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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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課的時候,她的腦子裏也是查台萊夫人的形象,她究竟是不是又去森林裏找那個守林人了呢,她想,當然去了,她一定會去的。---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雖然她還不能明白作者描寫的查台萊夫人體驗到的激情和身體的歡樂究竟是什麽,但是它是一個敏感的直覺性很強的人,她還是可以體會到主人公的激烈的情緒,而且,她對那個性格怪癖的查台萊的丈夫沒有一絲好感,恨不得這個查台萊趕緊和她的情人私奔才好。

    踏實在忍耐不住,把書從書包裏拿了出來,在課桌下麵看了起來,她本想隻把那一段看完,可是,一看起來就忘記了,直到老師走到她麵前,用教鞭敲了敲桌子說:“柳西虹,請你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她抬起頭來,才發現老師和全班同學都看著她。

    西虹臉一下子紅了。

    “把書給我,下課以後再還給你。”老師說,伸出手。

    “不,我肯定不看了。”

    “這是規矩,給我。”

    老師沒有等她動手,自己就把手伸進了課桌下麵的位子裏,把書拿了出來。

    老師在書的封麵上掃了一眼,臉色立即變了。

    “柳西虹,請你現在就到辦公室去。”

    柳西虹感到大事不妙,心裏暗暗叫苦。

    柳西虹偷看《查台萊夫人的情人》,這件事情的結果比西虹自己想像的還要嚴重,因為一天以後,老師把她的母親請了去,兩天以後,胡同裏已經傳得滿城風雨,說,柳西虹看黃色書籍,老師和父母不僅要她一遍一遍地寫檢查,而且還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她:書是從哪裏來的。

    柳西虹堅決不說實話,隻說是從一個地攤上買來的。

    母親知道她沒有說實話,於是更加氣得要死。

    柳西虹媽在胡同裏和學校裏都覺得抬不起頭來,這些天就把在外麵受的氣全撒在了女兒身上:“你算是個什麽人,看那種流氓書,怪不得你向著那個蘇麗婭呢,你和她沒有什麽區別,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個女兒呢。”

    西虹對齊東生抱歉說,她一定設法買到那本還給他,原來的那本已經被老師沒收了。齊東生說那倒沒問題,他還可以搞到的一本的。

    東生對這個美麗的女孩兒不僅增添了一分敬意,他暗自說,這女孩兒還真不簡單,不僅堅決不說出我的名字,而且還想著把書還給我,有點兒男兒本色呢!

    自從這件事情以後,西虹和東生的關係更加密切了一層,他們有了一種共同的秘密,有了一些共同的探討的東西,西虹直截了當的問東生,這本書到底壞在哪裏了,不就是寫了性嗎?

    齊東生說,不僅僅是寫了性,作者還寫出了一種新的道德觀。

    西虹不是非常理解齊東生的話,但是覺得出來他說的是自己理解了的東西。這是柳西虹和齊東生的第二次正麵對話,這一次,柳西虹覺得這個人很有獨立見解。

    這個夜晚,柳西虹在深夜裏驚醒的時候,看著院子裏的香椿樹的影子在風中搖蕩著。她想起昨天聽到的一個男孩子唱的那首歌:隔壁班的那個女孩兒,怎麽還沒有走過我的窗前。她想,齊東生會唱這樣的歌給她嗎?

    愛情模模糊糊的到來了,但是,愛情的臉上是沒有標簽的,西虹隻是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七母親和女兒爭吵私人空間,一盤韭菜餡餅的聚會柳西虹對齊東生的感覺是超出常規的,她自己感覺到了這一點,因為從表麵上看來,她是一個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的,美麗的,準備考大學的前途無量的女孩子,而齊東生呢,則是一個擺攤的小販,而且有前科。但是對於柳西虹天性反叛的心來說,正是這種超出常規的感覺才引起了她的興趣,她最喜歡看得書,都是反抗性的超出常規的東西,她最不喜歡看得書就是瓊瑤的現代才子佳人小說。

    她覺得齊東生非常有個性,這個男人和她認識的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樣,他沒有正經工作,但是卻有一手好手藝,他平日裏和胡同裏的老大爺老太太們嘻嘻哈哈的瞎聊,但是,心裏卻是一個有著自己獨到見解的人,他不在乎別人說他什麽,他我行我素又自恃清高,這也讓西虹特別佩服。

    雷聲轟鳴,狂風把沙塵卷起來,昏黃的路燈亮像是失去了照耀的能力,在風暴前夕,胡同裏顯出一種惶恐不安的氣氛。

    這一天,柳西虹的母親出於好奇擔心也出於教師家長的習慣,更處於《查台萊夫人的情人》事件以後對女兒的不放心,終於撬開了女兒的小抽屜。她愕然發現了蘇麗婭的信,以及女兒的一本日記。

