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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子蹲下去,用手小心翼翼地拂開地麵的梨花瓣。---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看著靜子如此小心對待落地的花瓣,我站在原地不敢動。靜子拂出一條一步寬的小徑,謹小慎微地走到木屋。

    靜子從木屋拿了一把掃帚,來掃滿地的梨花。

    “我來幫你掃。”

    “不用。”

    靜子輕輕地把地麵的梨花掃到一棵棵的梨樹根部:“讓它們全都回歸原初吧。”

    我站在那裏,看著靜子做這些,忽然感到周圍的物象在慢慢往後退,漸漸地遠逝了,一切成為虛空,隻有靜子和我。

    梨花全都回歸原初了,靜子站在那裏發呆。

    我走到她身邊:“靜子,你怎麽會在這兒?你怎麽知道這兒?”

    靜子反問:“你又怎麽會在這兒?你又怎麽知道這兒?”

    我跟靜子講了去年秋天,上西山看紅葉的路上與那老者的奇遇。講著講著,我心裏電光火石一般:“靜子,那天,在山門前,我出山門,你進山門,撞在了一起!”

    “哦,”靜子也似乎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怪不得,大年初一那天在食堂,我覺得在哪裏見過你,卻想不起來。”

    我也在心裏說,怪不得,我一直覺得靜子的那雙眼睛與我在哪裏碰撞過。怪不得,我一直對靜子有種特異的感覺。

    靜子說:“其實,我來這裏的經過跟你差不多。三年前的一天,我在茫茫人海中發呆,遇到了虛雲大師,他把我指引到了這裏。”

    我奇怪地問:“虛雲大師?虛雲大師不是虛雲觀的主持嗎?怎麽又成了這西山禪寺的主持大師了?”

    靜子愣了一下,說:“我何時說過虛雲大師是虛雲觀的主持?”

    我一想,可不是嘛,當時在虛雲觀,是我自己想當然地認為虛雲大師是虛雲觀的主持。我想起虛雲大師的神秘來,問:“靜子,去年秋天,我來這裏的時候,那小和尚說他師傅雲遊歸來,在禪室休息。我曾遍尋寺內寺外,也沒有找到。你後來也一晃眼不見了。我還以為是我產生的幻覺。”

    “你所有的地方都找過嗎?”

    “當然。”

    “當然而不當其然。那間堆雜物的木屋後麵找過嗎?”

    我立刻走向木屋,在屋前停了片刻,然後繞到屋後,我看見了另一個小一些木屋。這間小木屋完全被前麵的木屋擋住了。我輕輕推開木門,走了進去。屋兩側是兩張簡易床,中間有張舊木桌。

    “這是虛雲大師和他小徒弟休息和習禪的地方。”靜子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我也時常來這裏聽虛雲大師講禪。”

    “你為什麽習禪?”

    “習禪讓人心靜,讓人心有所依,讓人心無所欲。”

    “看滾滾紅塵,熙熙皆為利來,攘攘皆為利往。誰還想著修身養性之事?”

    “人的智商高低有別,人的悟性深淺不一。各有各的緣。”

    “上次虛雲大師雲遊而歸,我沒有找到他。這次他又啟程雲遊去了。看來我與虛雲大師真是無緣啊。”

    “唉,各有各的緣。”

    我和靜子退出小木屋,掩好門,往寺裏走去。

    我們到了山門處,小和尚立在山門一側,一隻手垂立,另一隻手豎於當胸,頭微微一低,說:“二位施主慢行。”小和尚何時停了敲鍾,我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一看到靜子,就再沒有注意到鍾聲。

    出了山門,我推了放在山門旁的自行車,問:“你怎麽來的?”

    “先坐公共汽車,然後走過來的。”

    “那正好,我帶你走。”

    靜子不肯,她在我和她之間又重新豎起一道隔離膜。

    我有些急了:“靜子,你為什麽對我這麽戒備?!”

    靜子低著頭,不說話,半晌,又抬起頭來,一雙清澈的眼睛盯著我,我立刻被那兩道電流擊中,心震顫起來。

    我迎視著那雙眼睛,也許太明目張膽,太肆無忌憚,靜子紅了臉,低下了眼睛。

    我直截了當地問:“你有男朋友嗎?”盡管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可能沒有男朋友,但先得把這首要問題問清楚。

    她半晌不說話,我有些慌起來,忽然間,有些後悔問了這個問題,覺得還是不清不楚的好。都清楚了,反倒不好繼續交往了。

    她一番沉默之後,搖了搖頭,說:“沒有。”

    我長喘出一口氣,覺得還是問清楚的好,可以明明白白地交往。我認真地說:“靜子,我今年四十歲,結過婚,離了,沒有孩子。你如果不嫌我太老,有過婚史,我們先做朋友,慢慢相互了解,好不好?”

