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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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兩點,她還是出現在了郵局門口。---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大概因為她的生活裏沒有父親,也沒有哥哥以及任何男人模式的存在,她對這個凱民產生了一種大哥哥的親切感覺,他拉著她的手的時候,她沒有反對,而且覺得一種安全感踏實感。

    凱民實際上也真的把她當成了小妹妹,他是那種性格憂鬱但是心底很善良的男人,他看到玉萍那樣憂鬱的獨自坐著,覺得憐憫。

    他拉著她的手走進一棟大樓,上了電梯,那電梯好像走了很長時間,才突然停了下來,玉萍的朋友中都是在四合院裏的,坐電梯的感覺讓她也覺得新鮮。

    走進一個小房間,房間裏已經有了好幾個人,她向眾人點了點頭。

    房間裏播放著一支陌生的曲子,那旋律優美高雅。

    “你多大了?”一個女孩子拿了一杯飲料給她。

    “十八。”她回答。

    “十八,多好的年齡,讓我覺得老而且憂鬱。”

    你多大了?

    二十八。

    二十八覺的老了嗎?

    老了,很老。

    玉萍喝了一口杯子中的飲料,意識到那是對了酒精的什麽東西,很好喝,以前沒有嚐過的。

    她又喝了一口晶亮的玻璃杯裏粉紅色的飲料,覺得緊張的神經舒緩下來了好多。

    玉萍的腦子裏像是一片空白的湖水,這裏的一切都像是掠過湖水的風,留下粼粼的波光,浮動的水浪,受了驚擾的痕跡。

    她環顧著四周,這個房間裏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是典雅的高級的令人感歎的,房間一角的黑色三角鋼琴,牆上的巨型的裸體女人的油畫,腳下的柔軟的地毯,以及長方形的飯桌,桌子上的裝在陶製花瓶裏一束鮮花,真正的鮮花,玉萍在此之前都不知道還有地方可以買到鮮花。

    不斷有人走進房間裏來,房間裏的氣氛越來越熱鬧,很多的酒瓶在特別的燈光裏閃爍著。

    音樂聲很輕柔,花的香氣很輕柔,玉萍注意地聽著人們的談話。這一切太陌生,也就太難以理解。

    她看見凱民在和兩三個女孩子說話,那幾個女孩子顯然都非常喜歡他甚至討好他。

    祝賀你,什麽時候動身,一個女孩子說。

    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這個聚會是為了凱民出國而舉辦的。

    聽到凱民也要出國了,玉萍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心裏黯淡了下去,她把杯子裏剩下的飲料一口喝下去了。她的確找到了和她談論尼采的人,但是,她依然覺得憂鬱,而且因為有人和她一樣憂鬱而感到更加絕望了。

    音樂換成了一首舞曲。

    寬闊的客廳裏人們摟抱著開始跳起舞來。

    玉萍感到自己的腰被一個人摟住,她聞到他嘴裏的酒味,她覺得很惡心,想掙脫出來,可是身體和腦袋卻沉重的往下墜,眼前的東西也開始模糊起來了。

    她感到那人的手伸到了她裙子下麵的裸露著的雙腿上,她恐懼地想睜開眼睛,把那個人推開,她衝出那棟樓,在大街上拚命地跑著,覺得人和世界都讓人厭煩。

    凱民後來來找過她,他對玉萍的經曆和感覺一無所知,於是玉萍的冷淡使他覺得很納悶。

    柳西虹生日的那天,玉萍聽說凱民出國了。

    凱民的出現給玉萍帶來的舒暢感覺隨即消失了,這一次她覺得生活顯得更加沉悶和沒有意義,她看著柳西虹和林梅複習功課,看著周莉的興致勃勃和惠娟的溫和寬厚,覺得一切都像是無聊的空白,沒有什麽能夠把她對生活的興趣點燃。

    她覺得自己應該死了。

    或許,有的人的生命就是短暫的,上帝或許沒有給我那麽多的時間,十八歲或許是結束生命的最好年齡。

    凱民出國以後,玉萍時常獨自一人在湖邊坐著,那些念頭在她的腦子裏像是夏天燈下的撲火的飛蛾一樣絕望的旋轉著。

    十三玉萍姥姥也曾經有過一段浪漫的戎馬生活。她現在天不亮就起床。在湖邊,玉萍思索著生命的意義。

    玉萍姥姥看到玉萍無精打采的樣子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對生死之旅看得很透徹了,但是因為太透徹,她似乎無法用正常的一般的方式對待預感。因為預感,她又一次想到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又一次想到自己三十歲守寡。

    一公裏以外的那片胡同區正在拆遷,房子上石灰水的‘拆’字,宣布了一種生活的結束,和另外一種生活的開始。當然在一種生活和另一種生活之間,是一片動蕩不安的或者活躍的地段,這在本來安安逸逸的四合院的人們的湖水一樣的心裏投下了一片陰影,也投下了一塊石頭。

