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字數:8050 加入書籤
新年前下了一場大雪。---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校園的樹木穿上了潔白的婚紗,把自己赤身裸體的羞恥暫時掩蓋了起來,裝扮成新娘的樣子,向人們顯示出一副聖潔。人們也真以為這就是一個聖潔的世界,三五成群地在雪地裏興奮地拍照,試圖把自己與這聖潔的世界永恒地結合在一起。
我終於趕在新年之前,忙完了培訓班的一切準備工作,隻等著下學期開班上課了。我走出教研室,漫步在校園裏的雪地中,看著雪地裏活蹦亂跳的學生們,感到自己的心情也格外好。好久都沒有這種好心情了!我不時捧起地上的一點雪,在手裏團著玩,然後又扔向樹叢,樹叢立即抖落下自己的潔白。
轉過一片樹林,我看到餘輝和似雲在拍照。似雲背衝著我站在一棵被雪壓彎了樹枝的雪鬆前,正在擺姿勢,讓餘輝給她照。餘輝看到了我,想跟我打招呼。我向他擺擺手,示意他別聲張。然後,我悄不出聲地站在似雲身後,伸出手,在她頭上做出兩個鹿角。
似雲沒有察覺,等餘輝照了,便跑過去:“讓我看看,這張照得怎麽樣。”似雲看著數碼相機上自己長著鹿角的相片,吃驚地說:“這是誰呀,真討厭!”並立即回過頭來搜尋。我早已躲在了樹後。
餘輝笑起來,叫道:“黎老師,出來吧,似雲該急了。”
我剛一露臉,啪!一團雪球砸在了我臉上,弄得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聽得似雲的聲音說:“叫你捉弄我!”
我很開心。
今天晚上是新年夜,我想,應該好好玩兒一玩兒。我說:“今天晚上學校哪裏有舞會?你們去嗎?我跟你們一塊兒去。”
似雲說:“今天晚上校學生會為新年組織了文藝演出,別看是學生們的演出,水準也不低呢。我們先去看演出,然後再去跳舞。”
我說:“那好。先看演出,再去跳舞。”
晚飯是在似雲家吃的。吃過飯,我又覺得這新年夜應該留下來,陪陪二位老師。似雲、餘輝吵著要去玩兒,弄得我也心神不寧。陳老師說:“你們都走吧,走吧,家裏圈不住你們年輕人。看你們坐立不安的樣子,我還覺得眼暈呢。”
我和似雲、餘輝猶如領到懿旨,一溜煙出了家門。到了世紀禮堂,一看,嗬,人還真不少,學生們和老師——尤其是年輕老師還真為學生會捧場。前半場差不多坐滿了,我和餘輝、似雲就在後麵找了位子坐下來。
三次鈴聲之後,演出開始了。舞台上走出來一男一女兩個學生主持人,男生西裝革履,女生身著晚禮服,跟中央台的主持人似的,手持話筒,款款走到台前,說:“老師們,同學們,新年好——”
噢——,台下一片歡呼,我卻什麽也沒聽見,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離我遠去,隻有那女主持人向我走來。我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做夢,我又墜入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深井。恍惚中,我對餘輝和似雲說了句:“我到前麵去。”
我走到台前靠主持人這邊的角落,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主持人,一直到演出結束。演了些什麽節目,我全然不知曉,隻知道,演出一結束,我就衝上了舞台。那女主持人正與那男主持人一起往後台走去,我衝到那她麵前,聲音顫抖地叫了一聲:“茹夢!”
這真是,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就在我眼前。我找遍了西山區,而她卻就在我身邊!
那女生看著我,滿臉的詫異:“你是在叫我嗎?”
