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去那瓶酒來，咱們慶祝慶祝。”顧鼎周讓阿四拿了瓶酒，院子裏頓時熱鬧起來。

    酒是好酒，二十年的女兒紅，在座的這些人，包括史量才在內，都是好酒之人，張石川是寧波人，就更喜歡這酒了，一幫人坐在大樹下，杯來盞去，其樂融融。

    “要說這影戲，大有發展前途，今年一年，五個月，在我這裏登記的影戲公司，就有四十家之多，實在是發展蓬勃。”顧鼎周介紹道。

    顧鼎周說的基本屬實，實際上，才能夠1909年道1937年，光上海一地，出現的民營公司就達167家之多，這個數字你絕對沒看錯，167家！不過這167家中，有92家電影公司隻拍攝過一部影片，21家電影公司拍攝過兩部影片之後就銷聲匿跡了，活著換個公司的名稱再注冊，而出品的電影，大多都是粗製濫造，這種情況，一方麵說明電影不愧是大工業背景下的產物，國人出於商業敏感，看重了其中豐厚的利潤，試圖自己占領市場，而另外一方麵，也說明了上海電影公司競爭之激烈，市場是殘酷的，經過血腥的廝殺存活下來並且真正站穩腳跟的，少之又少。

    “慕白，上個月，你身邊的這位和他的幾個朋友，就登記了個影戲公司。”顧鼎周指了指周瘦鵑。

    周瘦鵑搞了電影公司？

    “玩玩，隻是玩玩，我們的中國影戲研究社可不能和慕白老弟的這大中華電影公司相提並論。”周瘦鵑話雖然說得好聽，但是誰都能聽出來他心中的那種驕傲。

    中國影戲研究社？嗬嗬。我微微一笑。

    曆史上，中國影戲研究社的確成立在這一年，但是我的記憶中，周瘦鵑好像沒有攪和進來吧。上海文化興盛，紙醉金迷之風盛行，自然也就催發出了中國最早的小資文學——鴛鴦蝴蝶派，電影和文學是近親，隨著電影的發展，鴛鴦蝴蝶派的文人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電影的創作中，他們給電影帶來的一些新的內容，這些以他們為編劇主力創造出來的電影，很受當時世俗民眾的歡迎的，但思想內容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中國影戲研究社，在早期的中國電影曆史上，是留下過濃墨重彩一筆的。發起這個電影公司的，說白了，就是幾個手頭有錢的買辦，而搞電影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賺錢。

    中國影戲研究社隻出產過一部電影，這部電影在中國電影史上，地位重要，因為它是中國最早的故事長片之一，《閻瑞生》。

    20年前後的上海，發生了當時震驚中國各大報刊爭相報道的一個命案。一個叫閻瑞生的人，好賭成性，輸了個底朝天，窮困潦倒之下，打起了壞主意，在街頭閑逛的時候，盯上了一個高級**，和同夥一道，用＂mi　yao＂將**麻翻，帶到田間地頭，勒死了**，帶著**的錢財手勢逃命，最後還是被警察抓獲。

    這樣的一個案子，報道之後，成為上海街頭巷尾人人爭議的話題，＂mi　yao＂麻殺，賭博，**等等等等，這個事情裏麵有太多老百姓感興趣的元素了，不僅報紙做了連篇累牘的報道，更有人根據這個事件寫成小說連載，掀起了一波一波的凶殺文學浪潮。

    而所謂的中國影戲研究社的一幫人，就看中這中間的機會，幾個人湊了一兩萬塊大洋，注冊了個皮包公司，買來了攝影機，請來了攝影，就投入拍攝了。

    這幫人，動機就是賺錢，對電影根本就不懂，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何吸引老百姓的注意力，因此拍攝的時候，在演員上很是下功夫，找來了一個和閻瑞生長相十分相近的朋友扮演他，閻瑞生的這個朋友和閻瑞生十分熟悉，了解他的秉性和動作，再加上長相很相似，所以基本上就是本色演出，此外，這幫人還找來了真的**，警察也是請有經驗地巡捕房的巡警來扮演，和中國早期那些以戲劇社演員為主的表演風格迥然相異。

