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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似雲和餘輝小時候的相片,兩人大概也就六七歲或七八歲的樣子,兩人都滿手滿臉的泥,似雲張著嘴哭,餘輝咧著嘴笑,大概是餘輝抹了似雲一個大花臉,被我抓拍下來了。---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我想,這本影集不知他倆看過多少遍了,依然還是那樣饒有興趣。這真是,情侶間的情話無論怎麽重複,永遠都新鮮動聽;老照片無論如何常看,永遠都生動有趣。
我也笑了:“可能是我拍的,瞧我抓拍得多好,多生動,看你們倆小時候那傻樣!”
我又翻了一頁影集,是一組我帶著七八歲或八九歲的似雲在冰麵上滑冰的照片,大概是陳老師拍的。照片中,我或緊緊地攙扶著似雲,或輕輕地拉著她的手,或在旁邊若即若離地看著她滑,還有一張,似雲摔了一跤,我正從冰麵上抱她起來。恍惚間,我似乎聽見似雲叫嚷著:“黎大哥,都怪你,都怪你。”說著,還用手真真假假地打我。我說:“怎麽又怪我了?”似雲說:“都怪你沒把我扶好。”“我要總是扶著你,你能學會嗎?”“那我不管。”似雲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
看著看著,我感慨起來:“時間過得多快啊,一轉眼你們倆都這麽大了!”
我看著似雲和餘輝:“你們倆當初誰先追誰?”
似雲說:“那還用說,當然他先追我了!”
我說:“不對吧,我好像記得你說過,你上高三時,一有了什麽好的複習資料就迫不及待地想借給餘輝。”
餘輝在旁邊聽了,滿臉的幸福。
似雲說:“第一封情書可是他寫的。”
餘輝說:“我那寫的是情書嗎?”
似雲不開腔了。我問:“寫的什麽?”
餘輝說:“我寫的是:比比看,高考誰拿第一。”
“結果呢,誰考了第一?”
餘輝說:“嗨,誰也沒拿到第一,第一讓另一個同學搶去了。太想拿第一了,反而事與願違。”
這時,似雲指著一位女生的相片說:“哎,黎老師,你覺得她怎麽樣?”那是似雲同宿舍的一個女生,我見過。似雲繼續說:“她剛失戀了,正痛苦,你給她點安慰,保準成。”
我笑了笑,說:“不怎麽樣。”
似雲又指著另一張相片:“這個呢?”
我感到很好笑:“這都什麽年代了,還看著相片相親哪!”
似雲說:“那你沒想著在你的學生中發展發展?”
“我的學生?”
“是啊,你那兩個研究生,可都是絕色美女,你可以假公濟私一下,或者說公私兼顧。”
“找不到感覺又如何假公濟私,又如何公私兼顧?”
“那你明年招新的研究生博士生的時候,就奔著有感覺的去呀!”
“那豈不有違師道?”
“嗨,你真是,現在最時髦的就是師生戀了!現在,女生都喜歡找你這樣的已經有所成就的年輕導師。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要現貨,不要期貨。”
“不跟你們這裏瞎說八道了,我還是跟你爸聊天去吧。”
我正要走,餘輝叫住我:“哎,黎老師,跟你說正經的。我師姐花若塵,人真不錯……”
似雲打斷說:“花若塵不好,我跟她處不來,每次跟她在一起,隻能說些不疼不癢的話,怪別扭的。”
“又不是給你介紹對象!”餘輝戧了似雲一句,又對我說:“黎老師,真的,你要不要試一試,見見麵?花若塵不光人長得好,也很有才,你跟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是個很深刻的人。”
我剛要說什麽,似雲卻衝餘輝嚷起來:“花若塵又漂亮,又聰明,又有才,又深刻,你幹嗎不找她去呀?!”
餘輝一下噎在那裏。似雲撅著嘴跟那兒滿臉的不高興。
嘿,瞧這倆!說著說著就戧戧起來了。他們倆一口角,我就成救火隊員了:“似雲,餘輝給我介紹女朋友,你急什麽呀!介紹對象當然得說人家好了。要不,餘輝說,黎老師,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又醜,又笨,又蠢,又淺薄,你說我敢要嗎?”
似雲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餘輝也樂了。笑完了,似雲又撅著嘴說:“反正我不高興他說花若塵這好那好。”
我說:“似雲,你太小心眼兒。”
似雲還了一句:“我不管,我就小心眼兒了,那又怎麽了?”
