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公

字數:33366   加入書籤

A+A-




    就算是世上最好的人到頭來還是一樣會死的;最壞的人也是。

    也許聰明和愚蠢、善和惡的分配和對待是有欠公允;但在死亡麵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或是因為他常常流浪山川歲月盡在眼裏所以培養出一雙流浪的眼神。那是流浪者的眼。

    就是因為迷醉於這一雙眼阿裏媽媽何寶寶才會不顧家門反對不理會梁何二家早以“遇何殺何”、“見梁斬梁”為門規結仇多年毅然跟從“斬妖甘八”梁取我。

    阿裏媽媽年紀雖然大了但她的皮膚依然十分蒼白並沒有老;她因為煩惱而生出了許多白可是她的皮膚仿佛一早就“死”了“死”在她隻有愛情而沒有憂傷的年代所以隻帶點病態不過像給釘死的蝴蝶一樣還可以美上幾個永恒一般。

    阿裏爸爸梁取我以前就是迷上她病懨懨的肌膚現在也是。

    他們的相聚很溫暖。

    “你不伯‘一樓一’找你麻煩嗎?”

    “我從不怕她找我麻煩。我隻伯她會傷害你。”

    “我才不怕她!”

    “你現在也不必怕她了。“鷹盟”的林投花正在找她的晦氣她已忙不過來了。”

    “要是我還在“下三濫”何家的人才不會放過她!”

    “如果我身在‘太平門梁家的人她也惹不起!”

    “可是你為了我脫離了何家!”

    “你也為我給逐出了‘太平門’!”

    敘舊到這兒兩人不勝啼噓同時也衝淡了原來的隔閡和防衛。

    梁取我自然而然把話題轉到剛才生的令他耿耿、戚戚的事情上:

    “阿裏也……很恨我?”

    “他覺得你對不起我。”

    “你沒向他解釋?”

    “他一旦知道你有九個老婆便無法諒解更不聽解釋了。”

    “可是我在天涯海角無不念著你還有他……”

    “你也太自私了你念著我們難道我們就不念著你?我們在老渠一住九年你幾時來看過我倆母子?就說你深恐“一樓一”鳳姑會對我不毒手吧!但你的確曾娶過另外六個老婆而且也殺了六個老婆——此外還有一個“烈焰女子”梅姑你也深愛著;試想當孩子知道我不過是他第七個媽媽他會怎麽想?他憎惡你自所難免——”

    “……寶寶我對不起你。”

    “一切都是命定。我明知如此還是跟了你這叫孽緣也是天意我沒什麽好怨。你放心我雖然是孩子的第七個媽媽但也是他唯一的媽媽——親生的母親;他的脾氣我清楚!他這回賭氣著走開了能溜到哪兒去!他多半是找耶律銀衝、儂指乙、二轉子他們泄泄氣。”

    “——那麽今晚他會回來嗎?”

    “你隻留今夜?”

    阿裏媽媽語氣間突然充滿了敵意。

    “不是——當然不是”阿裏爸爸慌忙分辯:“我要留在這兒以後都不走了——除非你趕我走或者我死了不得不先你而走。”

    “不許你這樣說話!”阿裏媽媽嗔喜帶怒“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狗嘴能長出象牙那才可怪的呢!”阿裏爸爸仍是關心阿裏的去向“阿裏常一去不回嗎?”

    “你放心……你知道今晚一過子時是什麽日子嗎?”阿裏媽媽睞了他一眼。

    “他的生日。”阿裏爸爸毫不尋思的答“所以我才趕在今夜過來。”

    “你這當人爹爹的也不算是全沒良心!”阿裏媽媽啐道“就是因為他的生日我早已通知了他的兄弟朋友頂多子亥之間他們就會把這小烏鴉給押回來。”

    阿裏爸爸笑道:“看來這小黑個兒在外邊真交了不少朋友。”

    “豈止今晚連大將軍的兒子和女兒也會來哩!”阿裏媽媽“得意”了起來。

    “他們來作什麽!”梁取我對這一點倒是刺耳“驚怖大將軍是個殘暴的人!”

    “他的子女可不是他那樣的貨色你看了也會喜歡。”

    “……小烏鴉還有些什麽朋友要來?”阿裏爸爸倒有些不放心了起來。

    “我看冷捕爺今晚也八成會來。”

    “冷捕爺?”

    “冷血。”

    “——冷血?一聽名字便知道不是好東西!”

    “嘻!人家不是好東西你梁取我又是什麽好東西了?!”

    “冷血冷血好好一個人叫做“冷血”難道還是個好人不成!”

    “你嫌人家名字不好你梁取我的名字又好到那裏去了?取我取我你又不是女兒家要人“娶你”?!”

    兩人就在室裏打情罵俏了起來。

    ——雖然已是老夫老妻但畢竟己是多年未見了。

    他們一早便為意中人脫離家門本來就是無視世俗的人物所以行事也肆無忌憚。

    何況在老何家裏又不是外人。

    這時候老福和老瘦依然在外奕棋老何和貓貓正在勤奮打掃屋子他們都在大聲說話表示誰也沒留意那對久別重逢的夫妻。

    ——雖然一向好奇的老瘦、老何、老福在叱鬧聲中仍然不忘豎起耳朵偷聽。

    穿穿仍在房裏自斟自飲。

    阿裏爸爸卻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這兒剛死過人嗎?”

    “去你的!”阿裏媽媽又啐了句:“沒半句吉利的話。”

    “沒死過人?”梁取我詫道“怎麽會有一種死味?”