    入夏以來,雨水一直時斷時續。這個小院子裏的不平的磚地地麵到處是積水,從樹葉上落下來的水珠滴落在積水了的聲音,像是更聲一樣,寧靜又有些寂寞。各種顏色的茉莉花,在地上撒下各種顏色的花瓣,香氣依舊在空氣裏彌漫著。

    搬遷的傳言使惠娟的姥姥覺得有些恍惚,好像有什麽不詳的東西滲透在裏麵,可是她又說不清楚那是什麽。

    當然,傳說搬遷和最後的搬遷一般都有一個漫長的過程,或許是一年,或許是三五年,或許更長,但是對於這一片兒的老人來說,他們安心的感覺已經遭到了破壞,從現在開始到搬遷的這段時間,他們的生活已經變得動蕩不安了,這動蕩和年輕人的感覺自然不同。

    玉萍的姥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已經是習慣了。她先把火爐子捅開,看看風好的火使不是滅了,然後放上一壺水,準備沏茶。她最喜歡的是一天裏這一段時光,院子裏靜悄悄的,天空深深的向著天明的地方伸展過去,天邊有一處亮光,這時候還並不明顯。

    她喝著茶,看著天空,一個人,沒有過去和將來。

    這個早晨,姥姥看著東邊天空裏一絲早霞,心底突然升起一種沉重的擔心。了,為什麽呢,她說不上來。

    她不喜歡看見過去也不喜歡看到將來,從丈夫去世的時候開始,她的生活就停頓了下來,像是一個句號。隻是因為孩子她活了下來,也因為孩子她必須繁忙的工作,掙錢,沒有時間去想自己的感受和命運了。

    這是一件好事,她想,我們都得因為什麽活下去,那麽,因為孩子,就挺好。

    她喝的茶,很濃,沒有人喜歡她的茶,但是她說太淡的話她就喝不出味道來了。

    她和丈夫結婚是因為愛情,這在那個年月是稀少的事情,包辦婚姻事正常的事情,所以她認為自己是一個幸運的女人。

    她是一個有著進步思想的女子,那時沒有很多女子上學讀書,她卻覺得一定要上學而且畢業以後要當教師,要自己養活自己,而且一生要做一些有意義的有趣味的事情,那是三十年代末,她的生活因為上學而改變了。

    她把世界地圖掛在房間裏,每一天晚上都看著它,像是看一件漂亮的裙子,看得津津有味。她用一支紅色的鉛筆,把她當天在新聞裏或者在書裏聽來的看來的地方,比如古巴啦,希臘啦,印度啦,美國啦,都畫上一個圓圈,並且在旁邊一個小本子上記下她所知道的有關事情,比如地震啦,戰爭啦,或者婦女解放啦,她和世界突然很接近了,後來她真的做了教師,在女子中學,那些女學生都非常喜歡她。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她遇到了她後來的丈夫,是黃埔軍校的學生。按照當時的規矩,他還是找了媒人來說親,但是,那是一種形式上得說親。他們相愛的過程是現代的,父母讓她決定了自己的婚姻。軍人的生活,使姥姥跟隨著丈夫走過了中國大江南北的許多的地方。

    那一天,健壯的丈夫騎著那匹他最喜歡的棗紅馬在西江水邊馳騁,她看著他,那種一直伴隨著她的幸福但是恐懼的感覺突然強烈地湧上來,像是擠壓住的閘門一樣,他恐懼地想喊回他的瞬間,就看到馬正在衝過一個土坎,它伸出前蹄,但是左蹄子卻撞到了堅硬的石頭上,一個趔趄,那馬飛奔的速度太快了,於是摔下去的力量也是可怕的,她驚駭地用手捂住嘴,看著丈夫從馬頭的上麵飛了出去,然後沉重的栽了下去。飛速狂奔的馬從地上爬起來,依然狂奔著無目的地沿著河岸向前衝去了,她發瘋一樣的奔向丈夫。丈夫就這樣去世了。那是,她三十歲,三個孩子最大的八歲,最小的也就是玉萍的母親才半歲。

    “玉萍或許也是繼承了她血液裏的這種抑鬱的東西。”她想,喝了一口濃茶。

    “她的命是什麽樣子呢?”她搖搖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沒有人知道的命運,這個早晨她覺得異常不安。

    柳西虹從外麵跑進來,一臉激動的神情問姥姥:玉萍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大概是到湖邊跑步去了。”

    我去找她。柳西虹邊說邊跑了。

    這孩子性情好,我喜歡孩子這麽活蹦亂跳的。姥姥想著玉萍的憂鬱的性格,搖搖頭。香火不盛啊。她輕聲念叨著。

    柳西虹昨天從一個同學那裏借到一本書,這本書就是一早她跑去找玉萍的原因,為了這本書她一整夜沒有睡著,看得入迷了。

    柳西虹喜歡和玉萍聊天,她覺得從玉萍的話裏她總能夠得到什麽有意義的東西。柳西虹徹夜讀的書原來是美國舞蹈家鄧肯的傳記,這個打破了舞蹈傳統的藝術家,也打破了生活的傳統。

    鄧肯的一生讓她激動的程度是不可想像的,以後對於她人生的影響也是不可想像的。她在夢中也看到這個跳著舞的,和愛和生命和幻想聯係在一起的女人。鄧肯的悲劇:她的一次一次破滅的愛情,她的死於非命的孩子們,她自己最終的不可解釋的死亡,都在強烈的刺激著她。

    這才叫生活!

