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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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梅因為青梅竹馬的關係,暗戀了喜歡惠娟的陸明。---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想來想去,還是斬斷情絲做沒有居裏的居裏夫人。

    柳西虹決定冷靜的給遠在東北讀書的金花之一的林梅寫封信,告訴她玉萍自殺的事。但越是想冷靜,就越是無法下筆。玉萍的日記每一頁都像一次比一次更冷冽的寒流,侵襲到她頭發根裏,以至她寫了幾次開頭最終都撕掉了。她怎麽能說出玉萍已死,甚至玉萍自殺的文字呢。惠娟催了她幾次,問:“信發了沒有?”,她都推說“寫了寫了”搪塞著。

    大約等了半個月以後,她收到林梅的信,詢問到此事,原來林梅從父母那裏得到了消息,父母很為玉萍惋惜,特別是林梅的母親,因為幫助玉萍在報刊亭工作,就更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玉萍,內疚得很。柳西虹這才終於動筆,寫了滿滿三大張紙,還摘錄了一些玉萍的日記,才把信哆哆嗦嗦地扔進了郵筒。

    遠在東北讀化學的林梅卻提出一連串的懷疑,她堅信玉萍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是謀殺,問西虹公安機關是如何檢驗的等等。

    林梅的科學分析頭腦是柳西虹從中學就服了的。林梅從來看人看事總很少帶感情色彩,這兩年四個寒暑假,她居然隻回來過一次。那倒不是因為她厭倦胡同,而是她太重視學業,她對父母說:她要在假期裏在圖書館加油,這裏的圖書館閱覽室假期時候特別空,她可以做很多事。另外,實驗室還有些事她要“義務”幫忙,她特別強調這“義務”,是她競爭來的。

    當然,她和胡同或者說三十三號大院還有個鮮為人知的聯係,就是她發現自己對陸明有好感。

    林梅的生活也是清晰的,這清晰和周莉自然完全不同,但是清晰的程度卻不相上下。林梅是非常冷靜的理智的,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冷靜和理智。

    林梅喜歡陸明實在,心眼和外表都一樣,林梅不喜歡不著邊際的男人,特別是那種耍貧嘴不幹事的人,在工廠裏陸明是高級鉗工,聽聽機器的聲音就知道哪裏有毛病。在生活裏陸明敦厚樸實。當她意識到陸明愛上了惠娟的時候,她對自己說,或許這就是她的命:自己或許一輩子就埋頭做學問了。

    惠娟有了男朋友,林梅重新感到了命運對她微笑了。

    林梅沒有和任何人談起她的戀情,她不喜歡別人進入到她的生活裏來。他自己對事情的決定力量是純粹的。她對自己說:我會和陸明談談的,等到快畢業的時候吧,她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她畢業的時候,陸明結婚了,那麽就說明他們兩個是沒有緣分的。

    林梅的父親是典型的北京人,無論什麽事情哪怕是傷心事到他嘴裏也能成為笑話,母親為了林梅回絕所有男同學的追求而焦急起來,那麽多人總有個好的吧。

    你看你,歎的什麽氣,嫁不出去才好呢,那我們不就可以多和孩子呆幾年了,嫁了人有什麽好。

    上次林梅回來,風塵仆仆,一件灰不灰、藍不藍的滿是皺褶的襯衣,腳上的鞋帶還斷了,被她草草地塞在了鞋幫裏。

    母親說:“你也應該學著打扮打扮,女孩子嘛,年輕可不是長久的事情。”

    “爸,你看媽,總是嘮叨我。”林梅說。

    “要說打扮,你媽年輕時候可是會打扮的,什麽衣服讓她一修正穿在身上,得,不把人鬧暈乎了才怪。”林梅的父親打趣地說。

    “我看您是自己本來就暈乎乎的。”林梅好意地笑話著父親。

    “不是不是,結婚之前我可沒有這麽暈乎乎的。”

    “明天,媽給你去買一條好看的裙子。”

    “不用,媽,您買了我也不穿。”

    “你這孩子。”母親沒轍說:“要是我們家有錢就好了,我就到長春去陪你上學去,看你瘦的。”

    “有錢有什麽好,還得擔心丟了,你看我們家多好,家徒四壁,小偷都不好意思下手,但是屋子裏呢可就富裕了,老婆是最好的老婆,女兒是最好的女兒,爹呢,是最好的爹,丈夫呢,當然更是最好的丈夫。”林梅的爸爸說。

    林梅的媽媽憋不住,笑得一口茶水噴到了丈夫的肩膀上。

    “你看你,浪費不是,那可是一級的茉莉花茶啊。”林梅的父親看著妻子笑得捂住了肚子,依然沒有停止說笑話。

    林梅看著父母說笑著,覺得自己很幸福,這種生活和成長環境使得她養成一種很樸實的天性,她從來不嬌慣自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喜歡這種最最樸素的生活方程式。