    “死味?”

    “好像已經死了很多天或很多人或者是快死了將要死了的味道。”

    “屍味?”

    “差不多。”

    “——臭味我倒嗅得了一些。奇怪這幾天怎麽會那麽臭?而且成群的螞蟻搬窩梁上的燕子飛得一隻不剩連羊欄裏的羊兒這幾天也不肯吃草大水蟻翅膀掉得一地都是連田鼠洞裏都找到幾張蛇的蛻皮。”

    “怎麽會這樣子?”梁取我問“以前有過這樣的事嗎?”

    “我看沒有;”阿裏媽媽也不肯定“待會兒去問問老何看他是不是作了什麽惡事嚇得這般雞飛狗跳的!”

    兩人又笑了起來一齊啐道:“老何也會幹惡事!”

    “對了”梁取我忽又省起一件事“剛才在久必見亭裏似乎還有一個人在那裏。”

    “久必見亭?”阿裏媽媽奇道“剛才?”

    “對”梁取我說“他也是你們的人吧?他是誰呢?”

    “這麽晚了”誰了瘋還留在那兒喂蚊子!”阿裏媽媽笑道:“你不是見鬼了就是給燕盟的人嚇暈了。”

    “也許是吧?”梁取我說“不過我總覺得有個人在亭心暗處。”

    “你要不放心”阿裏媽媽說“咱們就去看看也好。”

    這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厚重的敲門聲。

    暮夜裏這叩門之聲聽來既空洞也沉實。梁取我喜溢於色:“阿裏回來了?!”

    “他?!”何寶寶笑啐“他才懶得敲門仗著輕功得你遺傳。還有何家小巧身法每次一飄就飄進來了。”

    然後她也狐疑地道:“這時候會是誰呢?”

    她聽見老何瘸著腿去開門的聲音。

    老何開門一看:隻見一個生鐵鐫造般的漢子麵目卻十分祥和所以看去像一尊鐵豆腐。

    “你到得倒挺早的!不過阿裏說不定找你們去了”老何還在擔心阿裏。

    “不。我在半途遇上阿裏是他要我先到這裏跟他爹娘說幾句話的。”剛進門的耶律銀衝就說。

    這時梁取我和何寶主聽到耶律銀衝提起阿裏搶步而出問:

    “怎麽了?阿裏怎麽了?”

    “你見著阿裏?他怎麽說?”

    耶律銀衝敦厚得帶點鈍的笑道“他要我問你幾句話。”

    梁取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

    耶律銀衝祥和得帶點鈍的點頭。

    梁取我狐疑地道:“好你問吧!”

    耶律銀衝遲緩得相當鈍的開腔“他說他要問你:‘你還愛不愛我媽媽?’”

    阿裏媽媽暈紅了臉啐了一口:“這小兔息子!”

    梁取我倒是泰然:“問得好。愛。愛慘了!”

    耶律銀衝道:“料著了。”

    梁取我奇道“什麽料著了?”

    耶律銀衝道“他料著你會這樣回答所以他告訴我要是你這樣答。他就要我說——”

    梁取我笑罵道:“這小子——他說了什麽?”

    耶律銀衝答:“他就說:‘你還愛我媽?!你是這樣愛我媽的嗎?你真要愛她就應該一直留下來跟她長相廝守才是!’”

    阿裏媽媽的臉比直灌了三埋酒還紅:“這孩子跟他爹一樣就說瘋話!”

    梁取我起初有點忸怩後來也坦然了起來:“他罵的好。”他輕舒猿臂摟住了阿裏媽媽“我現在不是打雷都不肯走了嗎?”

    轟的一聲外頭真的雷鳴一聲。

    耶律銀衝道:“猜著了。”

    梁取我怪好笑的道:“又猜著了?他猜著了今晚會下雨不成?”

    “對。”耶律銀衝道“他早知道你會這樣答的所以他交代我說:‘希望你這次是真心真意才好否則不好好照顧娘就不是我爹!’他是這樣說。”

    梁取我豪笑了起來:“好孩子!他是不想我們擔心他!”

    老何咕噥了一句:“他是製造機會給你們親熱不用擔心他!”

    阿裏媽媽問:“他現在在哪裏?”

    “你放心”耶律銀衝道“他找齊儂指乙和二轉子在子時前後便會回來——要他不願返二轉子和老儂也會把他給抓回來。”

    梁取我忽而笑道:“我倒有興趣想知道:要我不如此這般回答他又會怎樣回我的話?”他問耶律。

    耶律銀衝溫和得十分古板的說:“可是你已這樣答了:既然已經答了又何必要知道其他的答案呢!”

    說的也是。

    於是大家都不再“追究”。

    一一包括不再追究那臭味、死氣和在久必見亭裏的那一團“黑影。”

    屋裏有燈很暖。

    屋外很黑有點冷。

    亭裏更黑但有兩點黯黯的紅芒。

    ——因為有這紅色的火光在那兒所以更顯出周遭的一片黝黯。

    不久之後紅芒開始移動。

    那兩點紅火一直都在齊平的橫著距約半指之寬連移動時或高或低這兩點紅光的平齊和距離始終沒有變更過。

    直至那兩點紅火走出亭心映著少許月華照出那原來是一個人的兩隻眼。

    紅色的眼。

    還有慘青的臉。

    這時毛毛雨已開始下了以一種安慰鬼魂似的輕柔。

    耶律銀衝也給招待入屋子裏他當然不跟正卿卿我我的阿裏爹娘那一夥可是他也不想去跟老福和老瘦對奕。

    ——因為老福輸了會罵人。

    ——要是老瘦輸了更糟:他會揍人。

    至於穿穿已醉得分不清手指還是腳趾。

    耶律銀衝隻好去找老何。

    他故意去逗逗老何:“老何還沒找到老婆啊?”

