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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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陸稿薦的醬肉是很有名氣的,不過巴豆對於陸稿薦的醬肉卻是先有理性認識,後有感性認識的,當初毛小白癩子每日拉車回來,總要在熟食攤上買二包熟食,雞頭鴨腳豬耳朵。---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倘是巴豆在門口玩,毛小白癩子就塞一塊在巴豆嘴裏,問好吃不好吃,巴豆當然說好吃,毛小白癩子就說,這算什麽好吃,下次我買陸稿薦的醬肉給你吃。巴豆對陸稿薦醬肉的印象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金林走過來說:“身上濕了,去換了衣服吃飯吧。”

    巴豆點點頭。

    金林說:“房間都收拾好了,還是東邊那一間。”

    巴豆上樓經過西邊畢竟住的那一間,門開著,巴豆看到裏邊牆上貼著小虎隊,草蜢隊以及其他一些港台男女歌星的照片,有一套帶卡拉ok的新型音響設備。

    巴豆想起來畢竟已經二十三歲了。巴豆出事那年,畢竟還在念高中,雖然人高馬大,但還是個孩子,現在畢竟已經長大成人了。

    巴豆換了衣服下來,老薑說:“吃飯吧。”

    畢竟和畢至都掩在暗處,好像在窺視巴豆,他們好像不好:意思正眼看巴豆,叫他們吃飯,也不肯過來,金林說:“隨他們去,我們吃。”

    巴豆在大家的注視下,把那一盤醬肉狼吞虎咽地吃去大半盤,畢先生看看巴豆,他叫畢至把剩下的半盤端走,對此誰也沒有說什麽。

    畢先生一直看著巴豆吃,他自己沒有動筷子,過了好一會,他說:“回來了,回來就好。”

    老薑和金林都小心翼翼的,想說什麽,又不知說什麽為好。

    吃過飯,金林收拾了碗筷,一家人重又坐下,畢先生說:“這幾年,家裏也說得過去,隻是我的身體不如從前了,天氣冷了就有點喘,腿腳也不大好走。”

    巴豆看著老父親,沒有說話。.畢先生又說:“老薑他們很忙,平時毛家相幫我不少。”

    巴豆點點頭。

    金林說:“你回來,工作的事,老薑幫你跑了不少單位,好話也不知說了多少,可是——”

    老薑說:“這事不急.以後慢慢說。”

    畢先生說:“巴豆你要有思想準備,找事情恐怕不太好找。”

    巴豆說:“我知道。”

    畢先生說:“本來我想讓你做做推拿,你的推拿做得不錯,現在又缺這一行。”

    老薑說:“你是說做開業醫生?”

    畢先生說:“我想是這樣想的,可是開業醫生恐怕也做不成,我打聽過,許可證恐怕批不下來。”

    老薑說:“批不下來也好,不做開業醫生,巴豆還年輕,做開業醫生沒有什麽前途。”

    畢先生歎了一口氣,說:“前途,到這樣子了,還什麽前途不前途嗬。”

    一直沒有說話的畢竟突然插嘴說:“那不一定,現在外麵混得好的,多數是山上下來的,我們單位一個戶頭,從前一點花頭也沒有的,進了趟宮,放出來,不到兩年功夫,私人轎車已經買起來了,市長也沒有他小子混得好,過得舒服。”

    金林說。“你少開口。”

    畢竟說:“為什麽要我少開口,我說得不對?我告訴你,現在外麵,隻有兩樣東西是有道理的,一是權,還有就是錢,弄不到權的人,就去弄錢,不弄錢你就死蟹一隻了。”

    畢至在旁邊笑,金林說:“你笑什麽,你以為畢竟的話就:是真理啊。”

    畢竟還要說什麽,大家就看到毛小白癩子走了進來,說:“巴豆更衣來了,過來坐坐。”

    巴豆起身,毛小白癩子說:“你坐你坐。”

    巴豆看毛小白癩子還是捧著那把積滿茶垢的茶壺,頭上已有了不少白發,巴豆說:“你身體好吧。”

    毛小白癩子說了一個“好”字,突然把茶壺朝桌上一頓,“砰”的一聲響,嚇了大家一跳,毛小白癩子說:“巴豆,你:說,那個坑害你的小子,叫什麽?”

    巴豆一愣。

    大家都有點發愣。

    毛小白癩子說:“我們這道裏,居然有這種敗類。”

    畢竟說:“我以為你們這道裏好貨多著呢。”

    毛小白癩子說:“別人我不管,吃到巴豆頭上,我是不客氣的,巴豆,你說,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巴豆說:“我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好像瘦瘦高高的,麵孔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毛小白癩子追問:“車號呢?”