    靜子不說話。我把她的沉默視為默認。我拍了拍自行車的後座,說:“上來吧。”

    果然,她沒有再拒絕,上了我的車。我說:“坐穩了。”其實,我想說的是讓她抓住我。我想,這一路爬坡下坡的,她會抓住我,或靠著我,這是一般女孩子通常的依靠心理,而且她與我已不再陌生。但是,她沒有抓著我,也沒有靠著我。盡管她在我身後,我看不到她,但我仍可以感受到她正襟危坐的樣子。她太緊張了,或許說太敏感了,也太嚴肅了。

    我說:“靜子,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個係,住哪個樓?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苦。”

    靜子不說話,好半天才答了一句:“無可奉告。”

    又來了!我急了,下車來,看著她說:“你怎麽一點誠意都沒有?既然要做朋友,要相互了解,你什麽都不告訴我,讓我怎麽了解你?”

    “誰答應跟你做朋友了?我不想讓你了解我,因為我不需要你了解我。”

    我一下語塞,有些受傷。呆了片刻,重新騎上車,不再說話。靜子在我身後也不說話。我們就這樣沉默無語地騎出了通往西山禪寺的山間小路,到了大馬路上。

    靜子說:“你停一下,我坐公共汽車回去。大街上帶人,被警察看見,會被罰。”

    我停了下來。這時,我的心情也平靜了一些。她不肯隨便與不了解的異性交往,自然有她的想法。這至少也說明她是一個嚴肅的女孩。對這樣的女孩,急不得,急了反倒顯得我不嚴肅。我說:“我與你一起坐車回去。”

    她說:“那你的自行車怎麽辦?”

    聽這話的意思,她同意我跟她一起擠公共汽車了。情緒重新高漲起來,我說:“自行車就擱這車站上。改天來取。”

    “丟了怎麽辦?”

    “丟了就再買一輛。”我毫不猶豫地說。能跟她一起擠公共汽車回去,丟輛自行車算什麽?就是丟十輛,我也心甘情願。回到學校,我還能不知道你住哪棟樓?知道你住哪棟樓了,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和所在係?

    “但是,先說好了,”靜子遲疑了一下說:“你不許趁著擁擠摟著我。”

    真是個心思重的女孩子,猶如衛戍部隊般戒備森嚴!對她,真是急不得。

    我說:“ok,保證不占你便宜。但是,如果太擠,你站不住,你可以抓住我。”靜子個子不算高,我真有些擔心,她在車上哪兒也夠不著,沒地兒抓沒地兒扶的。

    等了好半天,也沒車來,可能是前方堵車,車站上的人越來越多。靜子說:“怎麽這麽半天都沒車來呀,渴了。”

    我也正感到渴,早就想買瓶水喝,隻是見附近沒有賣水的小販小攤,就作罷了。聽靜子也說渴了,我趕緊說:“我去買水。”

    馬路邊的確沒有賣水的,問了幾個人,說旁邊村子裏的小賣鋪有水賣。我就到村兒裏去了。買了水回來,看到一輛公共汽車正關上門,開走了。

    糟糕!我追過去,在車站上沒能擠上車的人群中,果然沒有看到靜子。我可真是太蠢了,又被她甩了!我顧不得多想,本能地騎上自行車就追。我拿出了當年飆車的勁頭。公共汽車也實在不快。下一站也已經等了烏泱泱的一大片人,見車來了都拚命往上擠,車門一時關不上,走不了,滯在那裏。正好,我追到了。

    我扔掉自行車,很沒有修養地、粗魯地扒開別人,拚命擠了上去,差點沒跟人家打起來。我這把別人扒開了,車門正好能關上了。車走了,我鬆了口氣,平息了一下氣息,開始在車廂裏一個一個地扒拉,找靜子。總算看到靜子了,她在車廂那邊,背衝著我。我心想,看你再怎麽躲我!我本要生氣地斥責她:你這樣做太過分了!但看到她被擠得沒地兒抓沒地兒扶的可憐兮兮的樣子,心就軟了。我擠過去,拍了她一下,說:“抓著我吧。”

    她回過頭來,卻不是靜子!那女孩一臉的驚詫,厲聲說:“你幹嗎?!”

    我怔住了,好半天才張口結舌地說:“對、對不起,我、我認錯人了。”

    靜子沒有在車上,她根本就沒有上這輛車!她跟我玩兒了一場貓與老鼠的遊戲。她先假裝同意我跟她一起擠公共汽車回去,讓我在得意忘形中完全喪失防備,然後再借口把我支開。我仿佛看到,當我騎車奮勇追公共汽車時,靜子正看著我的背影嘲笑。

    我沮喪地在下一站下了車,重新走回上一站,想找自行車。自行車早就沒了蹤影。我忽然覺得自己做事很沒有頭腦——現在丟自行車已是家常便飯,上了七八道鎖的自行車都難不住偷車賊,甭說我那扔在馬路邊,沒上鎖的自行車了,那不完全是白送給人家嘛!