    老何最憎就是人家提他還沒娶媳婦的事。

    所以他沒好氣:“你以為找到老婆就是好事啊?沒看到我姊姊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單身漢多好!喝醉了跳床自睡跟枕親嘴!”

    “單身漢多好!傷心了跳井自殺!”耶律銀衝學他的口氣說“我看老何啊!你還是快快去要一個回來吧!”

    這回老何可想到駁斥對方之法了眯著白多黑少的眼說:“討媳婦有這麽好?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四十了吧?又不見得也討一個!”

    耶律銀衝拚得殺得、忍得、幹得但若論耍嘴皮子就遠遠及不上他那些拜把子兄弟一時為之語塞隻好說:“老何呀!咱門同病相憐。”

    老何卻想到自己真正是有“病”在身當下呸了一聲:“誰跟你同病!誰與你相憐!我成全你撒泡尿讓你照照鏡子吧!”

    然後他真的去後院撤尿。

    ——酒喝多了自然尿急。

    其實老何心中也有點淒然感覺想暫時避開一下耶律是以便借“尿遁”了。

    老何老何你何嚐不想娶媳婦兒!可是害了人家的閨女你心中總是不忍罷了罷了罷了這輩子還是不用想結婚生子了;傳宗接代那是老姊的事吧!

    他心中浩歎推開了門“呀”的一聲那扇門像向他幹笑了一聲。

    他想:這棟門栓子鬆了明天要釘上才是。

    然後他又想:明天?為何不在今晚?以前自己做事總是今天事今天畢的現在動輒拖後莫非自己真的已經老了?!

    ——我也會老?!

    這一點以前他自己也不敢置信。

    他也曾年輕過在他一條腿還未跛的時候上山殺虎出海捕鯊七天七夜不睡不喝橫度大漠那時真不知個“老”字怎麽寫法!

    現在?現在他覺得連“死”字都已寫在他自己的臉上了。

    就在這時候涼風陡來他顫抖了一下:

    ——還不是老了!

    不過怎麽有一種臭味就像死屍一樣……他大力的用鼻子索了一下味道卻似從自己身上散出來的。

    ——莫不是好久沒洗澡了?

    ——上一次洗澡是在……

    這刹間他忽然看到兩道紅火。

    雖有月色但絲毫照不出那人的輪廓。

    老何忽然聽到鼓聲——很急很密然後他馬上覺那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張口欲問:“你是——”

    他一開口一件物體快逾急電“嗖”的一聲打入了他的口中。

    快得連應變、閃躲、招架都不可以。

    “人臨死前想的是什麽?”

    未死過的人不知道死去了的人更不知道。

    ——不過對老何而言他在死前想到的是:他曾年輕過、現在他老了、上一次洗澡在什麽時候諸如此類。

    對弈決戰、賭都是不贏就是輸而且是越不在乎越是容易獲勝。

    老瘦和老福又罵起架來一個脖子粗了一個臉都脹紅了。

    一個要把棋子重下一個說他己大獲全勝不許對方賴賬。

    耶律銀衝隻好過去相勸偏是這兩位老人家誰也不聽誰勸誰都不聽人勸。

    耶律銀衝當然想起老何。

    老何也許勸得住。

    ——怎麽老何去小解了那麽久還沒有回來?

    於是他要出去看看老何。

    ——莫不是他酒喝多了或者給自己氣昏了就掉落茅坑裏?

    他推開後門迎麵刮來細雨使他冷了一冷驟覺寒意抬頭有星。

    忽然他有一種感覺。

    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有一種熟悉的恐怖感覺。

    他機警而迅的急掃了一下身邊身前身後身旁身左身右。

    沒有人。

    隻有黑暗。

    月華又踱入雲層。

    星子稀落光芒弱得似已黴。

    ——沒有人在他身側。

    至少沒有活著的人。

    ——可是他怎麽覺得大敵當前、危機四伏?

    在房裏正溫存著的阿裏爸爸曾聽到外麵的“嗖”地一響。

    然後是越演越熾的老瘦和老福的爭吵之聲。

    “他們又罵架了。”

    “要不要出去勸勸?”

    “不要緊他們常罵的幾十年老友了過一會便會沒事。”

    “沒事就好了。我隻想看著你一會也不想放過你。”

    “別又來甜嘴滑舌的了!真要是想我又不見得這些年來你來找我!”

    “你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你以為我心裏不想嗎?我天天給人捎著就是甩不掉否則早就飛過來黏住你不放了!”

    “誰知道!”

    “——你你氣人呀你!”

    “你欺負人!”

    “那你是不是想我們像外麵那兩個老頭子一樣拍桌子罵大架才甘心呀?!”

    “是!”

    阿裏媽媽斬釘截鐵的說。

    說完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噗”的一聲耶律銀衝踢上了一件事物。

    他一看知道是老何心想:啊!他真的醉倒了。蹲下映著月芒一照隻見一張完全稀爛了的口。

    沒有頭。

    隻有爆烈得像虎口一般大的嘴。

    ——大概就在老何張口欲呼之際那“武器”便打了進去。才會有這樣一個怵目驚心的結果!