哦,她已經不記得我了。她怎麽會記得我呢,她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早就想到過我不會是唯一掉入她溫柔陷阱的男人,整個過程她顯得是那樣的老到圓熟,自然而然地就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說:“茹夢!你也許不記得我是誰了,但你應該還記得秋天在西山附近,我騎自行車撞傷了你的腳,還送你上醫院……”
那女生更加詫異地說:“你撞傷了我?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叫茹夢。”
我怎麽會認錯人!還在演戲!你當然不叫茹夢!那是你編造的假名。不過,在你的所有謊言中,也有一點點的真實,你說你是藝術學院的,你確實很有藝術細胞,演技也實在太高超,讓人從你臉上的表情怎麽看也不像在演戲。
而我是那樣的笨拙,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戳穿她的謊言。這時,那男生說話了:“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每天都與李影在一起,她沒有被自行車撞傷過。”那男生顯然對激動不安的我充滿了警惕,拉著茹夢,哦,不,拉著李影走了。
我一個人傻呆呆地立在台上,腦子一片茫然。
似雲和餘輝上來叫我:“黎老師,你怎麽啦?”
我被他倆拉著出了世紀禮堂。我回過神來,說:“似雲,你幫我打聽打聽那個女主持人是哪個係的,住哪個樓。”
似雲說:“瞧你失魂落魄的樣子,怎麽,看上人家啦?別做夢了,人家是校花,追她的人排成一個連,輪不上你。”
我急切地問:“哪個係的?”
“中文係。”
“住哪個樓?”
“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給打聽打聽。”見她沒回答,我趕緊又哀求一聲:“求你了,我一定好好謝你。”
“怎麽謝呀——?”似雲吊著嗓子說。
“我請你們倆吃飯。”
似雲剛要說什麽,餘輝搶先道:“不要你請吃飯。”
他拉了拉似雲的手,似乎在給她什麽暗示。我看見似雲的表情怪怪的,似乎他們倆早就商量好了要什麽。
我說:“那你們要什麽?隻要我做得到,沒得說。”
餘輝把我拉到了一邊,神神秘秘地說:“借你房間一用。”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借我房間做什麽?”
餘輝又急又窘:“嗨,你結過婚的人還不知道做什麽?!”
我恍然大悟。我也真夠遲鈍的。那邊,盡管是晚上,我仍然看出了似雲在路燈輝映下的羞澀。
我問餘輝:“你們還沒有那個過嗎?”
“哪有地方!我們倆都住集體宿舍,家裏又有父母在,哪敢哪。”
現在的年輕人在這方麵看得很開,談戀愛很少有不上床的,哪像我剛戀愛的那個時代。其實,想想當時的我,心裏麵也想,有時還特別想,隻是不敢說,更不敢去做,不像現在的年輕人敢作敢為。
似雲、餘輝戀愛這麽多年了,這事對他們也是水到渠成。既然他們倆都這麽渴望,我為何不可以成全他們呢?想一想,覺得沒有什麽不妥。於是,我答應了。我跟餘輝說好,我在校園鍾亭那裏等他們,讓他們完事後到那裏找我。因為那裏有露天舞會,午夜十二點時還有敲鍾。
餘輝拉著似雲風也似的走了。
我閑步來到鍾亭。那裏,樹與樹之間都拉起了彩燈,錄音機放著舞曲,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裏跳舞,大家都是等著聽午夜十二點敲鍾。到了這裏,才發現跟餘輝約錯了地方,這裏並不適合我。
我本來是打算今天晚上好好玩兒一玩兒,跳一跳舞,但茹夢的突然出現,把我心思全攪亂了,隻覺得眼前晃來晃去的人影讓我更加頭暈,錄音機的舞曲也吵得我心煩,這時的我需要安靜。我想離開這裏,又擔心餘輝來了找不到我。
於是,我走到鍾亭小山坡的背後,那裏相對清靜一些。樹叢的旁邊有張長椅,我走過去,正要坐,忽然發現椅子上坐有人,讓我吃了一驚。那是個女生。暮色沉重,加上樹的遮擋,我事先並沒有看到她。讓我更加吃驚的是,我的突然出現並沒有驚著那女生。她仿佛沒有看到我,眼光落到前方的黑暗中,一動不動地陷入一種沉思。我本想說聲對不起,看著她氣神凝聚的樣子,覺得說話反倒打攪了人家,便悄悄走開,在附近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對茹夢,我該怎麽辦?如果她死不承認她就是茹夢,我該怎麽辦?如果那天真的是她精心策劃的一出戲,我想她可能不會承認。如果她見抵賴不過,承認了她就是茹夢,我又該怎麽辦?如果她說她並沒有想要刻意耍我,隻是那天事發緊急,沒來得及給我解釋,事後她也苦苦尋我來著,我又該怎麽辦?我還會像那天那樣傻乎乎地重新相信她嗎?誰又能保證她沒有繼續在演戲?我如此苦苦找她,難道還對她抱有什麽希望?我苦笑了一下,我還會對她抱什麽希望!我隻是想挽回我那被侮辱的男人的尊嚴,哪怕隻是一點點。
