小小的街道醫院,想要在心血管專業上有所發展,是很困難的,章華在半年時間裏,幫助巴豆跳出了街道醫院,進了市裏一家最大的醫院市第一人民醫院。

    可是在以後的一段時間巴豆在專業上並沒有什麽明顯的長進,在雲集著全市許多高手的地方,巴豆的資曆、資格,巴豆的水平以及巴豆臨床經驗都顯得很稚嫩,稚嫩得有些上不了台麵。巴豆在那裏,似乎永遠隻能做一個一般的門診醫生。但不管怎麽說,巴豆的工作調動是從低處往高處走,所以巴豆以及巴豆的家人都為此高興,也為此驕傲。

    在巴豆的休息口,有時章華來找他幫忙,主要是翻譯方麵的工作,起先隻是作為章華個人的請求,後來章華拿來一張聘請書,說是外事部門翻譯力量缺乏,賓館請巴豆作他們的業餘翻譯,這就成了公事了。所以章華拿來的報酬也是公事公辦。

    報酬是比較豐厚的,巴豆以及巴豆的家也確實是需要一些外快錢來補貼家用,就這樣巴豆在他的人生的另一條路上邁出了第一步。

    這期間威廉又來過好幾次,這麽頻繁地往一個小小的城市跑,這不能不使人對他的企圖有所想法,但當時章華以及巴豆都從另一方麵去考慮問題,以為威廉對章華放不下。

    這樣他們就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是由誤會引起的。

    有一天,巴豆章華陪同威廉去文物商店參觀,談起文物,巴豆跟威廉也能說一些,威廉很感興趣,問巴豆怎麽對文物這麽內行。巴豆說:“內行是談不上的,隻是稍懂一些皮毛。”因為巴豆的祖上有一些東西留下來的,巴豆的父親畢逸群也收藏了一些。其實畢老先生在這方麵的興趣並不很大,所以平時也不多說,巴豆所懂當然更少了。

    威廉提出來要到巴豆家去看看,巴豆回去問過父親,畢老先生不大歡迎,但還是同意了,巴豆就領了威廉回家看古董。

    畢家的古董數量並不很多,但質很高,這和畢老先生的品味當然是有關係的。威廉看了一隻明朝的白茶盞,這隻茶盞,光瑩如玉,內有絕細龍風暗花,底有大明宣德年製作暗款,隱隱起紋,實可稱為一代佳品。威廉就此愛不釋手了。

    威廉的意思要用重金購買這隻明器,畢老先生當然不會同意,老先生自然是“貧不賣書留子讀,老猶栽竹與人看”的老思想,其實不要說畢老先生不肯賣,即使巴豆,也是不願意的。所以威廉自知無望,也不強求,隻是拜托巴豆替他留心,巴豆嘴上答應,心裏卻想,叫他留心古董文物,真是找錯了人,他一天到晚和病人打交道,藥倒是不少,古董卻是沒有的。

    這一天威廉走了以後,巴豆在天井裏和鄰居說話,他們看見一個老外到巴豆家來,都很奇怪,問起來,巴豆說是來看他家的古董的,又說外國人要古董,老先生不肯賣,大家說笑了一陣,也就過去了。

    此話就不再提了。

    巴豆雖然不把威廉的事放在心上,威廉卻常常通過章華來催問,有時威廉自己來找巴豆,有一次就說到威廉為什麽要這些東西。威廉說,並不是他自己要,是他的父親喜歡,他的父親在抗戰期間來過中國,當時他是英軍飛行員,一次在淪陷區上海執行偵察任務,不幸飛機被擊中,他跳傘落在蘇州城西石湖邊一家農民家門口,是那戶農人救了他。以後他一直在那裏養傷,到抗戰勝利後,他還在蘇州呆了一段時間。在蘇州的這段時間,給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特別是蘇州的古老的文化特色使他讚歎不已,回國以後,他一直想念這一段時光。可惜再也沒有機會重來蘇州,威廉在懂事以後,就經常聽父親講這段往事,使威廉對蘇州也有了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現在威廉的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並且重病染身,可能於世不久了,但他的收藏愛好卻絲毫不減當年,尤其是對於來自蘇州的東西,老人總是特別的喜歡,所以威廉要盡力為老父親辦一點事情,以了卻老人最後的願望。

    巴豆聽威廉這樣說了,倒覺得自己不應該了。

    一日巴豆到南洲賓館去找章華,出來的時候被一個三輪車工人攔住了,那人大約三十來歲,瘦瘦的,臉上長滿紅疙瘩,自我介紹他是在南洲路上做生意的,巴豆問他什麽事,他說毛小白癩子托他幫助巴豆打聽古董的事情,現在打聽到了,問老外要不要。

