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字數:6930   加入書籤

A+A-




    我這才看清楚,外麵是一片茂密的梨樹林。---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正是秋實滿枝的時節,每棵樹上都結滿了梨,沉甸甸的,壓著枝頭伸向黃色的泥土。梨樹林深處,隱隱約約似有一房屋。這真的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我想,那應該是小和尚的師傅休息的禪室了。我輕步穿過梨樹林,清楚看見那是一間木屋。我過去,悄悄從窗戶張望,怕打攪禪師休息。木屋裏堆了很多雜物,並且落滿了灰塵,還到處是蛛網,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裏麵也沒有人。我輕輕推開木屋的門,跨了進去,仔細看了一番,的確沒有人。真是奇怪了!我便轉身出來,關好門,走到一棵梨樹跟前,摘了一個梨,坐下來,一邊吃梨一邊悶悶地想。一下午都沒閑著,這一坐下來才感覺真有些累了,我便靠在梨樹上想休息一會兒。

    忽然間,我覺得眼前白晃晃的,下雪了?這還不到下雪的時候呢!抬頭一看,原來是梨樹開滿了雪白的梨花。驚異中,我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刹那間,我驚呆了,整個梨樹林都開滿了梨花,清一色的雪白,一個冰清玉潔的世界!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現在明明是秋天啊?剛才枝頭上明明還果實累累啊?我瞅瞅手中啃了一半的梨,又看看滿眼的梨花,不知道哪一樣是真,又哪一樣是幻。

    正當我發呆,一陣風襲來,隻聽得聲四起,梨花片片脫離了枝頭,翻飛,盤旋,終於墜落。一眨眼的工夫,竟然落英繽紛,梨花滿地!再看樹枝,全成光禿禿的,沒了一瓣梨花!這花開花落,竟是如此的迅速。

    我知道我遇上了異事,恐慌不已,想趕緊離開這裏。我拔腿就要走,卻怎麽也抬不起腳。就在我慌亂失措之時,聽見吱嘎一聲響,抬頭一看,那木屋的門從裏麵開了。怪了,剛才明明看見屋裏沒有人啊。異事接踵而至,我反倒鎮定下來。木屋裏走出來一位老者,麵目清臒,目光炯炯有神。禿頂,下巴上的長須在微微飄動。身著斜襟布衫布褲,寬大的褲腳紮在襪子裏,腳上是雙圓口布鞋。

    我就知道是他!

    老者口中喃喃低語:“轉瞬即空,轉瞬即空。”

    我趕緊雙手合十於胸:“大師,在下愚昧,不識高人,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老者一隻手掌豎於當胸,另一隻手拿著一串佛珠:“阿彌陀佛,施主何處來?”

    我剛要張口回答,忽悟老者話裏藏有機鋒,遂不敢造次。略為沉思,方才謹慎答道:“迷失處來。”

    老者又問:“施主現何在?”

    果不其然。我又沉思片刻,回答說:“混沌處在。”

    老者再問:“施主何處去?”

    我沉吟半晌,小心回答說:“原處去。”

    老者緊問:“原處何處?”

    我茫然,答不上來。

    老者用指頭敲了我的腦袋一下:“混沌未開。”

    我猛地一激靈,醒過來,看看四周,哪有什麽老者,木屋的門也依然關著。懷裏有個梨,想是從樹上掉下來,砸了我頭一下,砸醒了我,再跳進了我懷中。我站起身來,一眼望去,梨樹林也依然那麽果實累累。那麽,剛才是我靠著樹迷瞪過去了,做了一個夢。

    我又到木屋裏仔細查看了一番,確實沒有人。我隻好回到鍾樓,小和尚看了我一眼,依舊一下一下地撞著鍾,陣陣聲浪在鍾樓裏嗡嗡作響。

    我再次請求:“可否引見尊師。”

    小和尚依舊說:“師傅在寺後的禪室休息,不可打擾。”

    無奈何,我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想著天也不早了,該回去了,這才想起問出山的路。小和尚說:“門前小路即通山外。”

    我告辭出來,緩步走到山門,剛邁腿跨出門檻,與一個正邁腿要進來的人撞在了一起。我趕緊收回腳,定睛一看,是一位年輕女人。我根本沒有想到這寺廟會有遊人來,刹那間,我著實吃驚不小。

    我打量著她,模樣端莊秀麗,齊肩的中長發讓她更添一分文靜,青灰色的秋裝讓她顯出一分與年齡不相稱的老成。個子不高也不矮,身條不胖也不瘦,似乎一切都剛剛好,既不盈一分,也不欠一厘。她也打量著我,大概在這深山古刹裏,遇到一個陌生人,也有些吃驚。就在我們四目交匯的一瞬間,我仿佛被兩道電流擊中,渾身麻麻的。

