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始亂終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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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著鏢局大門五六丈遠有人在做孛婁生意,做生意的是一男一女,旁邊站著幾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手裏捧著一個陶盆。
做孛婁需要一個鐵爐子,一個風匣,一個深底鐵鍋,鐵鍋和居戶家裏的鐵鍋有所區別。
木架懸掛著鐵鍋,鍋蓋是鐵的有一側與鐵鍋連在一起,人可以自由開啟。鐵鍋下麵的爐子比鐵鍋直徑略大一些,拉動風匣讓木炭加大熱量,讓鍋裏的包穀迅速加熱。根據經驗適時打開鍋蓋,加熱後的苞穀遇冷膨脹成爆米花。
製作爆穀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宋朝,詩人範成大曾有‘炒糯穀以卜,穀名勃婁,北人號糯米花。’之說。
到了明朝風氣更盛,在新春來臨之際人們用爆米花來卜知一年的吉凶,姑娘們則以此卜問自己的終身大事。爆米花另一個作用就是入口,爆米花鬆脆易消化,可作為日常的可口零食。
在江南有許多人以此為生,他在蘇州、杭州的街巷裏都見過,可是這一次他看得尤其關注,就連二當家與他說話他都沒注意到,及至李鏢頭提醒。
他和二當家及劉鏢頭寒暄數句,與李鏢頭上馬離開了永信鏢行,在要離開雙井巷時身後傳來一聲悶響,他回頭看了一眼,蹲著拉風匣的女人正在走動。
公子反常的舉動李鏢頭能看出來,問題出在做孛婁人的身上,對方不說他也不便於問,李鏢頭清楚公子身上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兩個人出了合肥城進入官道,此去地廣人稀,兩匹馬跑了起來。
李鏢頭的坐騎雖然也是好馬,那要看跟誰比,公子時不時就得收緊韁繩,讓兩匹馬不至拉開距離。
兩匹馬在急速的行進,他的腦子裏也在快速的搜索,剛才看到的畫麵在腦子裏浮現。
漢子側對著他彎著腰擺弄著鐵鍋,頭上偏壓著大號低簷的鬥笠。他在鏢局門口隻能看到男人的下巴。
女人在拉風匣,看上去很吃力,他看見的也隻是女人半邊臉。
雖然穿了一身女人勞作的素衣。卻怎麽看都不像經常勞作的女人。手和臉蛋皮膚都很白,頭發梳理得很幹淨,耳垂掛著金耳環,頭上插著一枚小的金簪。
女人曾經兩度望向他。那是一個半老徐娘,長的風姿綽約。
漂亮女人的眼神有點撫媚,不像一般女人看陌生男人收眉斂目,有點大膽甚至帶有挑逗性。
女人那張臉他好像在哪見過,卻怎麽努力也想不起來。他不能確定,是不是在大街上曾經擦肩而過。
當對麵三匹馬從身邊掠過把他驚醒,這時候才發現,李鏢頭已經被拉出了很遠。
他急忙收緊韁繩讓坐騎速度降了下來,等李鏢頭趕了上來,兩匹馬又並駕齊驅。
六安城城牆經漢唐宋曆代,均是低矮的簡易夯土城牆。
到了明太祖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甲戌年),知州李袞在六安才建成青磚城牆。新增置敵台27座。城牆高兩丈三尺。周圍1010丈,城牆寬三丈有餘。州城外有護城河,深一丈四尺,闊七丈,總長度七裏又一百八十步。
當時的六安州共有主城門四座,分別為南門(鎮南門)、北門(武定門)、東門(朝京門)、西門(通濟門)。
兩個人從合肥來。入城走的自然是東門,兩個人橫穿六安城。在緊鄰淠河的鼓樓街走進了文瑞客棧,這是二十多天前與李雲約好的。
客棧裏隻有李雲一個人。見到父親和公子到來心裏很高興。小二送來洗漱水,兩個人草草洗漱過,喝著茶水聽李雲介紹這一段時間察訪的情況。
清書五個人去信陽還沒有回來,對隆慶銀樓東家察訪地情況不明。
史河入淮水交匯處是秋劍帶人去的,三河尖運河總督關卡和戶部征收賦稅兩處,秋劍都打通了管事的,一共有七家木排來自金寨一代。可是走訪兩岸的勞金,勞金說沒有一家木排上裝有其他物品,隻有放排人行李和炊具。
正陽關是李雲帶人去的,雖然有十三家木排到場,結果和秋劍差不多。他們是順著淠河走回來的,一路也沒有得到有價值的線索。
李雲考慮到張師傅年齡,留在合肥暗中調查隆慶銀樓,察訪的結果令人很失望,沒有發現他們與不三不四幫派來往。
這幾天秋劍和張師傅正在帶人走訪淠河上遊棌山的人家,想從中找點線索,到昨天還沒有什麽收獲。
聽完李雲說的情況,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點線索都沒有出乎兩個人的預料。
喝了兩杯茶他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麵天色,“咱們的人每天都回到城裏住宿嗎”?