    耶律銀衝正要站起可是突然現自己已完全處於下風。

    因為一個人就在自己身前站著。

    已經站了好久了。

    好久好久了。

    可是自己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因為那人完全沒有形體。

    一一月光和墾光都照不出那人的輪廓。

    直到他現在打開了一對紅色的眼。

    (大概剛才他是一直合著眼的吧!)

    耶律銀衝這才驚覺這人已跟自己距離如此之近;

    甚至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心跳。

    心跳聲。

    如密鼓。

    詭。

    如巫鼓。

    劇。

    如戰鼓。

    ——那已不隻是對方的心跳聲。

    也是自己的心跳。

    這刹瞬之間他知道他是誰了!

    聽到一點詭異的聲響於是穿穿爬了起來往窗口望望臉上沾了幾滴雨。

    ——外麵雖有星有月但仍甚黑。

    ——還下著毛毛雨吧?

    ——那個鐵砧一般的人影大概是耶律大哥吧?他蹲在那兒幹什麽?

    他未曾細看。

    “同時也看不仔細。

    因為迎著冷風一撞他想嘔吐。

    他急著要出來嘔吐。

    他想把五髒一起吐掉才能舒舒服服的從頭活過。

    (真是的外麵又吵什麽啦!)

    (也是的外頭下著冷雨耶律大哥蹲在那兒掘蚯蚓不成?!)

    耶律銀衝恨極了。

    他恨自己已蹲了下來。

    他能拚命。

    他敢拚命。

    可是一旦蹲了下來想拚命也得要先站起來才能撲過去。

    (可是對方會讓他有機會站起來嗎?)

    (對方既然已殺了老何會不向自己出手嗎?)

    (自己有把握擊倒對方嗎?)

    (——自己到底應該叫喊、反擊還是等?)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種聲音:

    嘔吐的聲音。

    不僅是他聽到。

    他的敵人也聽到了。

    ——那對紅火厲了一厲。

    就在這刹那之間耶律銀衝動了。

    他撲向對方——就連站起來也省卻了像蹲伏的豹子一般遽然揉撲了過去。

    因為他已不能再等。

    那是穿穿的嘔吐聲。

    ——再等下去對手不殺了他也一定會殺了穿穿。

    (與其讓對方先行動手不如自己先動!)

    ——先動手至少可以掙得個主動!

    一一現在自己的局麵已夠被動了!

    正在嘔吐中的穿穿突然看見了一幕慘厲詭異已極的映象:

    那一直半蹲著的耶律銀衝倏然像一頭給強彎射出去的怒豹急撲向黑暗裏那“兩盞紅火”。

    那黯處遽然竄出一物。

    (那是什麽?)

    快得令人來不及想來不及叫來不及應對來不及思想——

    “蓬”的一聲黑夜裏炸起一蓬腥雨:

    這瞬間穿穿就看見那一向如一尊鐵豆腐也似的耶律銀衝四分五裂;就算是鐵豆腐也隻是豆腐刹間就像是給打了一棍的豆腐似的在三丈外的穿穿身上也沾了一些。

    穿穿正在嘔吐。

    他已忘了嘔吐。

    但仍在吐。

    耶律銀衝一聲未響轟然倒下那對紅火已轉向穿穿這邊來。

    穿穿有給穿過的感覺。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叫。)

    (大聲的喊。)

    (讓屋裏的人知道有敵來犯——)

    “颶”的一聲一物還快過他的反應快過他的叫喊快過他一切能做的舉措並越過三丈的距離連同正吐離唇邊的穢物一齊打入他口中——

    連他那一聲喊也悶死在嘴裏。

    這時候雨就開始下了開始隻是毛毛後來便潺潺了。那殺手正抽回他的長鏈係著的椎時偶而瞥見那在雨中浮漲起來也似的月亮忽然傷惑了起來。

    啊!那輪如斯清絕如是孤絕的秋天月亮。

    聽到一點沉悶的聲響。

    正在抵死纏綿中的阿裏媽媽忽然僵硬了道:“有沒有聽到?”

    梁取我好整以暇的說:“哪是有人在嘔吐”

    阿裏媽媽仍有點心神恍惚:不……那是吐不出來的聲音。”

    “當然是因為吐不出來所以才要嘔了”梁取我笑道:“難道嘔吐還是件好玩的事兒不成!”

    何寶寶又睡下了。

    燭火晃搖。

    梁取我忽而坐起:“有血腥味。”

    阿裏媽媽笑了:“看來你真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這句話可是罪過所以梁取我忙問:“怎麽”

    阿裏媽媽道:“你一會兒說有死味一會兒說有血腥味難道你會衷心喜歡這裏?”

    “不如這樣索性我們明天就搬去一個隻有你和我的地方……”

    梁取我決意涎了臉。

    “那麽阿裏呢?”

    “他會跟我們嗎?”

    “他?——對了他回來了沒有呢?”

    “不知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也該出去了不然他一回來我們就窩在房裏多難為情呀!”

    “那有什麽不可以!”梁取我說“咱們是老夫老妻呀!”