    蘇麗婭的信讓她恐懼的程度遠遠低於女兒的日記。

    她把女兒叫過來,看著女兒美麗明亮的黑眼睛,圓潤的早熟的身材,她的心理有一種受傷的感覺。她難道不喜歡女兒漂亮嗎,她想,她喜歡,但是,依然說不清楚的惆悵積壓在心底。

    柳西虹看到了自己被撬開了的抽屜,那把鎖像是一個戰敗的兵士垂頭喪氣的空掛著,她突然覺得那麽傷心,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意識到這個鎖住了空間她也終於失去了。

    她想起了她的夢,此時,那些夢也被從深夜裏挖了出來,她感到羞恥,感到受傷,這傷害和羞恥的感覺是她以前沒有體味過的。

    “這叫什麽,你是我的女兒嗎?你怎麽這麽下賤。”母親抖落著手裏的本子,紙嘩嘩地響著。

    母親居然用了下賤這兩個字,西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裂開了。

    雨水從屋簷下滴落下來,風吹破了一處窗戶紙。

    “做過這樣的夢就夠可怕了,還有臉把它們寫下來,你提到的那個男人是誰?你和他有過什麽關係?還有那個爛女人的信,去燒掉。”她壓低聲音,生怕被鄰居聽見,從老座鍾的邊上摸出一盒火柴來。

    “我不燒。”

    “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燒,您也不沒有權利撬開我的抽屜。”柳西虹的喊著。

    “沒有權利,你寫這些爛東西倒是有權利,是嗎,和我談什麽權利,你還有臉和我談權利。”

    柳西虹長大的過程也是北京正經曆著滄桑變遷的過程,她從小熟悉的東西正在她們周圍和自身裏消失著,她們不熟悉的東西正在周圍和身體裏生長著滲透著。

    對於父母一輩人來說,轉眼間,孩子長大了,大得陌生了而且危險了。

    柳西虹媽媽手顫抖著,劃著了一根火柴,柳西虹看到日記本的一頁已經著了起來,就突然衝了過去,把日記本搶了過來。這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幾乎在仇恨母親。

    柳西虹的哭聲把隔壁的惠娟驚動了,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聽到柳西虹如此大聲哭過。幾個準備了來看電視的老太太,也被她的哭聲震得僵住了。

    柳西虹衝出了大門,在布滿了雨雲的天空下,向著胡同外麵跑去了,雷聲跟著她的身後滾過去,很大的雨點落下來。

    “你回來。”柳西虹媽聲嘶力竭地喊著。

    柳西虹頭也沒回地跑了,她心理長期積壓的怒氣得到一次小小的釋放,她想用這個舉動告訴她的父母,她是不會按照他們的想法生活和思想的。從小,柳西虹的父母就把她當作一個紙糊的風箏,父母從來以為柳西虹的高低遠近,完全是他們說了算的。可是,女兒偏偏個性極端。

    從記事的時候起,柳西虹就意識到她喜歡的東西永遠是母親討厭的,母親津津樂道的東西永遠是她厭煩的,她和母親的矛盾在最近這一年裏演變的越來越激烈了。

    惠娟看著柳西虹跑出大門,就也追了過去。

    她終於追上了柳西虹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都濕透了,惠娟把柳西虹拉到一家小店的屋簷下。

    “怎麽了,你?”

    “我媽把蘇麗婭的信翻出來了,讓我燒了。”柳西虹沒有提自己的日記,倒不是她害羞,而是她知道惠娟絕對不會理解她的。

    “燒了就燒了吧,看把你媽氣得那樣。”

    “燒了就燒了,你說得到輕巧,倒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你在乎的東西似的。”

    “在乎也可以在心裏,幹嗎要鬧到這樣,犯不上。”

    “說清楚一點兒,是我媽把我的抽屜撬開了,又不是我把她抽屜撬開了。怎麽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事情我總是那個不對的呢?!”

    “你也是的,我早就跟你說過,蘇麗婭的信看完就燒了得了,也就不會有這事了。”

    “按你這麽活,不僅沒有這事兒,那就什麽事兒也不會有了。可是那怎麽可能呢?”柳西虹說著,已經不再哭了,她看著雨水說,這雨最好下上三天三夜,給我個征兆,告訴我有一天我一定能夠走出這種壓抑的生活去。

    (結果,這場雨真的下了三天三夜。在這瘋狂的雨水聲裏,在這三天的不平靜裏,柳西虹第一次想到了一些以前沒有想到過的事情。她意識了一種以前從未體味過的悲哀,這種悲哀和心底的什麽東西聯係著;她突然又想起了蘇麗婭,意識到她的舉動實際上並不浪漫而是痛苦不堪的;她意識到自己實際上最渴望的東西是成為自己,而母親根本沒有想過這一點,在母親的心目中,一切都是圍繞著讓別人說不出閑話而運行的;她默默告訴自己說她一定不要那樣活著。)玉萍正好打著傘經過,看到柳西虹和惠娟,就把兩個濕淋淋的朋友帶到了家裏。

    玉萍的母親在玉萍一歲時就去世了,爸爸不久也抑鬱地死去了,姥姥把她帶大的。姥姥是那種通情達理的溫和爽快的老人,對玉萍很寵愛。幾個女孩子已經把玉萍的家當成了她們的秘密天堂。她們在這裏過了她們的十六歲秘密生日,並且第一次喝了酒,幾個人都喝醉了,姥姥忙著做酸梅解酒湯,才使她們瞞過去了父母的警覺的眼神。

