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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上午,成煙也沒有理我。---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以往課間,她總會與我說說話。我知道,她在生我氣。上完課,我主動跟成煙說:“中午我請你吃飯,算是賠禮。”
我想,她會拒絕,女人生氣起來,一會兒半會兒下不去的。沒料到,成煙笑了笑,說:“行,還是請吃食堂吧。”她倒是很爽快,沒有太耿耿於懷,我心裏也釋然了。
我們往食堂走去,我說:“你昨晚怎麽回來的?”
“還能怎麽回來?坐公共汽車。”
“我很抱歉,真是對不起。”
“那女生就讓你這麽失魂落魄?”
我不好意思地承認說:“是的。”
“哪個係的?”
“我要知道就好了。”
成煙吃驚地說:“你不知道她哪個係的,就如此發瘋似的追人家?”
“唉——”我一聲長歎,“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個磁場,彼此之間或者相互吸引或者相互排斥。即使是在同性之間,也是跟有的人處得來,跟有的人則處不到一起。這就是磁場的作用。於異性來說,更是如此。”
成煙不再問什麽。
到了食堂,買好飯,坐下來,看到餘輝和似雲,我正要叫他們,成煙說:“別叫他們,我一看到吳似雲就緊張。”
“你不用那麽怕她,她隻是有些優越感,看不起外地人。”
“唉,我惹不起她,總躲得起吧。”
“其實,也沒有必要躲,你給她點顏色,讓她下不來台,就不敢跟你這麽傲氣了。”
“你願意看到我給她下不來台嗎?”
我一下語塞,答不上來。
校園終於迎來了一派春光。花兒們爭相袒胸露背,肆無忌憚地展示著自己性感的身姿,逗引得往來路過的人們也春意萌動。隻是不知這其間,是人掌握著對花兒的審美權,在一種自認為的優越感中對花品頭論足,還是花牢牢地控製住了人的本能,讓人的本能感官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花的奴隸。
成煙和培訓班的其他幾個學員,邀約我一起去西山植物園遊玩賞春,我爽快地答應了。說實在的,我也很想出去玩兒一玩兒。由於北方大學校園很大,培訓班的學員們幾乎個個都買了自行車。成煙丟車的第二天下午,我就給她買了輛舊車。於是,我們約好騎自行車去,因為北方大學到植物園的距離很適合騎車。
我們幾個人出了校門,一邊騎,一邊說笑。學員中有個叫王琛的男老師,比我大兩歲,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卻在班上最愛講笑話,而且極富幽默感,常常把大家都逗得哈哈大笑時,他卻能繃住不笑,反倒一臉的嚴肅,讓人看了更忍不住要笑。這時,大家都攛掇王琛來一個段子,他先是謙虛了一番,說肚子裏的貨都倒完了。大家都知道他在賣關子,繼續求他,果然他就開講了,人總是渴望在大家麵前表現自己。
隻見王琛慢條斯理地說:“其實,這不是個笑話,是真有其事。話說南方某家公司某部門已婚經理,”王琛特地強調“已婚”兩個字的腔調就把大家逗笑了,“平常總愛騷擾辦公室裏的一位年輕女同胞。那女孩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怕丟了飯碗。後來實在不堪騷擾,終於無奈地對那經理說,經理呀,明天是你的生日,我要送你件禮物,請你到我家來,我家就我一個人住,沒別人。” 王琛那拿腔捏調的樣子真的非常幽默,笑話還沒聽出個名堂來,大家已笑成了一片。“那經理十分興奮,太興奮了,壓抑不住,就想找個人吹噓一番,他就把事兒對自己的知己哥們說了,說到底是個年輕姑娘,架不住我的攻勢,乖乖投降了。第二天過去了,那經理的知己哥們問經理,昨天怎麽樣啊,很刺激過癮吧。沒想到,經理黑著臉說,別提了,糟糕透了。哥們問,怎麽了?說來聽聽,她不是邀請你上她家嗎,難道沒去成?經理說,去了呀,先是在她家客廳,卿卿我我說了會兒話,然後她說先進臥室準備一下,讓我十分鍾後再進臥室去。經理的哥們說,這不是很好嗎,有什麽糟糕的?經理說,十分鍾後我推門進臥室,臥室的燈忽然大放光彩,我看見我部門的所有同事全都在臥室,見我進來,他們捧著一個點著蠟燭的大蛋糕,對我唱生日快樂歌。”
大家聽到這裏,都笑得直不起腰來。成煙一邊笑,一邊說:“不行,不行,我蹬不動了。”我也笑得難以抑製,卻見王琛滿臉的嚴肅,說:“還沒完呢。那經理的哥們說,是有些出乎意外,不過也還不算太糟糕,讓單位的同事們給你過了一回生日,也挺有紀念意義的嘛。經理說,你知道什麽呀,我當時是光著身子進臥室的。”
咣當一下,成煙笑得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其他的幾位都笑得無法再蹬自行車了,都停下來,伏在自行車上直叫哎喲。我也一樣,笑得岔了氣,肚子一陣痙攣。我捂著肚子,又伸手去拉成煙。王琛雖然也停了下來,但依然滿臉的嚴肅,說:“男同胞們,引以為戒,引以為戒啊。”大家更笑得厲害了。
我拉起成煙,她拍著胸口說:“不行了,不行了,提不上氣來。”又哎喲一聲,說:“糟糕,腳崴了。”
大家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問:“怎麽啦?”
