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臨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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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德亮用“遠射王”的白色光束對準洞頂的紫水晶棺,卻見鄯善卓爾從棺材背麵兀自露出一個腦袋,她看見二人正在河岸邊的石階上,急忙朝他們揮手示意。
倆人足足愣了半天,他們根本沒有想象過,這古墓雖然離奇鬼怪,但也不至於出現眼前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墓主人真可謂一個天才中的天才,這樣的辦法絕非一般人想得出來。
普通蝙蝠的壽命往往不超過幾十歲,但大自然詭異非凡,常常有些人類難以料及的意外。傳說地下幾百米深的洞穴生活著一種“不死蝙蝠”,它們能夠像蛇那樣不斷地蛻皮,不斷地獲得重生,並且依靠地底生物的鮮血為食。這種蝙蝠十分團結睿智,它們經常聚集在一塊兒,飛出洞穴,能夠依靠共同協作,抓住一頭成年野牛,並輕而易舉把抵住它的掙紮和重量,把它拖至半空,運回洞穴,然後再慢慢地吸幹它的血液。
一隻手掌大小的蝙蝠可能算不了什麽,但有一句話叫做“人多力量大”,這並非一句沒有深意的話。
伏在紫水晶棺的鄯善卓爾一直沒有說話,而是探出一個腦袋,非常機警地盯著身下的二人。林伯樂激動得大叫,卻被鄯善卓爾把食指放在嘴唇上麵,製止了他。或許那群拖拽著紫水晶棺的蝙蝠受不了驚嚇。眾所周知,蝙蝠對聲波的感應能力超乎尋常,一旦覺察到身邊存在著過於強大的聲波振動,便會自亂陣腳,四散奔逃,這樣一來,極有可能毀了那具紫水晶棺。
馬德亮關了手電筒,對林伯樂說:
“鄯善卓爾的意思是叫我們等——”
“這是什麽意思?”林伯樂顯然不能夠理解,但聽馬德亮這麽一說,胸中不免升起一絲絲不爽。剛剛自己在水中舍命救了鄯善卓爾,再怎麽樣,她應該與自己更為“心有靈犀”才對。
林伯樂的想法未免有些自私,但處於熱戀中的人往往都會喪失理智。
馬德亮睿智的頭腦立即揣測到了林伯樂的心思,急忙糾正道: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鄯善卓爾既然沒有進一步表示,那麽,她一定有著自己的打算。我們不妨靜觀其變,等一等再說。”
“哦。”林伯樂在黑暗中若有所思道,“德亮你說她怎麽會爬到那水晶棺上麵?還有,紫水晶棺中到底是何人?難道就是這個古墓的真正主人——昔日的樓蘭國王嗎?”
“也許她發現了什麽——”馬德亮用一種推測的口吻說著,“至於紫水晶棺的主人,應該就是樓蘭古國的君王。按照沙漠中流傳的敘事詩來看,昔日的樓蘭古國深處存在著一座紫水晶礦山,那是一筆無與倫比的財富,也是樓蘭國權貴的象征。我想咱們之前在壁畫上看見的‘災難啟示錄’,似乎說明了這一點。”
林伯樂補充道:
“可壁畫上麵的敘述卻告訴我們,當年的古樓蘭城中的居民都變成了僵屍,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兒?”
馬德亮對於這件事也一直沒有頭緒,此刻聽林伯樂再次提及,突然靈光一閃,推測道:
“會不會是一種病毒感染?”
“病毒感染?”林伯樂重複道。
“你應該知道日本對華發動的‘細菌戰’吧?我曾經偶然翻閱到一些典籍資料,其中有一些關於這種生化細菌的離奇描述,那些目擊者稱,離奇的病毒能夠讓死人複活,變成凶殘的行僵”
馬德亮在黑暗中用低沉地嗓音說著,林伯樂聽到這兒,渾身突然感到極不自在,他扭了扭脖子,朝著四周的濃濃黑暗望了一圈,總感覺黑暗深處有許多奇怪的眼睛正冷冷地盯住自己。
他想起了湘西一些關於趕屍的傳聞,當時湘西剛解放不久,神秘的麵紗還未完全揭開,總有一些離奇的鬼怪謠傳從那裏散播出來。想到此節,便對馬德亮說:“我想湘西趕屍也是運用了某種病毒或者藥物,才能夠讓死屍站立起來,跟著法師回到自己的故鄉吧?”