當——當——當——,鍾聲響起來了,還傳來了山坡那邊人們的歡呼。鍾聲讓我想起了那同一天發生的另一場奇遇。我想,什麽時候應當再去西山禪寺看看,拜會那小和尚的師傅。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那小和尚的師傅就是搭我自行車的那老者,就如同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那李影就是茹夢。
當——當——當——,鍾聲是那樣的綿長悠遠,讓我那因茹夢的突然出現而紛亂失措的心漸漸安寧下來。當——當——當——,鍾聲是那樣的悠遠綿長,越過一個又一個的世紀,穿透一個又一個的空間,把人安寧下來的心帶出了塵囂。我想,坐在那邊椅子上的那女生的感受也一定如此。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這麽長時間,猶如進入了禪定。
鍾聲的餘音漸漸散去,鍾亭那邊的人也漸漸散了,因為我沒有再聽到喧嘩聲。那女生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我開始有意識地打量她,恍惚覺得有些像那天晚上坐在殘月的冷輝中的那女生。我激靈一動,她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別真是失戀了,想不開。我猶豫再三,不知是不是該過去和她說話,問問她怎麽了,又覺得太唐突。又過了一陣,她依然那樣。已經夜深了,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我決定過去問問。我剛要起身,卻見她深呼出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走了。
我看看表,喲,都快一點了,餘輝還沒有來找我。這麽長時間,也該完事了,別是沒有找到我吧?我想,餘輝那小子肯定是在山坡前轉了一圈,沒找到我就走了。我還跟這裏瞎耗著幹什麽,趕緊回去休息吧。
於是,我去餘輝的宿舍找他要鑰匙。這小子,沒準帶著幸福與滿足還有疲憊,早就睡過去了,哪裏還顧得了冰天雪地裏等著的我。敲了門,餘輝的同學出來說他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回來?難道還在我宿舍?我往我自己的宿舍走去。遠遠地,我就看見我房間的窗簾透出夢幻般的玫瑰紅燈光。一定是似雲用紅布或紅紙罩住了燈,營造出一種浪漫而誘人的氣氛。女孩子家的心啊!那樣的燈光在午夜的黑暗中的確是很有誘惑力,讓人興奮,我不禁也有些想入非非起來。得了,我趕緊走吧,別跟這兒受刺激了。
似雲這孩子,隻顧得浪漫了,哪會想到這樣的燈光不是在向全校的人宣告他們在做浪漫的事嗎?忽然,我反應過來,真是糟糕!這燈光要是被係裏的哪位老師或同學看見,還不認為是我在和某個女人浪漫?這可真是不白之冤。轉而又一想,嗨,冤就冤吧。總不至於為了怕被冤枉,這會兒去敲門,把他們趕走,然後把那誘人的燈光熄滅掉?再說,這麽長時間了,誰要看見,還不早就看見了。隨他去吧。
可是,我該往哪兒去呢?這會兒,學生上自習的各個教學樓和圖書館閱覽室全都關門了。在這裏等吧,宿舍樓周圍沒有供人休息的長椅,誰知道他們啥時候才能完呢。去教研室吧,但教研室的樓門晚上也是要鎖的,收發室的老萬看門,我總不能這半夜三更把人家老萬敲起來給我開門吧。
我隻好在校園裏,累了就在鍾亭那裏的椅子上坐著休息一會兒,僵了又站起來走動走動。我怎麽也不會想到,在這新年夜,我成了一個無處可去的流浪者,起因卻是那茹夢!我在鍾亭與我宿舍之間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那玫瑰紅的燈光依然亮著。一直到早晨七點來鍾,天都亮了,那玫瑰紅的燈光依然沒有熄滅。
我又困又累又冷,實在熬不住了,隻好去敲門。好半天,餘輝才起來開門,頭出來了,身子卻還在門裏麵。我沒好氣地說:“你們還讓不讓我休息啊?”