“咱們的人分成幾夥察訪,來回百十多裏地不算遠,鏢師們都回到城裏過夜。”
“天已經晚了,再有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閉了,怎麽沒看到秋劍和張師傅”?
“這個客棧咱們隻留了一個房間,其他人都在文廟跟前的翠雲客棧,說不定秋劍和張師傅已經回來了。翠雲客棧住宿條件跟這沒什麽差別,費用差了一半。我在這裏是等公子和父親,城門關閉後,這個房間就是空的了。”
李鏢頭站起來說;“別的事都不重要,吃飯是大事,李雲哪個酒樓好?”
“文廟跟前就有一個酒樓,我和秋劍、張師傅沒少去,菜做得不錯。”
“能不能容下咱們的人”?
李雲笑著回道;“父親十幾年沒來六安了,這裏變化挺大,文廟街早已不是印象中那樣,那個兩層酒樓一層就有十張桌。”
李鏢頭吩咐“把那個酒樓二層包了”李鏢頭說完帶頭走出了房間。
鼓樓所在的那條南北走向通道叫鼓樓街,被稱為街實在有點勉強,充其量也就是一條巷子。
街道兩邊房屋的間隔僅有兩丈寬,房屋大多是木製的,守著大別山不缺少木材。也有少量磚瓦房,大多是近年翻建的,還有為數不多的石砌房屋。臨街房屋有四成多是二樓,除了酒樓上下層一體通用,餘下地多半是商住兩用,一層店鋪二樓住家。
兩麵人家都沒有院落。大門直接開在街麵上,由於房簷伸出過長和街道的走向原因,兩邊住戶一天見不到多少陽光。在幾家樓房連在一起之處。陽光已經是奢侈品,隻有麗日當頭時陽光才會恩賜的光顧一會。
然而就是這麽一條狹長的街道,竟然是六安城最熱鬧的地方,寸土寸金。
街道兩邊擺放著不少小吃攤桌。也有招攬客人喝茶聊天的茶桌,活動的鐵爐子上陶罐裏水蒸氣推著壺蓋嗒嗒響,壺嘴噴著氣柱發出哨音。
說書的相麵的,擺放著幾件鏽跡斑斑的青銅器和陶器地攤。編筐編簍出售自家手工針線活地,販賣自產的瓜果梨桃小販。更有一兩處擺放著剛剛撈出淠河鮮活的水貨引來人圍觀。
做孩子生意的攤販最受歡迎,既好看又好吃的糖果。五彩斑斕的小螺號,手一搖撥楞博楞響的小鼓,各種花哨的風車,含在嘴裏的竹哨,許許多多小玩意讓孩子們圍著不忍離去。
他發現小攤小販雖然很多卻很懂規矩,他們靠著兩邊人家牆根一字排開,沒有人在街中間占道。
李雲告訴他這裏是六安軍最大的集市。這些攤販都是城裏人。每天城門一開啟鼓樓街就變得熱鬧起來。攤販比晚上至少多兩倍,大多數是鄉下人賣蔬菜水果雞鴨魚肉,鄉下人和城裏人一樣守規矩。
他看了看兩邊牆根向前延伸的人群問;“這麽說早晨集市要延伸出很遠?”
“集市基本還這麽長,隻是幾個巷子口拐彎處也會有商販,街道兩邊做小買賣人就像過道螞蟻一個挨一個,明天早晨公子就會親眼見識‘百尺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那個場景
李鏢頭笑著說;“老朽第一次來也覺得很納悶,做生意的人把街道兩邊店鋪的門都快堵死了。隻留下一人進出的通道。在飯莊裏喝酒問過店家,店家說這個風俗已經有百年的曆史。”
“這個風俗晚輩還真是頭一次聽說。堵住門口店家會同意嗎?”
