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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寶雞,高速公路就結束了,接下來的柏油馬路路況也還不錯。---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眼前是連綿的黃土山,道路曲折盤旋。視線撞了山,想要收回來,車一轉彎,又按捺不住地跳了開去。幾番盤旋,到了山頂,不斷受到製約的視線終於撒了歡地跑開了。山頂上是廣袤的一馬平川。當地人把這種山頂上的平地稱為“塬”。西安海拔隻有四五百米,這裏估計已是上千米了。
塬上的窯洞很獨特,不是依山而鑿,而是在平地上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坑,足有兩三丈深,窯洞皆沿坑的四壁而鑿,坑的一角開有上到塬麵的土坡。當地人把這種窯洞稱為“地坑式窯洞”。
我和靜子下車來,拍了些照片。靜子感歎地說:“《詩經》中說,古公父,陶複陶穴。幾千年前,周人就在父的帶領下開始鑿山為穴挖地為窯。幾千年過去了,這裏的人們仍執著地延續著這種傳統的生活方式,真是不容易。現在要守衛一點傳統的東西,真是太難了,不論是在生活方式上,還是在思想意識上。”
我也深有同感。在當今現代化的經濟大潮中,可以說,傳統正在全方位地失落。甚至,已經全方位失落。
靜子說:“都說時代在進步。其實,這句話是極其片麵的,是完全站在物質文明的立場來看待人類社會的發展。若我們換一個角度,站在精神文明的立場上來看,整個社會的精神道德是越來越退步,墮落淪喪到了獸性的地步。”
“這是一個沉重而深刻的話題。所以說,任何進步都是相對而言的。”
我和靜子重新上路,傍晚時分,我們進入了天水市。天水,古稱秦州,自古為軍事重鎮。三國時期,諸葛亮和司馬懿在這裏長期鬥智較量,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空城計、六出祁山、計收薑維等故事,都發生在這個地方。我和靜子津津有味地聊著這些曆史故事,我說:“人們都說,關西出將,關東出相。想想曆史上的文臣武將,還真是這樣。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中華文明的精華都集中在西安、寶雞、天水這一帶,從周經秦漢到唐,奠定了中華文明的基調。這條線真是值得一遊。”
我們在天水市裏轉了一圈,找到一家價格合適的賓館。在登記住宿時,我有些緊張,怕像在西安那樣麻煩。然而,卻出乎意料地順利,結婚證的事人家連問都沒問就給我們了一個雙人間。吃過晚飯,附近轉了轉,就回了賓館。
靜子從衛生間洗漱出來,一邊抹護膚霜,一邊說:“晚上不許打我主意。”
今天一天本來心情很好,靜子的話讓我有些不高興。其實,我也沒有想晚上要怎麽著,她這麽一說,讓我感覺頗為不爽。我有些煩,說:“我又不是色魔。你幹嗎老說這個?”
說完,我拿著自己的洗漱用品進衛生間去了。洗漱完出來,靜子已半躺在床上看電視。我不想再像昨晚那樣沉悶地睡去。我拿過遙控器,關了電視,在靜子身旁坐下來,看著她,說:“靜子,我很鄭重地告訴你,我很愛你,如果我對你有什麽要求的話,那是出自內心深處的一種愛的渴求,而不是在跟你遊戲。現在,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你真的是在跟我談戀愛嗎?還是在跟我遊戲?你如果不想跟我談戀愛,隻把我當作一個旅遊夥伴兒,我保證不再對你有任何騷擾,包括言語上的,你每天晚上敬請放心地睡。”
靜子也看著我,說:“空庭,我也很鄭重地告訴你,我沒有在跟你遊戲,而是在認真地跟你談戀愛。”
“那你為什麽總是拒絕我?”
“你跟你前妻是剛一談戀愛就上床做愛嗎?”
“哦,不是。沒有。”
“為什麽?”
我想了一想,說:“那時候沒有現在的環境條件。”
靜子說:“我想,不管什麽樣的環境條件都不應當放棄對性的珍視。感情還沒有完全到位的時候,我不想身體先到位。”
“靜子,你怎麽還這麽保守!”