    我正要張嘴說什麽,她一低頭,邁腿進了山門,從小方桌上倒了茶水來喝。喝完了,輕輕放下碗,進了寺廟。她身上仿佛有一種引力,讓我不由自主地跟了進去。她進了大雄寶殿,在釋迦牟尼像前跪下來禮拜,看來是專程來拜佛的香客,並非似我一般的遊人。其實,我也不是遊人。盡管那女香客背衝著我,但我可以感受到她那虔誠的神態,她正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對周遭的現實世界完全無知無覺。

    我不敢打攪她,轉身到庭院裏閑步。我想,等那位女香客禮佛完了出來,跟她聊聊,她也許對西山禪寺和主持大師的情況知道一些。但是,過了很久,也不見那女香客出來。我便走過去看,大雄寶殿裏已沒了人影。奇怪,這人會到哪裏去了呢?西山禪寺就這麽大點地方,而我一直就在庭院裏,沒有看到她出來呀。

    我忽然想到大殿背壁後的那道後門,轉過去一看,果然,我剛才關上的後門開著。我走了出去,在梨樹林中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又瞅了瞅那間木屋,的確沒有人。這西山禪寺也太神秘了。難道,剛才是我的幻覺,或者是我又在做夢?

    我回到鍾樓,問小和尚剛才是否看到一位女香客。

    小和尚依然撞著鍾,說:“未見。”

    我百思不得其解,無奈何,隻好走出西山禪寺。沿著門前小路走了約摸四五十分鍾,我看到了我那躺在路邊的自行車。想來這裏離西山禪寺也沒多遠,我怎麽會在紅葉林中迷路呢,又怎麽會走不出紅葉林呢,真是不明白。我騎上自行車,往回走,腦子仍迷迷瞪瞪的。神異的老者、寂靜得有些寥落的西山禪寺、杳杳的鍾聲、奇異的梨花滿地的夢境、神秘的女香客,來回在我腦海中飄來又飄去,漸漸地模糊了,遠逝了。我似乎仍在想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

    沒在血色中的太陽把滿是紅葉的西山塗抹得更加鮮紅。在沸騰著火的世界裏漫遊歸來的遊人們依然還處在沸騰中。公共汽車站上,人潮湧動,人聲鼎沸。我從山後的寂靜世界突然進入到山前沸騰的世界。這兩個場景之間的切換是那樣的迅速,而我的反應是那樣的遲鈍,乃至久久不能明白:下午遊寂靜的西山禪寺,是真的發生過,還是一場夢境?抑或我此刻才是在夢中,眼前的這個沸騰世界才是一場夢境?

    “啊——”一聲尖叫,我咣當一下連人帶車摔倒在地。定神一看,我與一個年輕女孩摔在了一起。都怪我恍恍惚惚的,注意力不集中,撞了別人。女孩半躺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哼著。我趕緊爬起來,去拉女孩:“真對不起,撞著你哪兒了?”

    女孩坐起身,垂直的長發散在後背和耳旁,淺米色的短風衣和牛仔褲,腳上是白色旅遊鞋,靚麗的模樣,整個人顯得青春又迷人。我覺得,這一跤把我摔醒了,我不再迷迷瞪瞪的了,因為我在用一個男人清醒的眼光去打量眼前的這位年輕異性。

    女孩眼中似乎有一抹淚光,看來是真摔著了,疼得不輕。我充滿歉意地關切地問:“撞著哪兒了?”

    她哼著說:“可能是撞著腳了。”

    “哪隻腳?”

    “右腳。”

    我伸手去,剛一碰到她的右腳,她就痛得嗷地一聲尖叫。真糟糕,可能是傷著骨頭了,得趕緊送人家上醫院。我說:“我送你上醫院吧,拍張片子,看看是不是傷著骨頭了。”我知道這附近正好有家部隊醫院。

    女孩想了一下,說:“好吧。”

    我扶起自行車,架穩了。我想把她抱起來放在車上,又不敢,怕冒犯人家。正在我猶豫之際,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說:“我起不來了,你得攙我。”

    我趕緊去攙她,一隻手橫過她後背,伸進她另一側的腋下,她一隻胳臂摟住我脖子,努力想起來,但尖叫一聲,說:“不行,不行,這樣不行,疼死我了。”看來真是傷得不輕。

    這時,我不再猶豫,一下把她橫抱起來,放在自行車的後座上,說了聲:“你坐穩了。”便騎上車往醫院飛馳。一路上,我除了一個勁兒地賠不是,不知該說什麽。女孩在後麵,頭靠在我的後背上,不停地哼著。我從沒有被一個陌生女性如此依靠過。盡管我不斷告誡自己此時情況特殊,不要想入非非,但我那被女孩靠著的後背依然不由自主地漸漸升起一股暖意。我的理智試圖阻止住這股暖流,但卻適得其反,遭到阻擊的暖流在反彈作用下,輕易越過堤壩,迅速在全身蔓延開來。

