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字數:6751 加入書籤
憩園餐廳是校園裏的一家餐廳,就餐環境幽雅,富有情調。---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餐是西式的份飯,二十元左右一份,再點一些小菜點心酒水,兩個人吃超不過百元,很實惠,但對學生們來說還是偏貴了一些,所以餐廳裏的人不太多。我需要的正是這份安靜。
我給我和成煙的酒杯倒上葡萄酒。看著鮮紅的葡萄酒,我想起一位波斯詩人說,酒是葡萄的血。我端起酒杯看了看,果真如血一樣鮮紅。我和成煙碰了碰杯,說了聲:“祝你生日快樂。”
成煙說:“你請我吃飯,我很快樂。但你並不快樂。”
成煙對我總是洞若觀火。我承認地說:“是的。”
“願意告訴我不快樂的原因嗎?”
“不。不是不願意,而是不能。”我喝了一口酒。
成煙遲疑了一下,說:“那麽,願意告訴我你與你前妻的故事嗎?”
我想了一想,說:“行。從哪裏說起呢?還是從頭說吧。我是在大三時和殷玉,也就是我的前妻,開始談戀愛的。我研究生畢業後,去哈佛念博士,殷玉辦了陪讀,隨我去了。當然,出國前我們已經結了婚。在美國念完博士,又在學校裏教課工作了幾年。生活基本上穩定了下來,這時,我已三十好幾了,殷玉也三十多了,於是我們打算要孩子。”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開始隱隱作痛,我停下來喝酒。
成煙說:“後來呢?”
“後來,後來殷玉就懷孕了。當我得知殷玉懷孕了,我真的是很激動,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因為我太想要孩子了。在殷玉懷孕的日子裏,我對她真的是嗬護備至,完全沉浸在即將做父親的喜悅裏。在殷玉分娩的時候,我始終握著她的手,你知道的,在美國女人生孩子,丈夫可以在身邊,我握著她的手,親吻她的額,與她一起使勁,用全部的愛心與幸福去迎接我們的孩子。孩子終於生下來了。當助產士把孩子抱給我時,我呆了……”
我說不下去了,太痛苦了,隻好以酒來平息一下情緒。
成煙說:“孩子有先天殘疾?”
“哦,不。那是一個完全健康的男孩,但是,但是……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孩子!”我終於說出了最難出口的話,講起來就覺得輕鬆了:“是的,那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孩子。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殷玉把他生下來,我會認為是助產士抱錯了。殷玉看見孩子的模樣,哭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時,成煙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對我表示同情和安慰,說:“我很難過。我能想像得出你當時所受的強烈打擊。”
我繼續說:“後來,殷玉說了,那是他們學校一位體育老師的孩子。殷玉哭著求我原諒,說她其實並不愛那個美國佬,隻是一時衝動,貪一時之歡。她也並不知道懷的不是我的孩子。殷玉一直哭著求我原諒。說實在的,我想原諒她,也嚐試過去原諒她,但我做不到。我想,若是一個黃種孩子,即使我知道了不是我的,也許心裏接受起來會容易一些。而那孩子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遺傳基因,整個的金發碧眼,太紮眼,太受刺激。你想想,我不敢去抱孩子,不敢靠近孩子,不敢看孩子,心裏是一種什麽滋味。更讓人難以承受的是,我的朋友熟人們要來給我賀喜,看看新生寶貝,都被我拒絕了。我在朋友們中間越來越孤立。孩子越長越大,我受到的刺激也越來越強烈。一年之後,我感到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刺激,無法在美國待下去了,也無法再與殷玉相愛如初,便與殷玉離了婚,我就隻身回國了。”
回國來,我跟吳老師他們說,我離婚了,因為殷玉跟一個美國佬跑了,沒提孩子的事。這是我第一次與人說這件事。說完,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心中的那塊陳舊傷痛也不再那麽痛了。真的是如那句俗話所言,把痛苦說給願意傾聽的人,痛苦會減輕一半。
一時,我與成煙都沒有說話。良久,成煙說:“謝謝你肯跟我說這些……”成煙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如被蜜蜂蜇了一樣,迅速縮回了她那隻放在我手上的手,慌亂地站起來,說:“你們也來了?”
我一回頭,看到似雲和餘輝站在我身後。我立刻從往事回到了現實。我呆了片刻,才說了一句跟成煙一樣的話:“你們也來了?”又說:“成煙,你吃好了嗎?我們走吧。”
成煙曆來看到似雲就緊張,巴不得趕緊逃,而我急著逃的心比她更切。盡管我們餐盤裏的食物幾乎就沒有動,但我們還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餐桌,走了,不,確切地說,逃了。
出了憩園餐廳,我長喘出一口氣。成煙說:“我們一起在校園裏走走,繼續聊?”