    外頭的爭吵聲剛剛遏了下來主要是因為:貓貓給兩個老頭子泡上了杯熱茶。

    泡了兩杯熱茶的貓貓見兩個老人家都憋著氣靜了下去了但還是互不瞅睬:有點好笑但當然不敢笑出聲來。

    她走回廚房看那一壺水燒開了沒有。

    驀然他看到廚房裏有一個背影。

    一個人。

    他正在呷著茶但背向著廚房門口。

    貓貓有點驚訝。

    她不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顯然也不認識她。

    ——他正緩緩的、徐徐的、輕輕的轉過身來跟她打了一個照麵。

    這人臉色青寒沒有眉毛卻有一對火紅的眼眼裏似有很多話都遭恨意淹沒;但他全身上下都是無言也不需要言語的就隻有這一對眼睛會說話。

    那雙眼睛本來十分毒厲。

    像蛇。

    可是他看到貓貓的時候眼神轉了神情也轉了:

    轉變得很神妙。

    也很柔和。

    ——這人就像偷進人家廚房的蛇。

    一向喜愛小動物而她自己也像是小動物一般的貓貓很快的從驚愕到友善轉而到同情。

    這一點想必是她的眼神也告訴了他。

    所以當她說:“你渴了嗎?我這兒還有上好的白毛猴再泡一些給你喝好嗎?你也餓了吧?我弄些熱的給你吃好嗎?”

    ——她這樣說的時候大概當他是一個流浪漢吧!他也一點都不驚訝。

    他隻用一隻手指在唇邊噓了一噓。

    貓貓也輕聲了起來。

    她輕步走入廚房。

    “你放心他們都是好人大家不會趕你走的。”她純良且帶有點頑皮的說“你是怎樣進來的呢?好本事大家都全不知道噯。”

    那人慘青的臉似也有一點點難以覺察的慘青色的笑容“也不是沒有人知道。”

    “哦?我知道了”貓貓十分合作、乖巧的低聲說“你是他們的朋友特別溜進來替阿裏哥哥慶祝生日的吧?”

    那人摸了摸他下頷慘青色的胡髭。

    “生日?”他仍帶點慘笑的意味。

    “我猜對了是不是?’貓貓低笑說“你別怕我是不會告訴他知道的——反正他現在也不在家。”

    那人道:“他走了嗎?”

    貓貓說:“是呀!”

    那人問:“他幾時回來?”

    貓貓說:“我不知道反正子時前一定會回來。就算他不要回儂哥哥他們也會把他給扯回來啦!今天連阿裏哥哥的爸爸都來了你知道吧?”

    那人有些詫異:“哥哥的爸爸?”

    “不我沒有哥哥。我們一向都叫阿裏做阿裏哥哥他好可愛黑黑的說話很誇張小小事情都咿咿啊啊的像看見老鼠吞蛇!你對他可比我更清楚啦!”

    貓貓得意的說“若說哥哥我心目中隻有一個。”

    那人頗有耐心的聽著“那是誰?”他問。

    “穿穿。”貓貓甜美純良的說“他一直那麽照顧我我一直當他是哥哥我的親哥哥。”

    那人“哦”了一聲:“穿穿就是那個粗眉大眼的方臉個子嗎?”

    “嗯便是他。”貓貓認真的說:“你真好。就隻有你肯聽我那麽多的話你不覺得我很傻乎乎的嗎?平時我是很害臊的可是見到你我卻不怕呢!”

    那人奇道:“你不怕我?”

    貓貓也奇道:“你有什麽好怕?”

    然後指著他腰間係著的鐵鏈和鐵鏈未端掛著一口像一隻耳形、但尾梢又有一個圓鐵球的事物問:“那是什麽?”她現那人腰畔的“好玩東西”但卻沒現眼前的人在燭光中根本照不出影子來。

    “問號。”那人答。

    “問號?”貓貓不明白。

    “兵器。”那人平靜的說。

    “兵器?”貓貓恍然了:“難怪反正兵器我都不懂。”

    “你不會武功嗎?”那人問。

    “我才不要會武功呢!打打殺殺的有什麽好!”貓貓慧黠的笑笑:“又輪到我問你了:你貴姓?”

    那人負手、長歎了一聲。

    貓貓天真未泯的道:“你姓艾?”

    那人愣了一愣:“姓艾?”

    貓貓道:“不然為何成天哎哎聲?”

    那人忍不住笑道:“我姓屠屠狗的屠。”

    “這姓不大好很凶哩!”貓貓說“不過也不要緊仗義每多屠狗輩嘛!”

    然後她又問:“你是認識這兒誰人?是誰叫你今晚過來慶賀阿裏哥哥的呢”

    問到這一句的時候忽然前廳老瘦直著嗓子喊:

    “貓貓你在跟誰說話呀?”

    貓貓轉過麵去。

    她的側麵在燭光中美極了。

    這時她是側麵向著那姓屠的漢子。

    那漢子的手已搭在腰間。

    ——他腰畔的那個“問號”上

    但他的眼神凝在那柔美的側靨上:

    ——離不開且帶著讚羨。

    誰也不知道自己臨死前想著什麽?想的是什麽?但在給擊中前的穿穿他隻想著:我要保護貓貓我要通知貓貓有……

    阿裏媽媽覺得梁取我還是很有點神不守舍。

    “你成天說什麽死啊血的”阿裏媽媽問他:“是不是真有什麽不對勁的事?”

    梁取我說:“我總是覺得有人跟蹤我。”

    阿裏媽媽嗤笑:“你是‘太平門’的人以輕功稱絕誰能跟得了你!”

    梁取我歎道:“可惜‘燕盟’裏也有許多輕功高手。”

    阿裏媽媽道:“可是要在輕功上盯得住你、而且還要連我都現不了大概隻有鳳姑一人而已你不是說她正自顧不暇嗎?”