    玉萍拿出自己的幹淨衣服給她們換了。

    玉萍正在看的一本書攤在床上,柳西虹拿起來看了一下,是叔本華的《人生的智慧》。

    “你瞎翻什麽,又不喜歡。”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或許哪一天我入教了呢?”柳西虹反駁。

    “你?還是讓世界上少一個逃跑的尼姑吧。”惠娟說:“玉萍,把你的哲學分一點兒給她,她就不會時常惹禍了。”

    “我才不要她的哲學呢,哲學和我這種血型沒有緣分。”

    “那倒是,a型血出不了哲學家。”玉萍說。

    “正好,饒了我吧,我要生也要活。”

    “生和活兩個字又不是分開的,生了不就活了嗎,用不著那麽大張旗鼓的樣子。”惠娟說。

    “生了可不就是活了的。”柳西虹說。

    “人太固執了真的就不懂情理了,人常說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媽媽早晚會知道的,你早就該把那信扔了。”惠娟說。

    “為什麽?我難道就不能有秘密嗎?”

    “什麽秘密?成為秘密的東西就不是應該有的東西,沒了也罷了。”

    “什麽?沒有秘密的人是沒有的。”柳西虹大聲說。

    柳西虹的脾氣是具有煽動性的,那怒火驟然被點起來,整個房間裏都可以感到它的動蕩的氣勢。

    玉萍的嘴唇動了動,好像要說什麽,可是又沒有說出來。

    窗外是飄泊的雨水和轟鳴的雷聲。

    實際上,柳西虹對於因為性和秘密而引發的私人空間的想法也是困惑的,他和其他她女孩子一樣對性有一種模糊的犯罪感,隻是她的這種感覺比其他女孩子輕一些。她模糊的覺得,既然一個男孩子喜歡上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是正常的話,那麽一個女孩子喜歡一個男人的好看的裸體也應該是正常的,無可非議的。

    柳西虹在窗口站著,夾著雨水的風吹到臉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把腳抬到窗台上壓了壓腿,在對麵大衣櫃的落地鏡子門裏看了看自己的身影,她的早熟的身體很美妙的呈現出很突出的曲線。她的雙腿修長美麗,她很欣賞自己的腿,而且喜歡顯示它們,一次她把媽媽做的一條紅色的長裙的下擺鉸下去了兩寸,媽媽氣得一天沒有吃飯。

    “和父母談什麽秘密呢?”惠娟說。

    “秘密和誰都是可以談的,也包括父母。”柳西虹衝著惠娟喊。

    惠娟笑了笑說:“那是不是說明你有好多事情都藏在心裏了,看我使不是能夠把它們挖出來。”她說著就上來咯吱柳西虹,又對玉萍喊:“快來幫幫我,看看我們挖出什麽顏色的秘密來了。”

    玉萍沒有動,依然在窗口站著,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惠娟的話。

    姥姥走進來,她的雙手都沾著麵粉,一邊把茶壺加滿了水,一邊說:你們去把林梅和周莉叫來吧,我給你們烙餡餅吃,韭菜餡的,你們最喜歡吃的。

    “我去叫她們。”惠娟說著,拿了玉萍放在門口的傘出了門。

    五個女孩子聚到一起以後,談話立即就轉入了即將到來的柳西虹和惠娟的十八歲生日上了。

    一大盤韭菜餡餅擺在桌子中間,五個女孩子的食欲來了,談話的勁頭也來了,房間裏一時間沸騰起來,伴隨著韭菜味,茶水味,和青春的美麗的聲浪。好像這個生日是她們盼望已久的,好像她們等待著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很久了等得不耐煩了。

    “這個生日是具有特殊意義的。”柳西虹說,端著一杯茶水。“我大學畢業以後就到外地去,到一個父母管不了我的地方去。”

    柳西虹的腦子裏勾畫著一個這樣的畫麵:一個人,拉著一個大行李箱,向火車車站走去。火車在隆隆聲裏開過來,走進車廂,車廂裏是遠行的味道,陽光也是興奮的,風也是興奮的,她靠著窗子坐下,看著一點兒一點兒遠去的城市。

    “幹杯!為在一起而幹杯!”惠娟說,她舉著茶水杯,用興奮的語調說:“我渴望的生日是和大家在一起,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我想永遠和大家在一起。柳西虹說遠行的時候,我覺得有些傷心,好像我們要各奔東西了的。”

    “各奔東西也永遠在一起。”柳西虹說。

    “各奔東西怎麽永遠在一起?”玉萍好像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沒有對永遠在一起地說法繼續發表見解。

    窗外雷聲轟鳴,風雨飄搖,院子裏一塊遮著煤堆的塑料布被風吹得像一麵旗幟一樣呼啦啦地飄動著,一個掛在屋簷下麵的鐵桶也被吹到了地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這個生日意味著什麽呢,幾個女孩子各懷心事,都在心裏的某個角落裏默默地捉摸著這種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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