但是,看到似雲的我,心情全亂了。我婉言拒絕了成煙,獨自回到宿舍。我想,似雲會來找我,她嫉妒我與成煙在一起。果然,沒過多久,就響起了敲門聲。我打開門,果然是似雲。顯然,她與餘輝也沒有吃好飯,兩人吵翻了。
似雲滿臉痛苦地進了門,在書桌邊坐下來。我關上門,背靠在了門上。一時間,我們誰也不說話。最後,是我繃不住了,我走過去,把她攬在了懷中。她一下抱住我,哭起來,說:“空庭,你答應過我的,不再跟成煙在一起。”
我歎息地說:“似雲,你的要求好沒有道理。我跟成煙沒有任何關係,而你與餘輝才是有實質性關係的。你嫉妒我和成煙在一起,那你想過我看到你和餘輝在一起時的心情嗎?”
似雲哽咽地說:“那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你跟成煙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不管什麽,是我前一句話,還是後一句。但似雲說這話的腔調語氣,就跟她小時候就我耍賴皮時一模一樣。小時候,她每當這樣跟我賴皮時,我都依了她。她也學聰明了,每當不占理時,就跟我賴皮。現在,她又在跟我耍賴。陳年往事湧上心頭,讓我百感交集,我對似雲的感情就是這樣一點一滴沉澱在內心深處的。我低下頭,吻住了她。
一星期來對她的強烈思念,加上對她與餘輝在一起的強烈嫉妒,再加上我喝了些酒,很快我就不能自持了。似雲掙紮著說:“不,不要。”但她的拒絕沒有絲毫的力度,反而激起了我更加強烈的欲望,很快我燃起的烈火也點燃了她,她不再掙紮,開始熱烈回應我。是的,這次是我主動要了她,瘋狂地要了她。我在發泄,心理和精神上的發泄,當然也有生理的因素。
火焰山的火焰不是被牛魔王的芭蕉扇扇滅的,而是被送子觀音的甘露澆滅的。甘露灑完了,火焰也就漸漸熄滅了。我摟著似雲,說:“似雲,我想好怎麽辦了。你先跟餘輝吹,就跟他說你不愛他了。過一年半載,餘輝那邊漸漸平靜了,再公布咱倆的關係。這樣不會引起太大震動。”我認為,我的這個辦法雖然有些卑鄙,但不失為比較穩妥的一種方式。我想,似雲也會覺得是個好辦法的。
似雲說:“不。”
我不解地問:“為什麽?”
似雲不說話。我一翻身,把她壓在下麵,看著她的臉:“為什麽?”
似雲看著我說:“我愛餘輝。”
我呆了片刻,倒在床上,不再說話。似雲望著天花板,說:“你想想,我十八歲跟餘輝戀愛,這都談了八年了。若沒有真愛,哪能支撐這麽久?哪能說不愛了就不愛了。”
一種深切的痛苦與絕望湧上我心頭,我木然地望著天花板不說話。
似雲幽幽地說:“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把你拽進這個漩渦也是身不由己。要是沒有成煙出現就好了。沒有她,我永遠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對你的愛。”似雲歎息了一聲,“現在,全亂了。我既愛餘輝,也愛你。我既對不起餘輝,也對不起你。人要是沒有感情該多好。”
我說話了,但那仿佛不是我的聲音:“似雲,你走吧。”
似雲沒有動。我又說:“你走吧。要不,待會兒餘輝又該來打門了。”
似雲這才起身來,穿上衣服走了。她臨出門前,我又說了一句:“似雲,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是一個意誌力脆弱的男人,禁不起任何誘惑。”
似雲走了。我仿佛掉進了一個黑洞,洞深不見底,我就在洞裏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往下墜……
北方的春天就是這麽短暫,剛剛才有了點舒適的暖意,倏忽一下,氣溫就躥到了夏天的高度,酷熱難耐,卻又不得不忍耐,讓人在忍耐中身心疲憊。若早知道短暫的春天之後必定是折磨人心神的夏天,敢情還不如一直就龜縮在冬季。
上午的課間休息,是培訓班最熱鬧的時間。我在擦黑板,聽得成煙對大家說:“我這兩天在校園裏看到黑人留學生都穿著雪白的襯衫,我覺得很奇怪,你們說,黑人本來就那麽黑,還穿件白襯衫,反差那麽強烈,那不顯得他們更黑了嗎?若是穿件黑襯衫,反差不那麽強烈,是不是會好一些?”