    “除她以外”梁取我鄭重的說:“燕盟還有一人做起此事來絕對遊刃有餘。”

    “誰?”

    “‘燕盟’三祭酒之一:‘大相公’李國花。”

    “他!”阿裏媽媽倒吃了一驚:“他也在‘燕盟’?!”

    “就是因為‘燕盟’高手如雲”梁取我乘機道“所以當年我才不敢找你是有理由的:”

    他深長的道:“我怕害了你。”

    “得了得了別一味為自己脫罪了;”阿裏媽媽道“既然‘燕盟’網羅了這許多好手那麽‘鷹盟’的林投花可治得了她?”

    “林投花座下也多的是猛將:采花和尚還有‘小相公’李鏡花都加入了他的麾下”。

    “李鏡花?”阿裏媽媽更是訝然“她?”

    “便是她。”

    “那麽鷹盟對燕盟可真有得瞧了。”

    “但願如此。”梁取我仍然有些愁眉不展。

    “其實你也怕什麽!”阿裏媽媽有些看不過去“就算‘大相公’來了憑你的‘斬妖二八段’和我的‘下三濫’手段不信就應付不了區區一個李國花!”

    “你還是那麽豪氣!”梁取我苦笑說“不過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去惹他。”

    這時候傅來飯廳老瘦問貓貓的聲音。

    隔一會貓貓那兒傅來回應:

    “沒什麽跟朋友談話呢!”

    隻聽老瘦又咕噥了一聲。

    “朋友?”阿裏媽媽說“大概是阿裏那幹結義兄弟回來了吧?”

    “他們來了”梁取我仍對要跟他那個寶貝兒子相見而戰戰兢兢“他大概也要回來了吧!”

    “你怕什麽!”阿裏媽媽啐道“當爹爹的一點也沒爹爹的樣子!”

    這時隻聽廳外老瘦又咕哩咕噥的嚷道:“朋?什麽朋友啊?我不想再跟這樣差勁的對手下棋了老何死去那裏了?你快叫何叔叔來跟我一拚高下——”

    話未說完老福已開罵:

    “別臭美了!你這算啥棋路連個譜都不懂!跟你下棋我還要用抽子葉水洗手呢!穿穿穿穿你出來跟老爹下下棋省得受人閑氣!”

    隻聽廚房裏的貓貓笑咯咯的道:“你們這又怎麽啦剛才不是下得好好的嗎?棋逢敵手嘛!”

    老福哩聲道:“敵手?他可不是我的敵手!”

    老瘦更火大:“你根本就不會下棋!貓貓你少管閑事出去把老何叫回來不然請你廚房那位什麽朋友過來也可以我就是不跟你輸了賴賬的家夥對弈!”

    老福吼了起來:“你說什麽——”

    隻聽貓貓銀鈴般的笑聲遠了開去:“得了得了我去把何叔叔叫回來就是了——”接著便是那後門‘呀’的一響像一聲不情不願的慘笑。

    梁取我笑向阿裏媽媽道:“他們又吵架了。”

    阿裏媽媽道:“早習慣啦!也該咱們出去調停調停了。”

    他們倆十分恩愛的走出房門。

    同一時間那個沒有影子的人也自廚房‘飄’出廳外。

    初時老福和老瘦各自生著氣恍如未覺。

    等到現的時候那人已經到了身前不遠。

    老福微抬目奇道:“你是……。”

    那人淡淡地道:“要你命的。”

    話一出口揚手一椎。

    老瘦大叫一聲中椎和血飛出窗外人頭落在棋盤上。

    老福眶光欲裂:“你——”抓起板凳就要拚搏過去。

    這時阿裏媽媽和梁取我也到了廳前猛見這樣一個怵目驚心的情景。

    那人霍然回。

    跟梁取我打了一個照麵。

    梁取我心中打了一個突。

    何寶寶手心一緊低而急的問:“他就是‘大相公’?”

    “不是”梁取我刷地拔出一麵薄如紙的刀已緊張得全身顫“他是‘四大凶徒’中的屠晚:‘大出血’屠晚!”

    何寶寶一聽臉色也變了。

    就在這時外麵傅來一聲尖呼。

    正是貓貓的呼叫。

    老福一聽也大吼道:“穿穿——”

    “砰”地一聲那一個帶著一記“問號”的椎已擊碎了凳子擊碎了他的胸骨擊碎了他的生命;他的身子穿過屋板、穿過微雨、穿過亭心、半身落入湖裏。一條命隻撲嗵的一聲。

    同一時間梁取我左手一掌把何寶寶推出門外疾叱了地聲:

    “走!

    卻猱掠向屠晚手中紙刀一招廿八刀每一刀都足以把敵手切成甘八段!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法。

    高高躍起在梁上一掛再急墜向柱緣借力一彈迂回曲折攻向屠晚。

    他明明是撲向屠晚但先跳到桌上再反彈至牆邊一撐之下又猱撲屠晚。

    刀奇身法更奇。

    ——“斬妖廿八”絕非浪得虛名。

    就在當年他出道之時第一戰就是在“雞婆山”斬殺“饑餓一幫廿八妖”仗的就是這詭異的刀法和獨門的身法。

    可是他並沒有打算取勝。

    他隻要纏住這敵手。

    ——纏得一時是一時。

    要讓何寶寶走。

    ——隻要她逃得了自己犧牲亦無怨!