我體會得出似雲在耍賴撒嬌了,那剩下的事該餘輝自己去處理了,我別在這兒當電燈泡了。我說:“我跟你爸聊天去了。”
這時,陳老師叫:“哎,你們幾個,開飯了。”
吳老師六十大壽,我本是要在外麵餐廳包一桌,孝敬孝敬恩師。但無奈二位老師都非常低調,不喜歡太形式化的東西。吳老師說:“空庭,你要真想孝敬我,就讓你陳老師炒倆菜,你陪我喝兩杯,比什麽都強。”
陳老師也真沒有大弄什麽花樣,隻比平時多炒了兩三樣菜。我打開我買來的紅酒,給每位斟上了。大家舉了杯,祝壽星壽比南山,就動筷吃起來。
我覺得這樣吃飯,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兒。畢竟六十大壽呢,總要熱鬧一點才好。我說:“哎,咱們來行酒令好不好?”
似雲、餘輝立即附和:“好,好,行什麽酒令?”
我說:“來個最簡單的,棒子,蟲子,雞,虎。虎吃雞,雞吃蟲,蟲吃棒,棒打虎。”
似雲說:“好,我先跟你來。”
我和似雲碰了碰筷子:“棒子,棒子,”然後齊脫口而出,她說:“棒!”我說:“蟲!”似雲輸了,喝酒。似雲不服輸,說:“再來。”再來,還是她輸。似雲哇哇叫起來:“不幹,不幹。你慢半拍。重來。”重來,還是她輸。
氣氛熱烈起來。吳老師也來了興致:“空庭,咱倆打一回。”
我和吳老師碰了碰筷子:“棒子,棒子,”然後齊脫口而出,他說:“虎!”我說:“棒!”吳老師輸了,美美地呷了一口酒。雖說都是喝酒,以這種方式喝,即使是喝罰酒,也比時不時自己悶頭喝更饒有趣味。吳老師說:“再來。”再來,還是吳老師輸。
這時,餘輝叫起來:“我來,我就不信贏不了你。”
我又和餘輝碰了碰筷子:“棒子,棒子,”然後齊脫口而出,他說:“雞!”我說:“虎!”餘輝輸了,喝了一口酒,說:“再來。”再來,還是他輸。
陳老師笑了:“你們都上空庭的當了,他會看口型。”
沒想到,陳老師真細心,把我的拿手本領給揭穿了。學語言出身的,大概對口型很敏感。當我刻意注意對方的口型時,往往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我反應又快,就在對方的字欲出未出之際,我能立刻與對方同時脫口而出。當然,偶爾也有失手的時候,但基本上我靠這一招在飯桌上打遍天下無敵手。
似雲大叫起來:“不行,不行,黎老師作弊,該罰,連罰三杯。”
我認罰,喝了酒。
似雲說:“你閉著眼睛說,不許睜開,不許作弊。”
閉上眼睛,就隻好撞大運了。每人打一圈,大家彼此都有贏有輸,各不相讓,氣氛空前熱烈,尤其是似雲和餘輝,哇哇叫個不停,興奮得不得了。後來,連陳老師也加入了。吳老師格外高興,和每個人都較量了幾盤,有輸有贏。最有意思的是看吳老師和似雲打,這父女倆最較真,都跟小孩似的,輸了不服氣,急了還耍賴。最不真打的是陳老師跟吳老師打,陳老師總是輸,大概是想讓吳老師高興高興。但是,老贏,喝不成酒,也沒勁。後來我看出來,吳老師不論跟誰打都故意輸,大概是因為太高興了,止不住地想喝酒。
待到最後杯盤狼藉時,一股濃濃的快樂仍在房間裏縈繞不散。似雲哼著歌,收拾了餐桌,端著杯盤碗筷到廚房洗,餘輝幫她去了。吳老師有些喝高了,我扶他到臥室裏躺下了。然後,我和陳老師在客廳裏一邊看電視一邊閑話。
古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是為師道尊嚴而說的。似雲父母對於我來說,不僅僅是恩師,而是真的如同父母一般。這種親情不是因師道尊嚴而生,而是師生在長期相處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我從小沒有父親,母親幫別人洗衣服糊紙盒,掙得一點非常微薄的收入養大了我。我也很爭氣,考上了著名的北方大學英語係。在大學裏,一如在中學一樣,是班上家境最貧寒的學生,是吳老師一家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幫助。記得新生報到的第一天,我是空著兩隻手來到學校的,是陳老師給我置辦了必需的生活用品。上了兩年大學,我躥了十公分的個兒,青春發育期缺少的營養,陳老師全給我補上了。研究生畢業那年,我被哈佛大學全額獎學金錄取。但是,是否出國留學,我猶豫不決,我放心不下我那辛苦操勞一生的母親。
一天,陳老師跟我說:“空庭啊,我有件難事,想請你幫忙。”我誠惶誠恐,不知我能對老師一家幫上什麽忙。陳老師說:“你看我們家,你吳老師整天就知道看書,根本不管家裏的事。似雲又半大不懂事的,也指望不上,還盡添亂。你看家裏的事兒全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整天買菜做飯,還要洗衣服,打掃家裏的衛生,還要操心似雲的學習,我還得備課上課,太累了。所以我想請一個保姆,幫幫忙。但找保姆這事兒,也挺不容易的,找個不熟悉的吧,我們又不放心。所以想來想去,覺得如果你母親能來給我們幫幫忙,就太好了。你看,你能不能跟你母親說說?”