馬德亮讚同道:
“也許是同一種原理。但趕屍似乎借用了當地盛行的‘蠱術’,傳說那是蠻荒時代的英雄蚩尤遺傳下來的神秘法術。”
倆人在黑暗中談得興起,又把話題回溯到了洪荒時代,關於苗族各種神秘的蠱毒,他們懷著濃厚的好奇心。林伯樂最後用他十分“科幻”的想法下了一個結論:
“我想壁畫中所描繪的場景,也許是因為某一個‘病毒傳播者’突然出現在那座昔日繁華的沙漠之城,這才給他們帶去了滅頂之災”
“病毒傳播者?”馬德亮對這個名詞感到十分詫異。
恰在此時,卻從頭頂傳來一陣嘈雜地“吱吱”聲,一下子打斷了倆人的閑聊。馬德亮暗道一聲不好,急忙打開手電,竟發現那群黑壓壓的蝙蝠拖拽著懸空的紫水晶棺,慢慢地落了下來
倆人都不明白那群巨大的蝙蝠家族試圖幹什麽,但從它們興奮地“吱吱”聲中,卻聽出來有些異樣。隻見那碩大的紫水晶棺隨著蝙蝠群慢慢下降,竟朝著水麵的方向挨了近去。鄯善卓爾從棺材後邊探出半個身子,眼中又驚訝又恐懼,隻待那紫水晶棺距離水麵一米之遙,並與二人所在的石階處於同一水平線上,鄯善卓爾突然伸手招呼道:
“快跳上來”
二人聞言深感詫異:怎麽?她不跳上岸來,反而叫我們跳到棺材上去,到底意欲為何?
不過他們並沒有遲疑多久,隻是呆愣了一秒鍾,便縱身一跳,穩穩拽住懸空的紫水晶棺的邊沿,雙腳垂直往下,竟觸到了水麵。
與此同時,忽聽不遠處的水中一陣惡浪翻湧,倆人同時暗道不好:莫不是那“巨鱔”聞聲尋了過來?
鄯善卓爾也聽見了水中的異常,急忙從馬德亮的嘴中拿過手電,往響聲處一照,就看見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怪頭齜牙咧嘴,破水而來
二人胸中一驚,眼見著就要葬身“鱔口”,頭頂那群黑翼蝙蝠卻比他們還要驚惶,震耳欲麻的“吱吱”聲猛地響成一片,忽地一下,竟拖拽著紫水晶棺,驟然鑽進了入水口——那個低矮的洞穴之中。
眾人隻聽見“嗖嗖”地風聲從耳旁飛速掠過,這群受驚的黑翼蝙蝠紛紛撲騰著翅膀,飛速朝著低矮洞穴深處躥了去,它們拖拽著沉重的紫水晶棺,搖搖晃晃之間,倒令林伯樂和馬德亮體驗了一次“生死時速”的確切含義。
三人本以為脫離了“惡鱔”的追擊,豈料剛得意沒多久,又聽見身後的水中惡浪滾滾,“嘩啦啦”地水聲在空蕩的洞穴如雷轟鳴。鄯善卓爾根本無法在這種搖搖晃晃的情形之下把林伯樂二人拉上水晶棺,隻得把手電筒往後一照,猛地瞅見一張血盆大口出水而來。始料未及之間,就聽見馬德亮歇斯底裏一聲慘叫,那“惡鱔”竟然咬住了他的右腳,上下顎猛然一合,便見鮮血飛濺,活生生一條腿就被那“惡鱔”咬掉了半截
林伯樂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幸而那“巨鱔”一擊得口,樂嗬嗬含住馬德亮那半條血淋漓的斷腿,遁入水中,血水混合處,早已不見了它的蹤影。
馬德亮縱然意誌力堅強,但這“斷腿之痛”,豈是人類能夠忍受得了的?當下痛苦嚎叫,慘呼聲把整個洞穴都填塞得滿滿當當
蝙蝠群聞見馬德亮殺豬般慘嚎,自是更為慌亂,盡其所能揮動翅膀,拖拽著碩大的水晶棺,飛行的速度又徒然增加了一倍。
林伯樂沒有坐過飛機,那個年代飛機還沒有普遍,僅有國家領導人和一些權貴能夠乘坐飛機,但林伯樂十分清楚,他們眼下貼附於這個紫水晶棺,基本上跟飛機飛行沒有多大的區別(那個年代的飛機速度今非昔比)。
鄯善卓爾用雙腳勾住那些紫色的細絲,騰出兩隻手來,總算把受傷的馬德亮拉扯到了棺材之上,並且立即撕下一大塊布條,把他那血肉模糊的斷腿緊緊裹纏起來。林伯樂望著這一切,看見鄯善卓爾那麽溫柔地安慰馬德亮,突然生出一個愚蠢至極的想法:若受傷的人是我,那該多好啊?