王琛說:“你這不廢話嗎,黑人當然就得穿白衣服啦,否則,若穿件黑衣服,誰知道他們穿衣服沒穿衣服啦。”
大家哄堂大笑,我也撲哧地笑了。王琛真是太幽默了,大家起哄讓王琛再來一個更精彩的笑話。王琛又開講了:“話說一家馬戲團,其最精彩的節目是馴獅女郎的表演。隻見那馴獅女郎把一塊巧克力叼在自己嘴上,然後朝自己馴養的獅子做了一個手勢,那獅子就嗷——地一聲撲過去叼走了女郎口中的巧克力。觀眾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這時,馬戲團的經理上台來,拿著麥克風高喊,精彩不精彩?觀眾齊喊,精——彩——!經理又喊,刺激不刺激?觀眾又齊喊,刺——激——!經理又喊,誰敢上來試試?觀眾頓時鴉雀無聲了。經理又喊了一遍,誰敢上來試試?這時,隻見一位男士奮勇站起來,高舉著手,說,我敢,我敢,那獅子敢做的,我也敢做。”
大家笑成了一團,我也笑得很開心。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中,我會暫時忘記內心的痛苦。我想,培訓班所有的課若是都由我一個人來上就好了,這樣整天快快樂樂的,時間也滿滿當當的,沒有餘暇去想別的事情。上了一整天的課,人也累了,晚上也就睡得踏實了,沒有了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痛苦。
中午下了課,在教學樓外遇到了似雲的母親。我本想躲,因為我在陳老師麵前不習慣虛與委蛇。我怕她問到我什麽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是,陳老師叫住了我:“空庭啊,好久都沒有看到你了,最近怎麽不上家來了?”這不,問題來了。還好,沒等我想該怎麽回答,陳老師就緊接著說:“是不是工作太忙呀?”
我順勢地說:“是很忙。培訓班快結業了,很多工作要做。還要準備招下一期培訓班的事。我自己還有兩個學生要畢業論文答辯。”我說的全是實話,當然,是實話的一部分。
忽然,陳老師神神秘秘地說:“你還不知道吧?你吳老師今年該退休了,學校可能正在考慮提拔你。”
我無動於衷地說:“是嗎?”我若是在別的時間聽到這個消息,也許會感到高興,因為職務的提升對我來說雖然並不重要,但這畢竟是對我所做出的成績的一種肯定。隻是,此時的我,對這件事完全沒有興趣。我想,陳老師不會專門來給我說這個。
果然,陳老師又說:“工作再忙,個人的事也該考慮。餘輝給你介紹過的那個花若塵,我在他們經濟學院多方打聽了一下,各方麵的條件真是不錯,又是餘輝的師姐,知根知底。又同在本校教書。你認真考慮考慮,怎麽樣?”
我說:“陳老師。求您了,別再給我張羅介紹對象的事了。我不想談。”
“哪能說,離了婚就不結婚了?婚總是要結的,家庭對一個人來說還是很重要的。你現在四十歲,還很好找對象。再拖幾年,到了五十,就比較困難了。”
看著陳老師似親生母親一般為我的終身大事操心,不由得感慨萬千,我老實地說:“陳老師,我不是不想談戀愛,而是不想跟介紹的人談。請您別介意。我知道您為我操心,但我對介紹的人產生不了感覺。”再說,現在的我,在感情問題上,已經是一團糟,哪有心思去開辟什麽新的途徑。
“你人都還沒有見到,怎麽能產生感覺?經濟學院的老師說,人家花若塵……”
我打斷陳老師的話:“最近似雲跟餘輝怎麽樣?”這才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他們沒給你說過?我們兩家已經定好日期了,選在7月12日舉行婚禮。也就隻有一個來月的時間了,挺緊的。雖說簡單辦理,但畢竟結婚也是件大事,好多事要辦。”
我又感到了那種沒有盡頭的墜落。
陳老師繼續說:“他們去美國的申請也辦下來了,準備辦完婚事就走。”
我“哦”了一聲,說:“似雲要跟餘輝走了。”
“是啊,”陳老師感歎地說:“好不容把女兒養大了,卻要跟著人家走了。想想,心裏也挺舍不得的。”
我沒有說話,心墜落在無邊的空之中。陳老師沉浸在感歎中,也半晌沒有說話。我們一路走到食堂門口,陳老師回家,我進食堂吃飯。
?
隻要輸入--就能看發布的章節內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