    至於感情呢,她絕對不是那種沒有愛情就活不了的女孩子,她覺得生活裏的事情,第一位的是事業,第二位是家庭,第三位才是錢。

    沒有家庭和錢,生活依然是生活,可是沒有事業,生活就沒有辦法過下去了。

    在她的眼裏,陸明也是踏踏實實做事業的,隻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業不一樣就是了。她曾經對柳西虹說,我大概使一個沒有居裏的居裏夫人。

    林梅終於在一封給柳西虹的信裏說,她爭取考上研究生後趕回北京呆幾天,正好趕上中秋節,她希望他們能一起在玉萍姥姥那裏過節,紀念玉萍。希望這也是她們早就有約的幾年一聚的聚會。

    十二幾個女孩子的聚會。中秋節,也成了玉萍的忌日。

    玉萍的家裏麵對著門的桌子上放著玉萍的遺照,那是玉萍十八歲生日的照片,頭上一條淡綠色發帶,那笑容非常真切。在玉萍遺照的兩邊一左一右還有兩個黑色的鏡框,那是玉萍的母親和老爺。

    這個中秋節,柳西虹幾個決定和玉萍姥姥一起來過。

    照片裏的玉萍微笑著望著她們,西虹突然感到無法掉過頭去,她被那種微笑滲透著。

    姥姥像往年一樣在桌子上麵擺放了一個大月餅,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著玉萍的微笑。

    柳西虹從上個月起開始學習英語,她想,或許考托福出國留學是我唯一的走出胡同生活的途徑了。玉萍的死,使得她更加對胡同充滿敵意,從某種角度來講,她覺得是胡同殺害了玉萍,這雖然既沒有依據也不合邏輯,但是,西虹在感情上覺得狹隘壓抑的生活環境是一切自殺的緣由。生活裏應該永遠充滿活躍的思想,闊大的空間,和自由,隻有那樣人才能活得像人樣。

    “周莉,你幫著姥姥把香點上。”姥姥的聲音顫抖著。

    惠娟幫著姥姥放置碗筷,按照姥姥的規矩,她把玉萍的玉萍的母親的父親的和玉萍的姥爺的一一放在了玉萍的遺像麵前,西虹看著,可憐姥姥命苦。一個飽經風霜的女人,一生忍受如此殘忍的打擊,到了晚年還有喪失唯一的外孫女。

    “惠娟,給你爸爸也放上一副碗筷,你在這兒過中秋,你爸一定看得見。”

    惠娟聽了這話,眼圈紅了。

    姥姥的背有些駝了,站起來的時候扶著椅子的扶手,她把香點上,然後拿起一個銅製的梵鈴,輕輕搖了一下,屋子裏的空氣立即被這淒清悠遠的聲音充盈了。

    “各位先去的後去的,都請了。”姥姥說,她的聲音安寧,痛苦,但是沒有過度的悲哀,好像她真的看到了她的親人坐在了桌子邊,她看著那些碗筷,說:“好啦,又是一年了。”

    月光忽然地明亮起來,大概是一片烏雲過去了。

    姥姥執意要自己去切月餅,她的手顫抖著,月餅切得碎了顯得不整齊。

    “西虹,玉萍那份月餅你替吃了吧,玉萍生前你們最要好。” 姥姥說著,開始慢慢的吃她麵前的那三份月餅,她自己的,女兒女婿的,丈夫的。

    柳西虹拿起那牙兒月餅,咬了一口,她沒有吃出一點兒月餅的味道來。她看著棚頂,棚頂紙已經被煙熏火燎熏得黑了。她想,如果我稍微在意一點兒,一定會覺察到玉萍的心態了,自己怎麽如此大意呢。玉萍是不該死的,她又想起玉萍的日記,覺得內疚已極。生活難道就這樣不公平嗎,就因為我的一個失誤,玉萍就死了。

    西虹站起來,那起酒杯說:“姥姥,玉萍不在了,以後我們就是您的親人。”說著,把自己的那杯酒喝下去了:“這是為了玉萍的。”又倒了一杯說:“這是為了我自己的,為了我沒能救玉萍一命。”說完,把這杯酒也喝下去了。

    “西虹,好孩子,別跟自己過不去,玉萍死了,那是命!是我們家香火不盛啊!”