    我人財兩空地站在路邊,茫茫然。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才搭了輛公共汽車回到學校。還在宿舍門口,我就聽到電話響。心裏一急,竟半天沒找對鑰匙。意識裏,我明明知道不會是靜子。因為她如此躲我,怎麽還可能給我來電話。但潛意識裏,我又希望是靜子打來的。盡管我沒有告訴過她我的電話,但她知道我的名字和所在係,要打聽很容易就能打聽到。

    總算打開了門,我趕緊抓起電話,對方卻已掛機。真是什麽事都讓人感到很懊喪。我長歎一聲,仰麵倒在床上。對兩次被靜子甩掉,我雖然十分氣惱,但也無可奈何。人家是明擺著不願意跟我交朋友,是我在那裏死乞白賴地跟人家糾纏。

    丁零零——,電話又響起來。我一翻身立刻抓起話筒。

    “黎老師,”電話裏傳來成煙的聲音:“你回來了?”

    我說:“剛才是你打的電話嗎?”

    “是啊,我打了好幾次,你都沒有回來。”

    我很失望,又問:“有什麽事嗎?”

    成煙說:“其實也沒什麽要緊事,就是想把我們幾個在植物園拍的照片給你看。挺好的。隻可惜你沒有去。”

    我哪有心情去分享他們的喜悅。我說:“我現在想休息一會兒,改天再給我看吧。”

    成煙遲疑了一下,說:“好吧。”又問:“你晚飯吃了嗎?”

    我這才想起晚飯的事,一看表,食堂還應該開著,但不想去食堂吃。成煙見我半晌沒有回答,就說:“還沒有吃吧?得趕緊去,食堂該沒飯了。”

    “不去了。吃方便麵。就這樣吧。再見。”我沒心思跟她閑聊。

    吃了方便麵,我就去了鍾亭那裏。我知道靜子再也不會去那裏,她在躲我。但我想在那裏反思,反思認識靜子的整個過程,找出問題的症結所在。我剛在長椅上坐下來,就看到成煙走過來。

    我說:“你怎麽來了?”

    成煙在我身旁坐下來,說:“我在電話裏聽你好像很不愉快,就想去你宿舍看看。遠遠看見你從宿舍樓出來,想叫住你,距離太遠,叫喊起來不方便,就跟著你來了。”

    成煙拿出數碼相機給我,讓我翻他們下午照的相片看。我粗粗瀏覽了一遍,把相機還給她,說:“真的很不錯。”

    成煙說:“黎老師,你有心事。可以告訴我嗎?沒準我可以幫你分析分析。女人的心思女人更容易理解。”顯然,她已認定我的心事與女人有關。

    在與成煙的交往中,我覺得她是一個心細又直爽的女人,同時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是一個可以做朋友——沒有性別含義——的人。

    看她滿臉的誠懇,我想何不與她說說,沒準她真能說出什麽真知灼見來。於是,我就把與靜子的認識過程和兩次被她甩掉的經曆告訴了成煙。

    成煙聽完了,笑了,說:“很聰明狡猾的一個女孩子。這事其實非常簡單。她把你當成一個濫情之人,而她是一個十分嚴肅的人,所以不敢跟你交往,怕受傷害。”

    真是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可不是嗎,當時在食堂我涎皮賴臉地愣往她跟前湊,還很隨意地就邀請她一起去逛廟會。那樣子可不就是一個經常邀女孩子出去玩兒的人嗎?她在廟會上還問過我是不是經常邀女孩子出去玩兒,我當時回了她個無可奉告。的確,在她心中,我是一個濫情的人,對感情很隨意。

    我說:“你說得很在理。可是,我現在怎麽才能找到她呢?”

    “有緣自會再相見。看來你對她真的是很著魔啊?怪不得那天晚上,扔下我,發瘋似的追人家去了。”

    “唉——”我長歎一聲:“我想,我是掉進去了。”

    成煙說:“對一個剛剛才有兩次交往的女孩子就如此著魔,是不是太輕率了一點?難怪人家把你當作濫情之人。”

    我一時語塞,覺得成煙說得很有道理,靜子肯定就是這麽想的。

    成煙又說:“今天下午就是為了她,把我們一行幾個人全甩了?”

    我沒假思索地老實說:“哦,不,離開你們是因為另一件事,靜子是偶然碰到的。”

    “另一個女孩兒?”成煙看著我,一雙眼睛明察秋毫。

    我沒有回答,也不知該怎麽回答。

    成煙嘲謔地說:“看來你果真是個濫情之人。”

    我有些難堪,無言以對。我與茹夢的事,現在想來,真的是很荒唐,很輕率,很濫情。還有與那發廊妹的事。說實在的,很久以來我都沒有想起過這件事,我強迫自己不去想,漸漸地也就不去想了。現在,我所做的這件肮髒之事忽然湧上心頭,讓我頓時坐立不安。

    成煙顯然看出了我的難堪,說:“對不起,如果我冒犯了你的話。”

    我說:“其實……”

    我的話還沒說完,成煙就急急地說:“我走了。吳似雲和餘輝過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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