“店家說正統十四年,嶺南發生黃蕭養謀反造成了大批流民,有一部分安置在了六安。有一戶人家住在淠河邊以打漁為生,一天進城晚了平時擺攤地方被別人占了,他看見一家酒樓門口很寬敞就把攤子擺在那裏,其實並沒有占多少門前的通道。店主不幹了告到了衙門,當時州官實地查看後,當著幾百人留下了三句話就把案子結了。公子能想到官府是怎麽判的嗎?”
看到對方搖頭李鏢頭接著說;“州官對店主說‘不是你的房門開多大門前就都是你的,本官在任三年沒有一個客人吃完魚狀告店家酒樓裏有魚腥味,魚擔子在門口客人想吃魚你都不用出門,這點小事都計較客人會懷疑你對他們也會錙銖必較。’”
他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這個州官還挺開明的,就是有點偏袒一方。”
“這是州官對店家說的第一句話,第二句話是說給賣魚的‘每個人都吃魚但不吃生魚,就因為生魚有腥味,你個人習慣了魚腥味不能要求別人也跟你一樣,你做生意別人也在做生意,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
他感歎道;“州官不是那種迂腐人,雖然沒有判定雙方官司輸贏,卻已經結了案!”
李鏢頭笑著說;“州官來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留下一句話‘你們覺得自己有理可以去大堂擊鼓’就打道回府了。從那以後商販再也沒有因為地盤發生過爭執,誰家門口做小買賣的多,生意反倒更紅火,這個風俗就這樣延續了下來。”
三個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到了文廟街口,剛走進街口不遠就看見了秋劍和張師傅迎麵而來,李雲把父親和公子交給二人,自去酒樓安排酒宴。
這幾天雲龍鏢局的鏢師們很清閑,他們分住在南門城外相距十幾丈遠的兩個客棧,鏢師們隻在客棧裏閑聊,很少出門進城。
這是他和李雲提的建議,在城裏住宿的費用高,還要受到進出城門的時間限製。長時間奔波無果鏢師們已經有點心理焦慮,有必要休整一下。
今天已經是他到六安軍第四天。也是他到鏢隊被劫實地探查的第三天。
鏢隊被劫處靠近小高嶺主峰三裏多地,一個叫小黑溝地方,離著石婆店七八裏地。
小黑溝據說是因為經常有黑熊出現而得名。官道在兩山夾空底部通過,夾空很寬有一裏多地,官道貼著一側山根,另一側是荒草甸子。兩側山上長著參天古樹。
從石婆店出來,官道就掉進了溝底,從一個山溝串到另一個山溝,有時也會爬上一道很矮的山梁,但很快又回到山溝裏。
官道也並不是沒有能走馬車的岔道。在樹木稀少處時常有馬車壓出的車轍,騎著馬循跡而追,走不出一兩裏地就又回到了官道,。
這條官道他已經走了兩遍,第一次是和李鏢頭父子、秋劍還有張師傅。昨天順著淠河向上遊一直走到東西淠河匯合處,因為道路不好走回到南門外客棧已經夜半。
今天李雲和秋劍順著六安軍南去故埠鎮官道沿路訪查去了,淠河上遊有一處距離那條官道隻有四五裏地,雖然從河邊通往官道的小路很不好走。張師傅也查訪過。但是他還是不放心。
李鏢頭和張師傅被他借口兩個人坐騎腳程不快,影響他來回速度為由留在了客棧,其實裏麵還有一層意思,李鏢頭兩個人年紀已不是當年,他不忍心……。
太陽剛剛偏西他已經回到了淠河渡口,一個叫韓家渡的對麵。今天還是沒有什麽發現。
往天總在河邊等待客人的渡船竟然不見蹤影,對麵也看不到人。眼前有一塊寫著‘船主有事。稍等’的木牌,掛在岸邊的樹上。
不等又能如何。河麵有一百多丈寬,聽船主說深處有兩丈,再好的輕功也是無奈和。
他把韁繩係在鞍子上,輕輕一拍馬身,坐騎自去路邊肯草。
水麵與河堤路麵差有三尺,客人和車馬上船全靠江踏子。眼前這個江踏子是由直徑兩匝的木樁子打在水裏,木梁架在木樁上,長兩丈、寬一尺的木頭踏板並排搭在木梁上,向河裏傾斜連接船與岸。
江踏子一丈寬,他捋了一把草掃了掃踏板,橫著躺在踏板上,手指交叉墊在腦殼後,慢慢的閉上了眼。