    惠娟很少喝酒,但是,她吃著父親那份月餅,也把自己的一杯酒全喝下去了。

    林梅沒喝過白酒,一口酒下去,嗆得拚命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

    周莉說:“梅子,你還是別喝了。”

    “不行,今天不能不喝。”林梅說。

    姥姥站起身來說:“你們在這裏聊著坐著,我要先去窗上躺躺了,人老了。”

    “姥姥,我攙您去。”惠娟把姥姥扶到裏屋去了,姥姥大概喝多了點兒,身體搖晃著。

    玉萍死後,姐妹們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直接的麵對過這件事情,現在她們圍坐在一起,麵對著玉萍的照片,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真叫人不明白,”林梅說:“玉萍不是好好的嗎,我媽說,她在報刊亭裏幹得挺好,就在死的前兩天,我媽說下個月咱們多進些各種電影雜誌,看起來那東西好賣,玉萍還讚成說,她大概也可以開始試著叫賣了。”

    “是很怪,不過,死亡都是一種一念之差。”周莉說:“我是一個實用主義者,現在是一個絕對活著主義者。”

    “哪來的這麽多主義呢,活著就得了。”惠娟有些醉了,醉字繞著舌頭。

    林梅看著惠娟,想起了陸明。就說:“主義是沒有用的,再多的主義也不如一個腳踏實地的行動,你的絕對主義我看也是虛無的。”

    “沒有主義哪行,絕對活著的意思就是無論生活怎麽痛苦,我宣布:就是不死,看你能把我怎麽樣?大不了不就是活一輩子麽?!”

    “說得真夠悲壯的,趕上宣言了!”西虹說,她已經喝醉了,此時覺得生活像是一個巨大的八卦,她看到自己在這個八卦陣裏發呆,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才好。

    “生活中不需要宣言,需要實幹。我們的主任教授為了一個實驗結果,每天在實驗室裏幹上十幾個小時。”林梅說:“這不是靠口號能完成的。”

    西虹覺得自己也喜歡宣言,宣言讓她興奮,但是同時她的心裏壓抑著無限的燃燒著的精力,她也想沒日沒夜地幹一個自己喜歡的工作,學一種自己熱愛的東西。她不想浪費掉它們,她也去過幾次迪斯科舞廳,瘋狂的讓自己沉浸在其中,可是,從舞廳出來以後,她隻感到發泄以後的空虛,沒有歡樂和興奮。

    這裏的生活永遠也不會變化一點兒的,永遠也不會,人們永遠在說一樣的話,重複了一輩子又一輩子。西虹想,看著窗外當空的一輪明月。

    “西虹,你給我們唱支歌吧。”惠娟提議說:“已經很就沒有聽過你唱歌了,玉萍活著的時候,也是最喜歡聽你唱歌的了。”

    “我前些天正好為玉萍寫了一首歌,你要是不替我還忘了。”

    西虹唱起來:青春無奈細雨花紅一夜流水 人各西東往事成煙淚眼相送冷冷暖暖 雨雨風風西虹唱完了,大家都沉默著。

    西虹的歌聲讓每個人都沉浸到了自己的空間裏,她們都從歌聲裏找到了自己的思緒的一種寄托。

    玉萍死了,那麽年輕,而且她曾經活在她們身邊,就像今天她們這樣,一起哭一起笑,可是,現在她不在了,這個事實她們無法相信。她們不知道如何來對付死亡,她們憑借著自己年輕的營養不足的經驗來衡量著周圍的生活和人的存在。

    玉萍的死亡對於她們生活的影響遠遠是她們自己也無法預料的,她們在這個中秋節決定的聚會,決定續那個三年一聚的約會的真實動機她們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

    朋友的死亡,親人的死亡,在她們缺乏人生經驗的生存裏所首先產生的反應是茫然的空曠的,痛苦這個詞顯得也很茫然。

    對於惠娟來說,父親的去世在她的心理造成了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滲透在了她對生活渴望更加的淡薄之中。對於玉萍的死,她從來沒有發表過議論,無論是柳西虹的悲憤還是周莉的指責抑或林梅的分析,她都沒有。她的感受和失去父親的感受混合在了一起。她依然記得父親的葬禮,也記得玉萍的葬禮,她當時如何安排葬禮的事情,父親臨終前說讓她好好照顧媽媽時候的神情,以及父親死後的整過容的像塑料一樣的陌生的遺容,她幫助玉萍穿衣服時候,接觸到的她冰涼的僵硬的身體,那些燒掉的花圈煙火的味道和哭聲,她的腦子裏是這些重複著的印象。

    大家實際上意識到一點事實是,十八歲以後的四年的時間,她們的內心被壓上了一種沉重的和原本的輕盈相對的東西,她們在尋找一種方式來承受那個壓迫,但是似乎無論什麽方式,都顯得不很真實。

    誰也沒有想到“三年一聚”的青春的諾言,竟然如此悲涼。

    周莉說她馬上要去上海工作一年或許三年,她看著玉萍照片上的微笑說:永遠不要去死,什麽時候都要記住: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好像玉萍依舊可以聽到可以改變死亡的結果似的。

    生活變得有些像蠟,燃燒的時間不斷在縮短。

    月光,玉萍的微笑,這個畫麵後來被她們永遠的記住了。常常,人們記住一件事情,是因為腦子裏的一個畫麵所確定的微妙的隱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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