我想我這副疲倦不堪的樣子,一定會讓餘輝覺得欠了我一大筆債,趕緊給我騰地方。沒想到,他卻說:“黎老師,真是對不住,你到別的年輕老師那裏找個地方休息,行嗎?他們都該起來了。”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又加了一句:“求您了。我們還想要,您做好事就做到底吧。”他特地用了個“您”字,還加強了語氣,他可從來都是對我用“你”相稱的。
我想說什麽,他又說了一句:“求您了!”沒等我回答,就把門關上了。
我傻呆呆地呆立了片刻,無奈何,就去找小張。昨天晚上大概大家都睡得很晚,因此並不像餘輝說的都起來了。小張打開門,睡眼惺忪地問我有什麽事。
我說:“小張,你起來到圖書館看書去吧,讓我在你床上睡一會兒。”
小張一臉的莫名其妙,想問什麽,我說:“你現在啥也別問,我困死了,回頭我再給你解釋。”說完,我就不由分說地進了房間,脫了外衣,一頭倒在小張的床上睡了。我想,我對小張那蠻不講理的樣子就跟餘輝對我一樣。
我一覺就睡到中午,要不是小張回來,我還不會醒。小張說:“黎老師,你再不去吃午飯,食堂該關門了。”
我起來,揉揉眼睛,說:“小張,謝謝你了。不好意思。”說著,拿起外衣就匆匆出了門,根本沒容小張說多餘的話。我是說過要給他解釋,可我怎麽解釋啊!
睡了會兒覺,又吃了飯,覺得精神了,便去敲我的宿舍門。我想,這下他們總該起來吧。餘輝開門出來說:“黎老師,再給我們半天時間,吃晚飯時間,一定把房間完璧歸趙。”
我瞠目結舌,好半天,我才想起說一句:“你們總該起來去吃飯吧!身體要緊呀。”
餘輝說:“我們已經把你的方便麵泡來吃了。”
我的天!真是讓我哭笑不得。現在的年輕人做起事來,真是驚天動地,豪情萬丈。我還能說什麽,隻能像餘輝說的那樣,成全他們到底了。我隻好說:“我上圖書館了,你到101來找我。”
他們是否能在晚飯時把房間歸還給我,我很懷疑。不過,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大不了再流浪一個晚上。明天,他們再怎麽也得還我房間了,因為明天2號,他們要上課。
我沒有再流浪一個晚上。晚飯時間,餘輝終於來找我了。我和他走出圖書館,他把鑰匙交在我手上,說:“完璧歸趙。”
我半生氣地說:“你們這簡直就是鵲占鳩巢,你們也太誇張了吧,這麽長時間!”
餘輝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其實,也不是老幹那個。大部分時間兩個人就那麽躺著,說些卿卿我我的情話。你不知道,就那樣躺著,也感到非常的幸福和滿足。”
我沒好氣地說:“我不知道?我若不知道,還能如此縱容你們?”
餘輝趁機說:“那我可不可以定期向你借房間?”
“no,no,no……”我急得說了一連串的no。流浪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求您了,黎老師!”
?
隻要輸入--就能看發布的章節內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