旋即之間又悔悟過來:唉——我可不想下半生成為一名殘疾
鄯善卓爾緊緊抱住馬德亮,雙手溫柔地撫摸著他那張由於極度疼痛而變得蒼白不堪的臉龐。馬德亮此時已經安靜下來,盡管斷腿的疼痛依然沒有減輕,但以他堅強不屈的意誌力,是很容易適應一切逆境的。隻不過當他意識到自己斷了條腿之後,表情之中充滿了一種十分淒涼而迷惘的神色。
也許他已經在為自己的下半生而傷心失落了。不過世界上的事情本就是相當殘酷無情的,沒有什麽人力可以戰勝那種注定的命運,馬德亮是一個虔誠的“宿命論者”,雖然他所從事的工作乃是與科學有關,但他仍舊把這種觀點奉若神明。
三人盡量抓穩,各自呆愣著想些心事,林伯樂雖然雙腿仍舊懸在半空,但他卻把兩隻手肘扣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絲線,充分固定了自己的身體,唯恐腳下漆黑一片的水中再度躥出那隻可怖的“食人鱔魚”。不過當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抹刺眼的白光之時,林伯樂這才把胸中的焦慮完全打破了。
一開始,遙遠的洞穴深處依稀出現一個小小的白色光點,令眾人眼睛生疼。緊接著,隨著拖拽著他們的蝙蝠群繼續撲騰,那個小小的光點迅速擴大,再擴大,最後,竟然演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白色光球(在他們看來正是那樣)。
那兒正是洞穴的出口林伯樂激動萬分,甚至連眼淚都掉了出來,經曆了那麽多的生死之境,時隔一天一夜,總算重見天日,此刻他突然變成了另一種心境:一種感恩之心。
蝙蝠是一種夜行生物,遙遙望見前方刺目的白光,立即停了下來,懸在半空不動。這時候,突然從洞口處傳來一陣鋪天蓋地“嗡嗡”之聲,緊接著,就看見一層黃色的“流沙”在空中迅速靠近而來
“那是沙蠅快跳下去”鄯善卓爾突然大吼一聲,不待林伯樂反應過來,就拽著斷腿的馬德亮,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並奮力朝著洞口遊去。
林伯樂看在眼裏,出發之前就聽彭博士講過,“沙蠅”這種生物雖然形態跟“蒼蠅”差不多,但它們個頭更大,數量更多,尾部具有大黃蜂那樣的毒刺,當它們成群結隊的出現時,最安全的辦法就是盡量避開它們,因為一旦被它們當做襲擊的對象,就決沒有生還的可能了。唯獨黑翼蝙蝠是它們的天敵。
林伯樂想到這兒,便把心一橫,也跟著跳入水中。落水前的一刹那,隻見那片黃澄澄的“沙蠅”好像受到了什麽吸引,紛紛朝著自己的天敵“黑翼蝙蝠”撲騰而來,好像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英勇赴死一樣。
林伯樂躥入水中,隻感到冰涼刺骨,待他的腦袋冒出水麵之後,便拚了命地劃動手腳,逆水而行。鄯善卓爾正艱難地拖拽著受傷的馬德亮,在離林伯樂不遠處的前方拚盡力氣。林伯樂見此情形,也顧不得多想,急忙靠過去幫忙。與鄯善卓爾一同拖住受傷的馬德亮,迅速遊離了這個暗無天日的洞穴。
一出洞穴,展現在三人麵前的即是一派綠意盎然的景象。眾人滿以為他們已經脫離了沙漠,正在另一處神秘的所在。然而遙遠的山頭,一個個高聳的“沙山”卻又一次把他們扯回現實:原來這兒竟是沙漠中難得一見的綠洲
洞穴對麵正是一座長滿荒草的高山(其實那山並不算得太高),而水流的源頭,正是從山底的縫隙流出來,在綠影斑駁之間匯聚成了一條不大的湖泊,便紛紛湧入他們出來的這個低矮洞穴之中。
“這大概是孔雀河的一個地下分支——”林伯樂暗想道。