    巴豆聽了有些奇怪,但沒有追究。為了幫助威廉了卻心願,巴豆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三輪車工人帶著威廉和巴豆到了石湖。他們在石湖邊的一家人家,看到了許多古董,巴豆發現威廉眼睛都紅了,當時巴豆也曾經有過一絲懷疑,但他沒有往深裏想。威廉在那買了好幾件東西,有明清的,還有一件唐朝的高足碗和一件宋朝的花青碗。

    賣主開出的天文數字和威廉一擲千金的行為,使巴豆突然清醒過來,巴豆這時候才想到“走私”兩個字。巴豆再看賣主和這個地方,賣主的臉上當然看不出什麽來的,但這個地方卻很可疑,房子很破舊,也沒有什麽家具,看上去像個臨時的住所,巴豆不由脫口說:“這恐怕不行。”

    威廉和賣主都看著他,巴豆說:“你出不了海關的。”

    威廉笑起來,拍拍巴豆的肩說:“你放心,我是知法的,我會報關的,出不了關,我就不帶走。”

    巴豆回頭問賣主:“你這些東西,哪裏弄來的?”

    賣主說:“也是向別人買來的。”

    巴豆問:“向誰買的,在什麽地方?”

    賣主說:“這我怎麽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這點規矩還是懂的,不該問的就不要多問,就像我和你,你也不會告訴我你叫什麽,住在哪裏,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叫什麽,對不對。”

    巴豆沒有話說,他的心情沉重起來。

    事情辦成之後,威廉給巴豆的報酬巴豆沒有要。

    隔日威廉就走了,巴豆把這件事告訴了章華,章華聽了也有些擔心,他們一起找到石湖邊那家人家,卻已經人去屋空了。

    巴豆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妻子說有人送了一包東西,她還沒有來得及拆開來看,巴豆拆了,一看是一大包錢,巴豆知道是威廉叫人送來的,他把錢放好,沒有告訴妻子。

    威廉果真出了海關,他當然不可能是走正路出去的,不管威廉是怎麽出去的,他一走,巴豆和章華才鬆了一口氣,那筆錢巴豆也開始用了。

    後來有一個機會,巴豆和毛小白癩子說起這件事,毛小白癩子莫名其妙,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情,也從來沒有拜托過什麽人。巴豆向他描述了那個三輪車工人的模樣,毛小白癩子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是誰。

    當時他們倆都覺得這件事很蹊蹺,但是時間一長,也就淡忘了。巴豆是相信毛小白癩子的,也許那個三輪車夫是從別的地方,別的人那裏聽來的,為了不使巴豆懷疑才說了毛小白癩子的。

    誰料到一年以後威廉在另一個地方失蹤,牽出一連串的人和事,其中當然有巴豆。

    巴豆出事,那個拉他們去石湖的三輪車工人,還有那個賣主都不知去向,事已如此,巴豆也沒有再說出毛小白癩子,當然即使說出毛小白癩子,毛小白癩子也沒有責任,他根本與這件事無關。章華是有一定的責任的,但因為她並沒有牽涉到走私中去,再加上她父親的關係,章華就擺脫了幹係。

    到最後,被判刑的隻有巴豆一個人。

    巴豆被判了五年。

    巴豆在被判了刑以後,才知道威廉關於他父親的那一番話全是謊言。

    威廉是個騙子、走私犯,這不用懷疑,可是介紹威廉的章華呢,她雖然沒有承擔什麽責任,但是除了巴豆,其他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認為章華也是個騙子。

    巴豆是怎麽想的,隻有巴豆自己清楚。

    巴豆被送勞改農場之前,允許家屬再見一次,那一天巴豆的妻子去見巴豆,一進接待室,她看到章華哭著撲到巴豆懷裏,她一邊哭一邊說:“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我……”

    巴豆的妻子看到巴豆摟著章華,巴豆的妻子什麽也沒有說,她轉身走了。

    巴豆和章華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走到門口了,章華追出去喊住了她,章華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可是巴豆的妻子並沒有回頭。

    以後巴豆到了魚腥島的勞改農場,勞改農場規定隔一段時間家屬可以去探望,巴豆的妻子去探望巴豆時,又碰上了章華,每次都見章華哭得眼睛紅紅的,巴豆的妻子對巴豆說:“她要是再來,我就不再來了。”

    章華也一再跟巴豆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可是下一次她還是來,總是和巴豆的妻子碰上,這樣過了一年,巴豆的妻子果真不再來了。

    最後的結果是,巴豆接到兩個女人的來信。

    章華信上隻有一句話:我不能再來看你了。

    妻子的信,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這就是過去。

    現在巴豆身背行李站在輪埠外麵。馬路對麵是一路車站,乘一路車就可以到達三擺渡。

    但那是五年前的線路。

    現在呢?巴豆朝馬路對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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