    因為對手太強了。

    他眼見對手輕描淡寫舉手投足間便殺了老福和老瘦二人。

    ——這一點阿裏媽媽要比她丈夫更心知肚明。

    因為她見識過老福和老瘦的武功。

    ——這兩個老頭子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可是他們兩人能曆千軍萬馬的屠村燒殺而不死但卻在一個照麵間盡為眼前此人所殺。

    不過梁取我也估計錯誤了。

    何寶寶不逃。

    她要和丈夫並肩作戰。

    ——她丈夫回來了她再也不能、不願、不可以失去了他。

    老瘦在那一刻之前還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死老福中招的刹那還張嘴叫著穿穿。禍福無門意外卻常教人驚少教人喜。

    急風勁雨貓貓一出去就踢到一樣事物。

    她初以為是小狗叭叭。

    ——但她隨即記起叭叭是跟阿裏一起離開的。

    (莫非是阿裏回來了?)

    ——不過要是叭叭為何它不似平時‘汪’的一聲叫?

    於是貓貓俯。

    借著在雨中尚未完全隱滅的月光她乍見肝腦塗地的耶律銀衝。

    於是她出了一聲尖叫。

    不是怕或者怕還在其次而是她完全、絕對、極其不能接受:一個剛才還是好好活著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己成了冷冰冰的無聲無息的死人——下子己是陰陽之隔。

    一別便成永訣其實是人生常事。

    她掩著臉跑回廚房。

    燭光仍在。

    己沒有人。

    她奔出大廳的時候走道上的天窗卻似乎人影一閃。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去弄清楚:那是人影、樹影還是鳥影一個人的身軀己蓬地跌落在她的身前。

    貓貓又出一聲驚呼。

    那跌下來的是阿裏媽媽。

    她一身都是血胸膛已經塌了——就像給三頭餓豹子五隻怒虎啃過一般。

    可是她自己似乎還未知道。

    強烈的鬥誌(還是不放心別的?)使她又撐了起來。

    貓貓哭著哀呼:‘阿裏媽媽一一”

    阿裏媽媽一揮手意思大概是叫她逃命去吧但這一揮手間她也清楚看見自己的胸脯:

    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內髒。

    ——這一擊無疑完全粉碎了她的生命力。

    她倒了下去。

    整個人都萎謝了。

    貓貓一出大廳殺手屠晚停了手向她望了過去。

    梁取我就在這一刹間飛掠向窗子。

    屠晚雙眼雖望向貓貓而且眼神很溫和但他的手一揮椎子已自後了出去還叱喝一聲:

    “椎!”

    “砰”的一聲那一記“問號”就在梁取我接近窗邊時擊著了他的背後使梁取我整個人撞碎了窗子跌到外麵去了隨著半聲悶哼。

    窗子一碎急雨斜風又掃了進來。

    揚起了屠晚的衣袂。

    沾濕了貓貓捧臉的手指。

    棋子散落一地。

    ——不管誰贏誰輸這局棋都下不下去了。

    茶猶未冷仍冒著熱氣。

    屠晚的語音全不似他臉容的冷峻:“你不要哭。”他說。

    兩人隔著相當距離燭光晃動著。

    忽然“砰”地一聲一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捂著臉一見貓貓就慘嘶道:“……有殺手……貓貓……快跑!”

    然後他就看見了屠晚。

    ——殺手就在他麵前。

    就在這時候他兀然氣絕。

    生命驟然離開了他就似他對麵的人用了什麽無形的殺法使他突然命亡。

    他當然就是穿穿。

    他的頭骨已然碎裂。

    ——也不知是什麽力量使他撐持到現在許是心意未了要向貓貓示警才有咽下最後一口氣吧!

    看到穿穿在自己麵前倒斃的貓貓也因而看見陳屍地上的老瘦和老福。

    屠晚隨著她的視線看了每一個給他殺害的人一眼然後歎了一口氣。

    “都死了。”他說。

    死了那麽多的人而且都是她至親至愛的人貓貓反而忘了驚懼。

    “他們跟你有仇?”

    她以一種不合常理的冷靜問。

    “沒仇。”

    “他們跟你有怨?”

    “沒怨。”

    “那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我收了錢。”

    “誰給你錢?”

    “大將軍。”

    貓貓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不過了。

    “一、二、三外麵死了三個一、二、三、四這裏死了四個一共七人都死了除了你。”

    貓貓點頭。

    “都是我殺的。”

    “我知道。”

    “本來我很喜歡你也不想殺你但他”他指了指穿穿的屍身“這樣跟你一說我也無從抵賴了。他以為可以救你不意卻害了你:試想我殺了你爹爹殺了你當是兄長的人殺了你這麽多親戚朋友就算現在你不會武功就算你是個女子假如有一天你仍活著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貓貓的淚在麵頰流落。

    “所以我不得不殺你。”

    屠晚又長歎了一聲。

    “你知道我一進來就很喜歡你。我其實是很容易傷感的。我喜歡花朵我喜歡月亮我喜歡音樂我喜歡一切能教我傷感的事物——可是我一見到你就覺得那些都沒什麽隻有你是一切。”

    貓貓繼續抽泣。

    “可是我又不能不殺你”屠晚很悲哀的說“我是個好殺手。好殺手是絕不犯殺手的大忌的。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我不能違犯自己的規矩。”

    “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抵抗不了。”貓貓堅定的說。到了此時此境她的純良乖巧仍令人如此心動不已。

    屠晚又長歎了一聲他的紅眼睛流露出一種要打破一隻自己最心愛的花瓶般的神情。

    而就在這一殺間他大喝了一聲:

    “椎!”