成煙說:“剛才從車上下來時,笑得沒站穩,就摔倒了,把右腳崴了。”
忽然間,我再也笑不出來。一段往事浮上心頭,幾乎一樣的地方,幾乎一樣地摔了右腳。哲人說,曆史會重演。這時,我真的相信了這句話。
隻聽得一個男學員說:“王琛,這事兒全賴你。你給成煙揉揉,別耽誤了到植物園玩。”
王琛說:“現在雖說開放,但男女之防還得遵守,這女人的金蓮碰不得,碰不得。”
王琛那故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大家又前仰後合地笑起來。後來,不知是一位女學員給成煙揉的腳,還是成煙自己揉的,我沒有注意。我的思緒完全從現實飛走了,遊弋在一個未知的空間。
不一會兒,成煙說:“好了,沒事了。”
大家各自上了自行車,重新開騎,而我再也沒有了去植物園玩兒的興致。我說:“真是對不住大家,我不去了。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要辦。你們幾個自己去吧。”
大家不幹了,七嘴八舌地說:“那哪行啊。黎老師,你別掃大家的興。”
成煙一雙眼睛看著我,欲洞察我的思想。我慌亂地躲開了她的眼睛。
王琛說:“黎老師,管他什麽重要事情,先撂一邊。咱們這一起去植物園玩兒才是一切事情的重中之重。再說,沒多遠就快到了。”
我說:“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現在就去辦。”
大家還是不依不饒。這時,成煙說話了:“我看,黎老師不願去,就算了吧。人家已經沒了玩兒的心思,你非把他拽去,他也跟受罪似的,弄得大家都不開心。”
我太感激成煙了,還是女人更容易懂得別人的心。大家覺得成煙說得在理,就不再勉強我了。看著他們一行離我而去的背影,我騎上自行車,朝那家部隊醫院的方向走去。
到了那家部隊醫院,沿著曾經走過的路走了一段,在一個十字路口,我停住了,不知道該往哪邊走。這時,我才意識到曾經還算有點印象的線路在我腦海中已經完全模糊了。
我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該向何方走。
麵前是來往穿梭的車流行人,但我沒有看到他們,也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在意識的萬籟俱靜中,我恍惚聽到了一種聲音。也幾乎就在聽到那聲音的同時,我作出了反應,那是鍾聲。但又覺得不太可能,西山禪寺離這裏還有相當一段距離,鍾聲怎麽可能傳這麽遠?難道是我的幻覺?
我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我太衝動了!當時都沒有找到她,現在豈能找到!就算找到了她,又能如何?假若她飽含驚喜的淚光對我說,她喜歡我,不是在跟我遊戲,又能如何?我還喜歡她嗎?我搖搖頭,嘲笑自己,荒唐!假若她冰冷地對我說,當初就是在演戲,就是在尋求刺激,又能如何?我會扇她兩個大耳刮子?我搖搖頭,嘲笑自己,荒唐!忽然間,我感到茹夢事件對我真的不重要了,連證實的心思都沒了。就算我再遇見一個李影那樣像茹夢的女孩,我也不會再去追問人家是不是茹夢。
我決心不再找茹夢了。那麽,去哪兒呢?回學校?去植物園找成煙他們?去西山禪寺?對,去西山禪寺!應當去拜會那位高人!這時,我忽然意識到,其實我心裏一直想再次去西山禪寺,但又不敢去,潛意識中怕觸及茹夢那件事。茹夢事件在無形中成為一道心理障礙,阻隔在我和西山禪寺之間。沒想到,今天的一時衝動反而使我徹底消除了這道心理障礙。
我走上了通往西山禪寺的那條小路。鍾聲越來越清晰地傳入我耳中。那麽,剛才我在十字路口聽到的聲音,不是幻覺,而是我在冥冥中的感知。我順著小路,一直到了西山禪寺山門外。
當——當——當——,鍾聲是那樣的綿長悠遠,讓我急切不寧的心漸漸安寧下來。當——當——當——,鍾聲是那樣的悠遠綿長,越過一個又一個的世紀,穿透一個又一個的空間,把人安寧下來的心帶出了塵囂。
我終於又看到那青瓦紅牆了。山門半掩著。我拾級而上,輕輕推開山門,跨了進去。庭院中央依然擺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有一茶壺和一隻茶碗。我摸摸茶壺,很燙,剛沏的,似乎是專門為我準備的。難道那位大師已算到我此時會來?真是高人啊。這時,我才意識到我真有些渴了。我倒了半碗茶,吹了吹,徐徐喝下。我所有的焦灼——生理的和心理的,被茶水一澆,哧哧地氣化成一縷縷白煙,漸漸散了去。
我邁進庭院,鍾聲依然一陣一陣地從鍾樓裏傳出來,近了聽,更加清脆,具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震撼力。我走進鍾樓,看見那個小和尚在撞鍾。小和尚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驚詫,依舊一下一下地撞著鍾。我雙手合十於胸,說:“小師傅,為何撞鍾?貴寺在做法事?”