刹那間,一股熱流湧上我心頭。這哪是要我幫忙,分明是在解我的後顧之憂!而這話說來又讓我完全無法拒絕。我放心地出國了。在我出國的第三年,突然接到吳老師打來的電話,說我母親病危,讓我趕緊回國。在母親臨終的日子裏,陳老師直給我抱歉,說沒把母親照顧好,我當然知道不是這麽回事。我逐漸從母親口齒不清的話裏明白了,母親在吳老師家,沒幫上多久忙,就突發腦溢血,雖搶救了過來,但癱了,在床上癱了兩年多,全是陳老師伺候。但老師一家沒有讓我知道母親的病情,每次來信都說,母親身體很好,給他們幫了不少忙。大恩不言謝,送走了母親,我在心底裏把吳老師和陳老師當成了我的父母。
陳老師忙了一下午,現在總算歇了口氣。我削了個蘋果給陳老師,說:“陳老師,這兩年您頭發真是白了不少。”
“唉,是啊,似雲都這麽大了,我還能不老?”
我也歎道:“時間過得真是太快了。二十來歲的時候,沒感覺。現在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年就過去了。”
“空庭啊,你個人的事也該考慮考慮了,離婚都這麽些年了,總不能一個人過一輩子吧?給你介紹了幾個對象,你都看不上。你究竟要什麽樣的?不要眼光太高。”
“不是看不上,而是沒有愛的感覺。”
“談戀愛,談戀愛,談著談著,不就有愛的感覺了?不談,哪來感覺?”
“沒有愛的感覺,又如何能開談?若真要能無論跟誰都可以開談,還真不如像似雲說的,假公濟私一下,在我的學生中找一個開談。”
“唉,你們年輕人啊……”陳老師沒有說下去。
似雲和餘輝在廚房裏收拾完了出來,也坐下來削水果吃。似雲說:“媽,你就是瞎操心。黎老師這麽優秀,又這麽帥,簡直就是個少女殺手,還怕沒女人?”
陳老師一時沒明白:“什麽,少女殺手?”
我和似雲、餘輝都樂起來。我笑著說:“陳老師,現在年輕人說話太誇張,您別對字眼兒較真。”
餘輝說:“黎老師,要不,你跟花若塵見見?”
似雲衝餘輝說:“你也是瞎操心。花若塵多死板,黎老師卻是骨子裏透著浪漫,兩人能處到一塊兒去才是怪事。”
我說:“你們都別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不說了,看電視。”
又坐了一會兒,似雲說:“媽,我們回宿舍了。”
我說:“我也走。”
“走吧,走吧,你們都走吧。”陳老師不情願地催促說。
我和似雲、餘輝騎車出來,似雲說:“今天我爸可真高興,就跟小孩兒似的,急了還耍賴。很久都沒見他這麽興奮過了,多虧了你,黎老師。”
我說:“我也很高興,很痛快。”
我跟似雲、餘輝沒走多遠就分手了,他們倆的宿舍和我的宿舍不在一個方向。我一個人在校園小徑上慢慢騎著,天上一彎殘月如鉤。我迎著殘月,心境從剛才的愉快漸漸趨於蒼涼。恍惚間,看到殷玉伴著月色輕盈地向我走來,拉起煢煢孑立的我的手,一起走向了婚姻的神聖殿堂;同樣也是在月色中,隻是月色不再柔媚而是慘白,我最終決然甩開了殷玉拉著我乞求我原諒的手,月光把煢煢孑立的身影還給了我。很長時間,我沒有再伸出我的手。現在,我想伸手了,卻不知那隻能與我牽手的手在何處。
我的思緒追著殘月,在某個不知名的空間中飄蕩。經過鍾亭後山坡時,看到樹叢旁的長椅上坐著個女生,伴著殘月的冷輝,顯得格外淒清。看來也是個失戀者,否則怎麽會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這裏。唉,問世間情為何物!我從她身邊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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