    這部電影拍攝出來之後，因為題材的火爆和表演的自然，一炮打響，賺得盆缽溢，在社會上引起了觀影熱潮，也驚動了當時的文化界。社會上老百姓喜歡這部電影，文化界卻是一邊道，對於這部電影進行了史無前例地猛烈批判，批評這部電影反映了惡趣味，動機不純，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嚴重地擾亂了社會風氣，影片格調低下，毫無任何藝術感可言，是文化界的毒瘤，引發了中國電影史上最早的一場大批判。

    這些批判，絕大多數都是中肯的，但是中國影戲研究社的那幫人可不管這麽多，他們拍電影本來就是為了賺錢，現在大賺了一筆，目的已經達到，所以那幫人分了錢，各自作鳥獸散，繼續吃喝玩樂去了。實際上，中國影戲研究社成了一個讓人十分惋惜的電影公司，盡管他們不懂電影，但是在挑選題材上的確有一手，而且那場文化大批判，讓電影和這個電影公司聞名全國，如果不是目光短淺分贓散去，而是繼續搞下去，說不定就成為上海乃至中國最有發展前途的電影公司了。

    可悲，可歎呀。

    眼前的周瘦鵑，年紀隻不過比我大五六歲，風華正茂，書生意氣，他加入了這個公司，應該能夠有所作為。

    “瘦鵑，聽說你們現在正在拍影戲？”顧鼎周問道。

    周瘦鵑微微額首：“此部戲，鄙人任編寫者，其他的事情都交給研究社的人負責。”

    “聽說租賃的器材和場地以及攝影的人，都是商務印書館的？”顧鼎周極為八卦。

    “這個自然，影戲這東西，大家都不懂，所以幹脆委托活動影戲部，他們又經驗。”周瘦鵑無所謂地笑笑。

    他說的這種委托方式，20年的上海很普遍。一幫不懂電影的人，頂多出個錢攢好了本子，剩下的常常委托給商務印書館活動影戲部去做。

    “石川兄，你是搞過電影的人，歇了這幾年，就沒有想過再接再厲？”史量才好像對周瘦鵑不太感興趣，他很看好張石川。

    提起電影，張石川一陣苦笑：“接連辦了幾個，都關門大吉，錢是問題，人才更是問題，我倒是有再辦公司的想法，隻是時機未到，等等吧，過段時間再說。”

    看著張石川，我萌發了把這家夥拉攏過來的念頭，但是這念頭如同豆大的燈火，一陣風吹來就熄滅了事了。

    首先，張石川和我不是一個路子，他更注重市場而非藝術本身，對待電影的態度上，他的老朋友以及合夥人鄭正秋可能和我更相似。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別看他現在說什麽時機未到，事實上，他對電影一直念念不忘，早就在暗中籌備了。

    曆史上，1922年，中國最牛逼的電影公司——明星電影公司，就是他和鄭正秋搞起來的，這個電影公司，是中國的派拉蒙，也是中國電影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什麽阮玲玉、胡蝶、蔡楚生，無一不被他收入旗下，出品了一部部永遠在中國電影史上留名青史的電影，成為中國電影的代名詞。

    “慕白，你們公司廠址在哪裏，改日我去拜訪。”張石川笑道。

    廠址？我這才剛注冊，哪來的廠址。

    “石川兄，實不相瞞，我還沒找呢。”我撓了撓頭：“昨天才回來，出去了幾年，對上海也不太熟悉，估計得托人好好尋摸一下。”

    電影公司坐落在什麽地方，那顯然是門大學問。現在這社會，動蕩不安，隨時都有可能打起仗來，加上地痞流氓，選址不慎的話，估計沒開張就要關門了。

    其實選址在何處，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上海縣城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地方就是個娘們的粉床，誰願意上去折騰一下都行，選在哪裏，朝不保夕，一旦戰爭開打，就會在炮火中化為灰飛，相對而言，租界中最為安全。

    上海租界林立，我最中意的，有兩處，一處是法租界，一處是英租界，各有利弊。法租界那邊，至少有杜月笙罩著，安全得很，但是法租界太小，而且法國人沒有英國人牛逼。至於英租界，不僅占據著上海最好的地段，而且四馬路本身就是上海的文化中心，電影院林立，一般的電影公司都喜歡落腳在那裏。但是英租界是八股黨的勢力範圍，如果把公司辦在那裏，難免要受到那幫人的刁難。

    權衡之下，我十分苦惱。

    “如果慕白老弟為這事發愁，那就大可不必了。”張石川哈哈大笑。

    “我倒是有個地方，可以給你推薦推薦，那地方，你一定滿意！”張石川神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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