待他們好不容易靠近岸邊,爬上鋪滿沙石的綠影之下,這才鬆了口氣。三人癱倒在地,沉默了半晌。
短暫的休憩之後,林伯樂方才恢複知覺,和鄯善卓爾檢查了馬德亮的狀況,猛然發現對方已然氣若遊絲,整整一張臉變得極度慘白。雖然腿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剛才浸泡在水中,又加上眼下再度置身沙海,氣溫驟然上升,如果不得得到及時的醫治,極可能喪了性命。
鄯善卓爾一臉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突然轉麵對林伯樂說:
“我爬到高處去查看一下地形,看看附近是否有村莊或者城鎮,考古隊應該朝著孔雀河的方向去了——”
林伯樂點頭道:“不妨讓我去,你留下來照顧德亮。”說完便站起來,朝著綠洲盡頭的一座沙包走去。林伯樂心情沉重,一方麵為了馬德亮的傷勢擔憂,另一方麵,又因鄯善卓爾對自己漠然的態度感到懊喪。不過他還是堅定了信念:必須把他們活著帶出去
隨著他離開綠洲,灼熱的日光便再度令他窒息起來。林伯樂不得不脫下了厚重的外套,隻留得貼身的衣物,又從外套撕下一塊布條,像阿拉伯人那樣,把自己的腦袋好好包裹起來,以防灼熱的陽光弄傷皮膚。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讓林伯樂終身難忘。他憑借自己的投影辨認了方向,不過放眼望去,遙遠無邊的“沙海”不禁讓他產生了一些恐慌的情緒。他轉回去把自己的發現告訴鄯善卓爾,按照原定的考古路線,此時考古隊應該朝北方去了。而孔雀河流域的途中,有一個名叫“沙儂”的小鎮,他們必須找到那裏,一方麵替馬德亮找到醫生;另一方麵,順便打聽考古隊的下落。
然後便是穿行在烈日與沙海之下,踏上未知的“征途”。他們沒有駱駝,也沒有攜帶水源的工具,臨走時隻得把衣服打濕,以便保持短時間的恒溫。
不過他們仍舊小覷了灼熱的沙漠之威力,濕漉漉的衣服很快被暴曬幹燥,他們身體的水分也在極短的時間消耗殆盡。他們沿著北方前行了半日,終於抵不住那種身心焦灼的痛苦,無奈之下,又準備回去補充水源。然而令他們始料未及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他們徹底迷失了方向。眼前浩瀚無垠的沙海把他們弄得暈頭轉向,幹裂的嘴唇甚至淌出鮮血,他們隻感到體力不支,神情漸漸恍惚。
首先是背著馬德亮的林伯樂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倒在了沙堆裏。鄯善卓爾本來想把他們拉起來繼續走,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力氣,頃刻間也癱倒在灼熱的沙粒上。
“我們也許都會死在這兒了——”
林伯樂用幹裂的嘴唇囁嚅道。
“嗯——”鄯善卓爾沒有多餘的話語,但她神色黯然,沉默中已經認定了死亡將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林伯樂突然緊張起來,臨死之前,他猛地鼓足全部的勇氣,對身旁的鄯善卓爾低語道:
“其實——我一直愛著你——”
“嗯——”
林伯樂不期望鄯善卓爾同樣愛他,唯獨說出了自己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真摯愛意,他已心滿意足。那是一個愛情被禁錮的年代。然而在浩渺無人的沙漠之中,他最終得以吐露了自己的心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