    到了醫院,我支住自行車,把女孩攙下車。她左腳落地,右腳瘸著,整個身子都靠在我身上,試著想靠著我走,又說:“不行,我走不了路。”

    沒來由地,我感到,她說的這句話正是我盼望她說出口的。我趕緊說:“我來背你吧。”不等她回答,我就不容分說地一下將她背了起來。

    她雙手從後麵摟住我的脖子,她的氣息吹進我後脖子,那股奇異的暖流再次在我全身擴散開來。我阻止不了這種感覺的產生和蔓延,因為這種感覺實在很美妙。

    掛了號,走進急診室,我才把她放下來。大夫說:“怎麽啦?”

    我說:“她右腳被自行車撞了。”

    大夫托起女孩的右腳,女孩痛得大叫:“別碰。疼死我了。”

    大夫放下女孩的腳,說:“拍個片子吧。”然後就開始開單子。

    “叫什麽名字?”

    女孩回答:“茹夢。”

    如夢?真是個特別的名字。大夫在診療單的姓名欄上寫上“如夢”。

    女孩說:“不對,‘如’字上有個草頭。”

    大夫添了個草頭,又問:“多大。”

    女孩回答:“二十二。”

    才二十二歲,多麽的年輕!也許是女孩回答的年齡刺激了我,我下意識地打量她起來,真的是青春又迷人。我正打量著她,她抬起頭來看我。我慌亂地挪開眼睛,隻覺得臉有些發燙,心突突直跳。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攫住了我。

    大夫把單子交給我:“去吧。放射科在西頭。”

    我背著茹夢到了放射科,值班的是一位年輕女大夫。我把單子交給她,她看了一眼,說:“上床吧,把鞋脫了。”

    我把茹夢放在病床上,小心翼翼地給她脫鞋。我一邊脫,她一邊叫,急得我滿頭汗,好半天才把鞋脫下來。那年輕女大夫在旁邊說了一句:“看他對你多好啊,真讓人羨慕。”

    我知道她誤會了我與茹夢的關係,想解釋一下,又覺得沒有必要,因為這樣的誤會讓我感到很受用。一抬頭,與茹夢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微微笑著,一絲幸福的滿足感掛在臉上。這次,我沒有躲開她的目光,與她對視了片刻。我也微微笑起來。顯然,我們倆都沒有在意那年輕女大夫的誤會,也許在心裏還暗自喜歡這種誤會。然後,大夫叫我到外麵等著。沒多一會兒,大夫又把我叫進去,讓我把茹夢帶到外麵等結果。

    我和茹夢坐在放射科外麵的椅子上等著。她把頭靠在我肩上,非常自然。而我自己卻非常的不自然,因為這時的情形已不再是她必須依靠著我。我盡管戀愛過,結過婚,但實在沒多少與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暗示,抑或隻是一個女孩子通常的依靠心理的繼續,沒有更多的情感因素。由於不能確定,我不敢造次,不知該怎麽應對這種朦朧不清的處境,怕自作多情,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出的舉動。越多想,心裏就越發的不自然起來,覺得身體發緊。我想找點話來說,讓自己放鬆一些,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半晌才說出一句:“今天真是對不住你。”

    “等了半天,你就說出這麽句話來?你都說了多少個對不起了?耳朵都起繭子了。”她說:“能不能說點別的。”語氣有些嬌嗔,完全是女孩子在跟自己男朋友撒嬌時的慣常口氣。

    我揣摩著她話的意思,心髒的跳動變得急速起來。沒等我說什麽,她嬌軟的聲音又在我耳根盤旋:“我想,今天被你撞倒是一種緣分,你真好,心腸好,又細心,還很溫柔,我很喜歡你。”這就是現在的女孩,對感情毫不掩飾,直接率真。

    我似乎一直在緊張地等著她的表白,她的話一出口,我便深喘出一口氣,身體鬆弛了下來,喜悅的電流使我全身僵硬的細胞變得酥軟。愛情就是這樣在你根本想不到的場合闖了進來。我更沒有想到,我,一個經曆了婚姻挫折的四十歲的男人,一個在此刻之前還以為不會再輕易戀愛的男人,就這樣輕易地再次墜入了愛情之中。

    其實,我在撞倒她的那一刻起,就對她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我想,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一見鍾情。我伸出手去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我也想,這是一種緣分。”

    一時間,我們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品嚐著這份溫馨的甜蜜。在這一刻,我相信,是愛神丘比特用箭射中了我們,讓我倆撞在了一起。

    ?

    隻要輸入--就能看發布的章節內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