“這不是保守,而是做人的基本原則。現在,到處都是性解放。其實,人們都錯誤地理解了性解放。我想,性解放的正確含義應當是:坦然地科學地認識性,不要將性神秘化。但遺憾的是人們都將性解放理解為性自由。我想,這種理解的錯誤是導致當今社會上性亂和色濫的根源。我想,人類自從走出了原始社會的群婚製以後,對性的忠貞和珍視無疑代表著人性的進步,而性的自由無疑是釋放人的獸性的一種倒退。”
靜子一席話,說得我發愣,不,應當是發聾振聵。
我愣了半晌,說:“但是,食色,性也。性欲也是人的一種本能啊。”
“是啊,性欲是人的一種本能。所以昨天我跟你說,其實我也想。我若不想,我就不正常了。但是,人是一種具備理智的情感動物,應當用理智控製自己的本能。若讓本能控製了理智,人就成動物了,甚至連動物都不如。”
靜子的話和餘輝的話如出一轍。我有些慚愧起來。
靜子繼續說:“我們倆才相處了幾天?現在學校裏的那些學生,若是正經談戀愛而不是在遊戲的話,即使是很開放的,我想,也不會剛交往幾天就上床做愛吧?難道就因為我們都結過婚,有過性體驗,就可以放縱自己,放棄對性的珍視?若剛交往幾天,就上床做愛,那才是遊戲,更多的是出於生理需求。我不願意在感情還沒有完全到位的時候,僅僅出於生理需要就讓身體先到位。”
我長長地感歎一聲,說:“靜子,我服了你。隻是什麽樣的情況才算感情完全到位?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我體會得出你對我的愛。但我更多的是被你的情感牽著走,你讓我不由自主。我本是不想再戀愛的,你讓我無法抗拒。那次,你在餐廳裏肆無忌憚地大喊大叫,讓我出來,我幾乎就快繃不住了。我不知道,你若不那麽玩兒命追我,我會不會愛上你。”
“並不全是我主動吧,這次出來旅行,不是你主動邀約我嗎?咱倆同住一間屋,不是你主動提出的嗎?最關鍵的兩步可都是你先邁出的。”
靜子被我將了一軍,有些窘。唉,到底是女人,要麵子。我有些不忍心起來,便想給她找個什麽台階下。
我還沒想出什麽招兒來,靜子倒先說了:“其實,我約你出來旅行,跟你同住一屋,隻是想更好地了解你。卻被你拽著,不由自主地一下就跌進了戀愛的漩渦。”
靜子的話聽著蠻像回事兒,但仔細一琢磨,就知道她在自欺欺人。哪有普通朋友關係的單身男女同住一屋的!除非是很特殊的情況。既然決定了要跟我同遊同住,就應當明白隻有戀愛一條路可走。從靜子自欺欺人的話中,我體會得出她內心的矛盾,想愛,又怕受傷害。我和她,就好像是我置身於愛河中,她則站在愛河邊。我拚命喊叫她,呼喚她下來。而她猶豫徘徊,畏縮不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伸出一隻腳,想試探試探,卻被我一下拽進了愛河。
我說:“不管你怎麽說,你到底還是愛上我了,你承認吧?”
“是的。”
“愛和性是一體的,要不,怎麽說性愛呢,沒有性的愛是殘缺的。”
“不對。性愛性愛,性和愛應該是對等的。當愛還沒有達到可以有性關係的程度,那就是性本能占了上風。我不願意這樣。你這人衝動,感情來得快,來得激烈,不善於克製自己。你感情到沒有到位,我也不清楚,也許你自己都弄不明白。”
靜子的一番搶白,讓我又有些慚愧起來。靜子繼續說:“不管你怎麽樣,但我知道,我的情感還沒有到位,我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我自己明白。空庭,你不要逼我,我們一步一步走,好不好?”
唉——,怎麽現在才開始跟靜子戀愛,早一些該多好!我心裏升起無限的感慨。我撫摩著她的頭發:“我沒有想要逼你。知道嗎,靜子,我敬佩你的品格和操守。從現在起,在你認為感情還沒有完全到位的時候,我不會讓你為難。你也不用每天老警告我,讓我聽了不舒服。但是,什麽時候覺得感情完全到位了,不要忘記對我表示一下,不要讓我老是柏拉圖式戀愛。”
剛才還跟我振振有辭的靜子忽然羞澀起來。
“靜子,知道嗎,你害羞的樣子很好看。”
靜子臉更紅了:“去去去,睡了吧。”
我沒有去,而是俯過去,吻住了她。這是一個纏綿溫柔的吻。這時,我體會到不帶情欲的吻也是那樣美妙,而且溫馨浪漫。靜子溫順地一任我吻,沒有回吻我。我想,她是擔心把我點燃。良久,我抬起頭來,說了句:“晚安。”
這一夜,我睡了個安寧溫馨的好覺。
早晨醒來,感到有絲涼意。靜子貪睡,我若不叫她,不知她會睡到什麽時候。我叫醒她,說:“我猜你平常肯定習慣晚睡,所以早晨總是貪睡。”
靜子揉揉眼睛:“讀書人大概都習慣晚睡晚起。”