    巴豆說:“我沒有留意,當時也想不到要去記他的車號。”

    畢竟對毛小白癩子說:“你真是白問,要是知道車號,不是早就找到了,還等到現在你來問。”

    毛小白癩子“嘿”了一聲。

    畢竟又說:“你嘿什麽,你想做偵探啊,人家警察查了幾年也沒有查出來。”

    畢先生說:“查出來又怎麽樣,巴豆這幾年是吃他自己的官司。”

    毛小白癩子說:“你倒想得通。”

    .畢先生說:“想不通又有什麽辦法,自己闖的禍,隻有自己承擔。”

    金林說:“從前的事情少講吧,還是說說正經事,往後……”

    老薑說:“你急什麽。”

    金林說:“我急什麽,我有什麽好急的。”

    這時巴豆站起來,說:“我吃多了,我出去走走。”

    畢先生說:“時間不早了。”

    巴豆說:“我不會走遠的。”

    巴豆出門之前,聽見畢竟說:“我有一件事,跟你們講一講,單位車隊缺人,要選幾個人學駕駛員,我要去。”

    金林說:“學駕駛員,我不同意。”

    畢竟笑了一下,說:“你不同意有什麽用,我已經報了名,上麵已經批了,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

    金林又說什麽,巴豆沒有再往下聽,他走了出去。

    巴豆走出來,天井裏黑乎乎的,天井的一角,停著一輛三輪車,這是毛小白癩子的車,毛宗偉的車不在,他大概去拉夜車了。

    巴豆走近毛小白癩子的車,伸手摸摸,對於三輪車,巴豆好像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如果因為和毛家做了幾十年的鄰居,巴豆對於三輪車有一種特殊的情緒,那麽後來巴豆一個跟鬥栽下來,雖然多半是他自己的責任,但正如毛小白癩子所’說,和一個三輪車工人的坑害也多少有一點關係,所以巴豆對於三輪車似乎就有了一種更為複雜的想法。

    巴豆隻在天井裏站了一會,毛小白癩子就跟了出來,對他:說:“你要出去走走,我陪你去。”

    巴豆說:“你不休息?”、毛小白癩子說:“習慣了,早睡也睡不著,在家裏聽老太婆煩人,不如出來轉轉。”

    巴豆笑笑。

    毛小白癩子說:’“你還不知道吧,前邊巷口,原先的破廟,現在做旅館了,走,我們到那邊去吹吹牛,解解悶氣。”

    巴豆說:“你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毛小白癩子看了巴豆一眼說:“好吧,不過巴豆我跟你說,我看你還是從前的樣子,我希望你還是從前的樣子。”

    巴豆說:“是的。”

    毛小白癩子出去後,巴豆一個人沿著小巷慢慢地走,三擺渡現在是比較冷清的,入夜就沒有什麽人在外麵活動,巴豆走到拐角上,這裏有一盞路燈,在黑黑的細雨中,路燈的燈光十分昏暗,巴豆走過去的時候,就看見路燈下站著一個人,是一個女人,穿著深色的風衣,打著一把深色的傘,頭上用深色的方巾包著。

    巴豆走過去,女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傘蔭嚴實地遮蓋著她,別人無法看清她的臉以及她臉上的表情。

    巴豆看到這個人的身影,心裏突然地有些緊張.前妻小李和章華都是這樣的身材。

    是小李?是章華?不是小李。

    也不是章華。

    巴豆的心鬆了下來,他從她身邊走過去,她仍然一動不動,也沒有一點聲音。

    巴豆拐上大街,雨還在下著,巴豆沒有帶傘,一會兒身上就有點濕了,巴豆正猶豫要不要回去,老薑拿著傘追了上來,他把傘給了巴豆,說:“你早點回去吧,我們也要走了,明天一早要上班。”

    巴豆說:“我就回去。”

    老薑說:“你回來,畢竟就住回去了,有什麽事你就來叫我們。”

    巴豆說:“好的。”

    老薑說:“你工作的事,我會放在心上的,我總要想辦法,爸爸說他給你找了一處,也不肯告訴我是什麽事,你回去問一問,要是不合適,就不要去。”

    巴豆說:“好的。”

    老薑說:“爸爸他是想你盡快安定下來.他的心情,你也要體諒他。”

    巴豆點點頭。

    老薑走了以後,巴豆撐著傘在雨中站了一會,也不知要往哪去,好像沒有什麽地方可去的,他又慢慢地往回走。

    巴豆和毛小白癩子前後腳進了天井,毛小白癩子說:“你也回來啦,剛才你沒有看到,從精神病院逃出來一個病人,居然到家樂旅社登記住了下來,開始誰也看不出是個瘋子,住下來以後就不對頭了,和服務員講話,用外語講的,還叫服務員代買到美國去的飛機票。他們連忙到醫院去問了,醫院正在尋找呢,馬上來人要想捉回去,誰知道過來一看,人已經溜走了。”

    巴豆想起路燈底下的那個人,問:“是不是女的。”

    毛小白癩子朝巴豆看看,說:“不是女的,是個男的,四十幾歲的樣子。”

    巴豆說:“從醫院裏逃出來的事情多嗎?”