    他那“問號”嗅地越窗而出直向黑風勁風中打去!

    急若星火。

    快若奔雷。

    ——然而誰在外麵?

    ——外麵能有誰?!

    “吱”的一聲這隻問號之椎似從亙古裏劈麵而來又消失在亙古的黑漆中去。

    屠晚突然向漆黑的窗外出了他的椎。

    就在這時窗外也精光一閃。

    屠晚的椎應手而著。

    當他收回他的椎之際胸上忽然開了一朵花。

    血花。

    血花燦爛。

    ——燦爛的血花。

    他出手的刹間對方也出了手他傷了對手之際對手也傷了他。

    屠晚在受傷的刹那他已倏然出手。

    他向貓貓出手。

    貓貓叫了一聲:“不——”

    他一出手貓貓就哀然倒下。

    同一時間他扶住了她的纖腰。

    同時他已掠到了屋外。

    屋外沒有人。

    雨中漆黑如墨。

    窗前有兩隻腳印旁有血漬。

    屠晚忽然捂胸飛身掠回屋內入窗前揮手打出一藍一自兩道煙火。

    然後他把貓貓放在桌上。

    平放。

    動作十分輕、十分溫柔。

    他的神情也似十分珍惜也非常傷感

    然而貓貓已失去了生命。

    他殺了她。

    ——他仍是殺了貓貓。

    “我本來不想殺你的”他沉痛的喃喃自語“可是我不能不殺你。”

    “我知道一切都跟你沒有關係我也可以少殺一個你照樣拿錢;”他輕柔的拂去貓貓臉上的幾絡絲“不過我不能留著你活命。你一定會找我報仇的。”

    他虔誠得像不忍驚擾更不敢褻讀貓貓的屍身“我不得不殺你雖然你是無辜的你本來是可以不死的但偏偏卻遇上了我死在我手裏。”

    他越來越傷感。

    火紅色的眸子越來越有感情。

    就在他傷感得最高峰之際驀然乍問:“是誰?!”

    “兔子。”

    “狗。”

    進來的是兔大師和狗道人。

    ——大將軍手上的兩名心腹殺手。

    “一切都解決了?”兔大師問。

    屠晚沒有回答隻問:“剛才有沒有人闖入過久必見亭?”

    兔大師奇道:“阿裏、二轉子和儂指乙都給引開了小骨公子和小刀小姐更不會過來;冷血在子時便到——剛才還有人來過嗎?”

    屠晚仍是不答隻說:“他們都死了。剩下的事由你們來料理——我隻殺人從不嫁禍於人。”

    兔大師笑了一笑露出了兔唇和兔齒態度很有些無禮。

    屠晚無視放此。

    他紅色的眸子根本沒把這二人瞧在眼裏。

    他隻是這樣說:

    “我有事先去打個轉。待會兒回來的時候你們再帶我去見大將軍然後再把剩下那個紮手的殺掉就沒我的事了。記住——這裏誰都可以擺布就是不準碰這小姑娘——你們最好記住這句話。”

    ——為什麽要記住這句話?!

    (死了的小姑娘難道還可以討回來當鬼妻不成?!)

    狗道人和兔大師很不服氣。

    他倆在大將軍麾下身分極高。

    可是屠晚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他在命令他們!

    而且要是不動這小姑娘便失去了嫁禍於人的最好證據!

    兔大師不管三七甘一決定要好好的“碰”一“碰”貓貓的屍身。

    狗道人皺著一張悲哀的狗臉:“這樣恐怕不大好吧?”

    “有什麽不好管他的!”兔大師說“他隻是替我們殺人而已事情則由我們料理有事我自有擔當。”

    狗道人仍皺著臉像一隻狗多於像一個人——因而他也很懂做一隻旁觀的狗一個袖手的人。

    屠晚憑著嗅覺追出老遠。

    ——但沒有結果。

    來人厲害出手好快。他的椎明明擊中了對方但對方也立時還了他一記以致他胸前綻開了一道血花。

    來人雖然受了傷。

    但仍是逃了。

    屠晚看著胸口那一朵血綻出來的花喃喃自語:“……莫不是‘大相公’?”

    屠晚長吸了一口氣胸中一疼令他想起了柔順的貓貓。

    他再回到久必見亭的燈屋時貓貓已給人剝光了衣衫火暈下一身血汙。

    屠晚雙目燃燒了起來。

    “誰幹的?!”他疾問。

    “我做的!”兔大師即道“不這樣如何能嫁禍。”他裸著下身露出兔性般的淫邪的肌肉。

    狗道人忙自後抓住了他的肩膊和顏悅色也低聲下氣的道:“……我已經勸他不要這樣做了。不過大師口也無歹意他隻是想——”

    話未說完“颶”的一聲一物自屠晚腰間暴出急遽而至“嘯”的一聲勁風過處那物又纏回了屠晚的腰畔。

    狗道人隻覺手上一空。

    他抓住的是模糊血肉。

    他再用手一探摸到的是兔大師的骨頭。

    ——在他身前的人在這刹那之間已給打得稀巴爛!

    這一下委實令狗道人動魄驚心。

    “快把這裏布署好”屠晚似再無動手之意隻吩咐道:“事情一了就帶我去見大將軍吧!”

    “就算是世上最好的人一樣會死壞人也是一樣;或許聰明愚笨、行惡為善彼此不一但對死而言卻都是一視同仁的;”他舒然立放窗前望著綿綿秋雨手捂胸口多愁善感的道:“這真是令人傷感的時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