常言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怎麽一點線索都沒有,問題出在哪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頭緒。
他覺得自己很累,心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他真的睡著了嗎,他真的能睡著嗎?他在做夢,夢見自己站在永信鏢行的門口。
那個女人正在朝他笑,一邊拉風匣一邊問他還認識不認識她,他搖了搖頭說自己想不起來了,他問女人是誰,女人罵他是個小沒良心的。
他說不認識對方,憑什麽罵他是沒良心的?女人用手捂住臉傷心的哭了起來。
旁邊戴鬥笠的人指責他始亂終棄,把人家搞成大肚子一聲不吭跑了,戴鬥笠人幫他撫養兒子多年,他得給對方一千兩銀子。
他說自己沒銀子,有銀子也不會給他們,他不認識兩個人。
戴鬥笠人憤怒地掄起爆穀的鐵鍋,一下子砸在他的額頭上,疼得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額頭確實在疼,不是鐵鍋砸的,是一隻土蜂蜇的,輪在額頭不是鐵鍋是自己的手,他的手上還有土蜂的遺體,伸手一摸,額頭好像有點腫。
還沒有等他回味夢裏的情景,看見擺渡的船從下遊二十丈遠處劃了過來。
他牽著馬走上了船,船主一個勁的說對不起,他笑著回說沒關係。
擺渡的是爺三個,看得出空船從下遊擺回來很吃力,三個人一臉汗水,連汗褟都濕透了。
橫著擺渡已經無需三個人,他和五十多歲船主聊了起來。船主告訴他船去下遊二天門關隘了,有一隊官府輜重要過河,關隘寨子裏船隻沒拴住跑了兩隻征用了他們的船,爺三個掙了一兩銀子。
他問;“大軍輜重為什麽不在這裏過河。非要把船劃到下遊”?
“官道最初修建時大軍輜重是在這裏擺渡過河,天長日久水道西移了二裏多地河麵也變寬,官府重新選擇了二天門。”
他曾經順著河邊三十多丈遠那條馬車道走過,下去幾裏地路就到了頭,山體插進了河裏,在路的盡頭處對麵就是二天門關隘。
“俺看見那一帶河道比這裏還寬,渡船擺渡的時間豈不是更長嗎”?
船主笑了笑說;“那片水道看上去很寬,真正水深之處不足三十丈,幾條船擺放在深水處,用木板相連固定,馬車就可以直達對岸。”
“馬車在河裏走”?
“是在橋上走”
他看了看對方疑惑的問;“哪裏有橋,俺怎麽沒看到”?
“你在對麵自然看不到,橋在水裏一尺那樣,旱天的時候能露出水麵,平時是看不到的。”
“為什麽要把橋藏在水裏”?
“我也不知道,有人說木頭常年在水裏不容易腐爛。”
旁邊搖船的兒子接話說;“那是一群敗家子,木頭泡在水裏還有好。那都是好木料聽說還是遠道來的,叫什麽落葉鬆。”
落葉鬆他見過,杜鵑的家鄉滿山遍野都是,他相信一定不會從那麽遠運來,也許就產自大別山,因為數量少很少有人知道罷了
“既然建橋為什麽不一直建到對岸,還留下一段需要擺渡”?
“河道裏總有放木排的,那玩意不像船,橫衝直撞不好擺弄,啥樣的橋墩子也經不住他撞,留下那段深水道走木排兩下相安無事,再說官府運糧草也不是天天運。”
大兒子遺憾的說;“關隘的船隻總跑就好了,也好有銀子賺”!
“官府一年也運不了幾次糧草,那能有多少銀子。”
大兒子回道;“叫你說的,一年運不了幾次,你讓往西四五處關隘的人喝西北風。告訴你吧哪個月至少都有一次,一年下來那銀子也不是個小數!”
聽對方說完他的腦瓜子轟的一下子,就像被人用棍子敲了一下子。他輕輕地用手揉了下胸口問;“你說的不對,上個月官府好像就沒有運糧草”?
“瞎說,上個月官府不但運了糧草,還運了兩次。雖然看不到樹林裏的車輛,官兵說話聲和吆喝牲口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兩邊關隘的過關記錄他都看過,上邊沒有記載官府運糧大軍通過的記錄,他的眼睛慢慢變得發亮。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