    毛小白癩子說:“哪裏多呀,很少的,那裏邊很嚴的,一般根本是逃不出來的,這個人,有本事的,偷了醫生的工作服,大搖大擺地走出來,門房見他麵孔陌生,以為他是新來的醫生,問了幾句,他對答如流,門房哪裏還會懷疑。”

    巴豆笑了一下。

    毛小白癩子說:“也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要是個武癡就不好了,出去要闖禍的。”

    巴豆沒有說什麽,他在想路燈底下的那個女人。

    停了一會,毛小白癩子說:“巴豆,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真的,這幾年我沒有忘記,你回來就好,我一定幫你找到那個家夥。”

    巴豆聽毛小白癩子又提起這事,他知道毛小白癩子心裏不痛快,並不一定次於巴豆家裏的人,從巴豆和毛小白癩子的年紀和輩份來看,他們既不是同輩人,也不是兩代人的關係,他們之間好像是半輩之差,這種半輩之差的關係有時會比同輩人或者隔代人的關係更為融洽。

    巴豆很清楚毛小白癩子心裏的疙瘩,但是巴豆不願意毛小白癩子卷到他的事情中來,即使有必要尋找那個三輪車工人,也該由巴豆自己來辦。何況巴豆現在,並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必要。

    巴豆就把話題扯了開去,他說:“毛估夜裏還出車啊。毛小白癩子說;“他呀,隻曉得死做,自己的事情,一點也不在心上,老太婆天天給我敲木魚,好像找對象是我的事情,你看看他的樣子,衣衫沒有衣衫樣子,人沒有人樣子,說起來做了這一行,臉麵上少一點光彩,自己再不好好修作,到哪裏去弄女人。”

    巴豆說:“我路上問過他,他說有了一個。”

    毛小白癩子大笑起來,說:“你聽他的,誰問他他都說有一個了。”

    巴豆也笑了。

    毛小白癩子說:“弄不懂他的心思,苦了這麽多年,錢多少也積了一點,討個老婆也足夠了,不曉得他在鑽什麽牛角尖,毛四十的人了,什麽事情還是毛估估,討女人的事情也是毛估估的。”

    他們在門前說了一會,毛小白癩子說:“你回去吧,老先生等你回去的。”

    巴豆到父親住的東隔廂看看,父親還沒有睡,正在咳嗽..巴豆進去幫父親捶了捶背。畢先生說:“巴豆。”

    巴豆“嗯”了一聲。

    畢先生說:“我都想過了。”

    巴豆說:“什麽?”

    畢先生說:“你的日子,往後你到底怎麽辦。”

    巴豆說:“爸爸,你知道我現在最想什麽?”

    畢先生說:“你想你的女兒。”

    巴豆一下子覺得鼻子發酸。

    畢先生說:“這事情你要想開一點,也不要怪她,她也不是個狠心的人,要怪也隻能怪你自己。”

    巴豆說:“是的。”

    畢先生又咳嗽。

    巴豆說:“她走了以後,有沒有回來看看?”

    畢先生說:“回來是回來的,過些日子,就把畢業帶過來,畢業也很戀這邊的家。”

    巴豆沒有作聲。

    畢先生說:“我跟金林講了,叫她去告訴畢業和她娘,你回來了。”

    巴豆說:“先還是不要告訴吧。”

    畢先生說:“早晚要知道的,不管怎麽說,畢業還是你的女兒。”

    巴豆說:“她長大了吧。”

    畢先生說:“畢業很懂事。”

    巴豆愣了好一陣,說:“一走就走了兩個。”

    畢先生說:“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不要多想了,想也想不來了,還是想想以後的事情,你有沒有考慮過?”

    巴豆搖搖頭。

    畢先生說:“我想來想去,陳主任的話是對的。”

    巴豆說:“哪個陳主任?”

    畢先生說:“就是居委會的陳主任,人很好的,我跟她說起你要回來,她就幫你想辦法找了工作。”

    巴豆說:“什麽工作?”

    畢先生說:“陳主任叫你先到根芳那裏做做。”

    巴豆問:“根芳是誰?”

    畢先生說:“根芳現在在弄家樂旅館,根芳很能幹的,陳主任很信任她的。”

    巴豆說:“好吧。”

    對於巴豆來說,到哪裏都是一樣的,他沒有資格挑挑揀揀,他也不想挑挑揀揀,既然父親認為到根芳那裏比較合適,他就到根芳那裏去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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