“也不盡然。我的課幾乎都在上午,沒有睡懶覺的福分。”
靜子起來,撩開窗簾:“喲,外麵下雨了。”
怪不得感到有些涼。房間裏沒有開燈,有些暗。晨光灑在靜子身上,把靜子籠罩在朦朧中。我過去,輕輕從後麵環抱住她,臉貼著她的麵頰,說:“靜子,我愛你,也很敬重你。知道嗎,你讓我感受到精神和靈魂的提升。”
我吻了吻她的麵頰,又說:“我們今天早一些出發,‘麥積煙雨’是難得一見的勝景。看來,老天成全我們。”
出天水市區,東行二十五公裏,再往東南,過了甘泉鎮,再走十五公裏,就到了中外聞名的麥積山。一路上,淅淅瀝瀝的細雨,織成一道似乎總也穿不透的雨簾。快到麥積山時,雨簾忽然變成了茫茫煙靄,遠處的山巒在迷霧中漂移,也在視線中漂移。眼看就要捕捉到它了,眨眼之間它卻在迷霧中不見了。
我們停好車,買好門票,來到山門。門樓的匾額上是郭沫若題寫的“麥積山石窟”五個遒勁大字。進了山門,環顧四周,靜子歎了一句:“這真的是‘山在虛無縹緲間’!”仰臉眺望,在氤氳煙雨中,眾山拱衛著的麥積孤峰,高聳千仞,時而清晰,時而朦朧。靜子又來了一句:“麥積峰千丈,憑空欲上天。”
到底是讀書人,感歎起來也是那樣文縐縐的。我說:“靜子,你讀過杜甫的《山寺》嗎?這首詩就是描寫麥積山石窟的。”
沒等我話音落地,靜子就吟誦了起來:“野寺殘僧少,山園細路高。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亂水通人過,懸崖置屋牢。上方重閣晚,百裏見秋毫。”
從跟靜子認識以來,我一直感到她的古典文學功底不淺。我忽然想起什麽,說:“靜子,你肯定是中文係的。”幾天來,可以說,我完全忘了這檔子事,也許潛意識裏,覺得我是在跟她這個人談戀愛,她學什麽的對我並不要緊。
靜子笑了:“不是中文係的就不會背幾首詩啊?我看你的古典文學修養也很好嘛。”
我說:“靜子,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哪個係的了吧?我想,你也承認咱倆是在正式談戀愛了,而不再是普通朋友。”
靜子神秘地富有意味地笑了,笑得很開心:“當然可以告訴你,不過此時不想說,改天吧。現在遊山,不要打岔了遊山的興致。”我不明白,她若告訴我她是哪個係的,怎麽就會打岔了遊山的興致?但她不說,我也不好再問。再說,她是哪個係的對我實在不重要。
麥積山石窟大約是在五胡十六國時期(公元304年-公元589年)開始開鑿的,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曆史。佛教傳入中國,是依托“絲綢之路”上的商業往來興盛起來的,因此“絲綢之路”上的佛教石窟既多又規模龐大。麥積山石窟是繼新疆克孜爾千佛洞和敦煌莫高窟之後,“絲綢之路”上的第三大石窟,經過西秦、北魏、北周、隋、唐、五代、宋、明、清曆代王朝的營造,有石龕近二百室,現存泥塑造像七千多尊,是中國泥塑造像最多的石窟,素有“中國的泥塑館”之稱。我和靜子,沿著棧道,步步登高,沉浸在“有龕皆是佛,無處不飛天”的感歎中。
穿過千佛廊,再上一層棧道,就是北周時期開鑿的上七佛閣,又名散花樓。這是麥積山規模最宏偉的一個石窟,共有八大石柱七間佛龕,每一間窟壁上端,都畫有四位飛天,共二十八位,或奏樂、或散花、或進香,衣袂飄逸,滿壁風動。
“空庭,你知道,這裏為什麽叫散花樓嗎?”
“這不壁畫上的飛天都在散花嗎?”
“給你講個故事吧。傳說,這七佛閣是釋迦牟尼現身說法的地方,當時山穀中坐滿了聽講的信眾。為了試一試這些人是否真心信佛,這二十八位飛天就向他們散花,花瓣若落在誰身上,就說明他紅塵未斷,不能始終。二十八位飛天把花籃中的花瓣全撒完了,隻見滿天花瓣隨風翻飛,沒有一瓣落在那些信眾身上。”
看著她很虔誠的樣子,我說:“靜子,你為什麽對佛教如此著迷?”
“心與佛有緣。紅塵太苦,太亂,太髒,當我不知該把心放何處之時,佛說,拿心來,我給你安。”
“但是,苦中亦有甜,亂中亦有靜——安靜的靜,髒中亦有淨——幹淨的淨。”
“是啊,”靜子感歎地重複我的話:“苦中亦有甜,亂中亦有靜,髒中亦有淨。空庭,其實,你挺有禪心的。”又長歎一聲:“唉——,苦中亦有甜,亂中亦有靜,髒中亦有淨。所以了斷紅塵,殊非易事。”
我微笑著看著她:“所以,你了斷得了嗎?”
靜子反問:“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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