小和尚說:“師傅啟程雲遊,鳴鍾以示相送。”
我想,總算可以見到那位大師了。
我故意與小和尚打禪語:“山門裏的茶水為誰而備?”
小和尚果然回答:“為渴者而備。”
我又問:“可否引見尊師?”
小和尚說:“師傅已啟程而去,如何引見?”
我一下呆在那裏,語塞。沒想到,我竟然與大師擦肩而過!我後悔極了,倘若不是為想找茹夢耽誤那一陣子,直接上西山禪寺,沒準兒就和大師相遇了。
半晌,我回過神來問:“尊師何時雲遊而歸?”
小和尚說:“乘興而往,興盡而返。”
無可奈何之下,我想,既然來了,就在寺裏轉轉,便說:“那我可否在貴寺四處走走?”
“請便。”小和尚依然一下一下地撞著鍾。
我在天王殿後那片寬闊的庭院閑步,大雄寶殿兩側翹首挺立著的那兩棵粗大的白皮鬆,依然那樣古樸蒼老,遒勁有力。我再次感到疑惑,這西山禪寺至少也該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怎麽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寺裏很清靜,沒有看到別的人——僧人、香客或遊人,隻有清脆的鍾聲後浪逐前浪,充盈在整個的空間,嫋繞不散。
到了大雄寶殿,我邁步進去,釋迦牟尼那聖潔安詳的尊容,透出一股攝人心魂的力量,盡管我不信佛,也不由自主地雙手合十拜了拜。我繞到大殿背壁後麵,後門開著,我走了出去。
外麵雪白一片,整個梨樹林都開滿了梨花,清一色的雪白,好一個冰清玉潔的世界!恍惚間,我看到梨樹林深處有個人影。這裏怎麽會有別人?!我很驚異。我小心翼翼地撥開梨樹枝,生怕碰落了花瓣。終於,我看清楚了那個人影。但就在看清楚的刹那間,我驚呆了,那是靜子!靜子看到我,也驚呆了。一時間,誰也說不出話來。
正當我和她發呆之時,一陣風襲來,隻聽得聲四起,梨花片片脫離了枝頭,翻飛,盤旋,終於墜落。一眨眼的工夫,竟然落英繽紛,梨花滿地!再看樹枝,全成光禿禿的,沒了一瓣梨花!這花開花落,竟是如此的迅速。
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這一切。我想,我肯定又是在做夢。我用力拍打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醒過來。頭都打疼了,靜子依然站在我麵前,地上依然落滿了梨花,梨樹枝依然是光禿禿的一片。
靜子口中喃喃低語:“轉瞬即空,轉瞬即空。”
“靜子,你怎麽會在這兒?!我找你找得好苦。”靜子並沒回答我的話,而是雙手合十於胸,問:“你何處來?”
我剛要張嘴回答,忽悟她在跟我打禪語。唉,她本就是習禪之人!此時,那些夜晚我在鍾亭那裏所見的她的神態,對我來說已不再是一個謎。想我找她一無所獲,我便答道:“迷失處來。”
靜子又問:“現何在?”
我又答:“混沌處在。”可不是嘛,在這裏忽然看到她,我真的混沌不解。
靜子再問:“何處去?”
她的問話簡直跟我夢中的那老者的禪語幾乎一字不差,夢境在現實中完全重現,似乎不可理解,但再一想,何處來、現何在、何處去是習禪之人欲覺悟的三個最基本問題,誰都可能問出這三個問題。
於是,我再答:“原處去。”
靜子緊問:“原處何處?”
我就知道她要問這句,她話音還未落地,我就迫不及待地答:“混沌未開。”
靜子追問:“何處混沌未開?”
我答不上來,想起夢中老者用指頭敲了我的腦袋一下,便答:“頭腦混沌未開。”
靜子歎息一聲,說:“混沌未開。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來也無去。”
我不解。這時,靜子又說:“你也習禪?”這句問話意味著靜子已不再跟我打禪語了。
“不,隻是喜歡看一些講禪的書。”
“唉——”靜子長歎一聲:“梨花已落盡。”
我說:“我曾在這梨樹林裏做了個梨花滿地的夢,不想此時夢境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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