    這一個黎明到來的時候,她在日記本裏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我十八歲了卻依然在這個灰色的胡同裏,依然在父母身邊。何等可悲!

    玉萍正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望著水麵發呆,看到柳西虹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就扭過身子,把手裏寫了什麽的一張紙夾到書裏。

    “瘋跑什麽,好像有追兵似的。”

    “我昨天一夜沒睡,把《鄧肯自傳》看了一遍。”柳西虹一邊說一邊興奮的談論這個美國舞蹈女神的故事。

    玉萍聽到最後說:“看來她死的方式是命中注定的了。”

    “咳,管她死的方式呢,吸引我的是她活的方式。”

    “我就注意到了她死的方式,因為死亡是最終的真實。”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有一天我們都要死,那麽活著就是毫無意義的是嗎?”

    “我看不出什麽意義來,她把生命奉獻給舞蹈,實際上舞蹈也好別的什麽也好,不過是渡過人生的一種方式,從這個角度來說,活著的過程不過是渡過人生的一種無聊的選擇的過程。”

    “這叫什麽理論,那麽熱愛呢?如果,你熱愛跳舞熱愛一種工作事業呢?”

    “我不知道,我感覺不到你說的那種熱愛,對於我來說,熱愛像是一種虛偽的麻醉而已,本質上,依然是盲目的選擇。”

    柳西虹的熱血沸騰被潑了一頭冷水,她惱火地對玉萍喊著:“你真是個十足的悲觀主義者,按照你說的那樣,我們都不要生出來好了,那就沒有選擇的過程,也沒有什麽意義和非意義的過程了。”

    十四跟著感覺走,也許是五個女孩子踏入人生的最高朦朧。

    無論天涯海角,為以後的三五年五朵金花的聚會,幹杯!

    這些天,雖然高考進行的如火如荼,但是柳西虹的腦子裏想的是齊東生,因為上個星期,她在城根的工地上見到了他,是他把她約出來的。

    他們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在電影院裏的黑暗中,他第一次吻了她。齊東生的吻那麽突然,她在黑暗中感到這個男人的身體的氣息,火熱的衝動,她不完全明白這個吻意味著什麽,但是她很喜歡。

    齊東生自己也沒有想到,對他來講,這個吻也來得突然。在他嘴唇離開了柳西虹柔軟甜蜜的嘴唇以後,他立即恢複了常態,把自己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又拿出來了。

    “你可別多想。”他壓低著聲音說。

    “多想什麽?”柳西虹沉醉在這個吻裏,她舔了舔嘴唇,輕輕地笑了。無論如何這是她的初吻。

    “雲老太正在給我介紹對象,那些被拉到自己麵前的女孩子很可笑。”他說:“女孩兒是奇怪的,你越是冷淡她們,她們越粘著你。”

    “那你也就是說我也粘著你了,別臭美了。”柳西虹把那個笑容收回來。

    “你不粘我,我也不粘你,這是我給你的保障,怎麽樣。實際上,活著挺不容易,最好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挺好,我喜歡自由自在。”

    “你是我認識的最自由自在的女孩子,所以我喜歡你,但是,這可不是什麽愛情表白,我討厭愛情這個詞。”

    “你不是說你愛我嗎?”

    “那是討好你才說的,為了讓你和我一起看電影。”

    柳西虹沒有覺得生氣,相反,齊東生的話讓她覺得新鮮。

    高考的幾天對於柳西虹來講像是地獄,三天的戰鬥結束以後,她站在考場大門口等幾個朋友出來,她垂頭喪氣地踢著地下的石塊。太陽炎熱的照耀著一切,柳西虹卻覺得心裏一片黑暗。

    “今天你考場發揮得怎麽樣?”林梅看到柳西虹就問。

    “考砸了。”

    “你呢?”

    “還可以吧。”

    “如果考不上大學,我媽非把我吃了不可。”柳西虹說。

    玉萍走出來,她的臉色非常難看,她說她考得一塌糊塗,特別是昨天的數學,她說她那兩道大題都沒有做對。不過她說老師本來也沒有對她考上大學寄予希望,姥姥更是不在乎,可是她說話的口氣卻一點兒也沒有不在乎的意思。

    林梅興致很好,生活對她來講顯得順利和幸運,似乎生活中沒有什麽事情是和林梅作對的,她聰明美麗而且活得輕鬆舒暢。

    完美的造物啊!周莉感歎說。

    這個傍晚,她們聚在了玉萍家。五個女孩子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聚會卻成為了她們人生旅程的一個不平凡的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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