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永遠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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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熱的沙粒令林伯樂無法忍受,要知道,正午的日光之下,把雞蛋埋在沙漠中都可煮熟,更何況人類脆弱不堪的皮膚?林伯樂如彎弓一樣佝僂著倒在沙堆上,他早已閉上了雙眼,卻感覺自己好似被人關在一個鍋爐裏麵,並且鍋爐外不斷地燃燒著熊熊烈焰。林伯樂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他甚至若有似乎地聞見了一股燒焦的味道,那興許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他已經看不清這些了,他的眼睛被熱浪侵襲,根本睜不開了。他想要挪動一下,卻發現自己就連舌頭也無法動彈,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終於釋然。
沙漠之中沒有一絲微風,當空的太陽使得溫度越演越烈,三個可憐的冒險者緊緊挨在一塊兒,就好像死不甘心似的,表情中都充滿了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怨念。千百年來,荒涼的沙漠之中不知埋葬了多少冒險者的枯骨,它以死亡之神的名義,以它粗暴而強大的力量,使得那些沒有充足準備或者意誌不堅者倒下,讓那些優柔寡斷,目不識丁者喪命,並殘忍地折磨著一切膽敢闖入沙漠的生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三人幾乎被炎炎烈日曬成人幹。驀地,猛然從遠遠的沙包之間傳來一陣陣駝鈴之聲:
“叮鈴鈴——叮鈴鈴——”
而倒在地上的三人完全喪失了知覺,根本就對那一陣駝鈴聲充耳不聞,他們的命運似乎不會改變。
“叮鈴鈴——叮鈴鈴——”
那陣清脆的聲響在灼熱的沙海之中傳播著,就在三人倒地的沙堆後麵,兩座高大的沙包之間,透過滾滾熱浪,隱隱中窺見一撥駝隊緩緩朝他們走來。命運之神似乎給了他們一絲絲眷顧,盡管他們此刻已經昏迷不醒,抑或已然命喪黃泉。但那一隊人馬還是漸漸靠近過來,也許他們的路線正是朝著三人倒地的方向來的。
這是一支由十幾隻駱駝以及二十來個阿拉伯打扮的人群組成的沙漠商隊,他們行走的並不快,但卻十分均勻。人人頭上都纏著一塊白布,蓋住後頸和臉頰,防止烈日的暴曬灼傷了皮膚。他們顯然都是沙漠中的“老油條”了,此時並不把炎炎烈日放在眼裏,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十分鎮定,就連走在駝隊最前方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兒也興奮地蹦蹦跳跳。
“阿裏木你能不能別蹦蹦跳跳的?要知道,在沙漠裏每一滴汗水都比金子還昂貴每當它從你額角滴落,就等於喪失了一克黃金”
走在男孩後麵的中年男子提醒道。小孩兒很聽話地停止了跳動,轉過臉來疑惑地問中年男人:
“啊?爸爸,這是為什麽?”
不待中年男人開口,就聽駝隊後麵傳來一聲粗獷而洪亮的回答:
“阿裏木一旦你的汗水流幹淨,你就會變成幹巴巴的骷髏懂嗎?那可是一種比鬼魂還要悲慘的結局,每天都要在沙漠中暴曬,夜晚還要忍受刺骨的嚴寒那些帶有劇毒的‘沙漠巨蜥’也會走到你的身旁,幸災樂禍地說:‘瞧啊這不是阿裏木嗎?哈哈他變成了一具骷髏’”
“沙漠巨蜥?”小孩兒聽了立即站住不動,甚至在這麽灼熱的烈日之下還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巴圖我兒子可不怕什麽‘沙漠巨蜥’,他天生就是一個勇士你說是嗎?阿裏木?”父親看見兒子露出了怯懦,急忙給他打氣。生活在沙漠之中的人們都要求自己的下一代足夠勇敢,因為殘酷的大自然是不會眷顧那些懦弱者的。
阿裏木使勁兒點了點他那黝黑的小腦袋,眉頭微皺,旋即,又恢複了方才興奮的勁頭,再度朝前蹦跳起來。
駝隊後麵又傳來了方才那個聲音:“哈哈哈哈我說哈裏克,你還是讓阿裏木活潑一點吧,要知道一壺水如果能夠培養出一位真正的勇士,那是非常值得的”
被喚作哈裏克的中年男子黝黑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他望著自己的孩子漸漸爬上一個小沙包,心中暗暗鼓勵:去吧阿裏木我的孩子你將是“沙濃鎮”未來最偉大的勇士
豈料這位慈祥的父親剛剛在心中望子成龍,卻從小沙包背後傳來了孩子驚恐地叫喚聲。他心裏顫了一下,正準備跑過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望見阿裏木扭動著小小的身子,拚命朝駝隊的方向跑回來,口中大聲嚷嚷著:
“爸爸爸爸那邊有三具骷髏那邊有三具骷髏”
待駝隊忐忑不安地越過小沙包,終於發現了倒在地上的林伯樂三人。他們走到近旁,仔細地查看了三人的狀況,整個安靜的駝隊開始沸騰起來。就連那些高大的駱駝此刻也從喉嚨深處吐出了聲帶,發出陣陣同情似的低沉的咕嚕聲。
“他們還沒死”
“奧真主安拉他們怎麽會暈倒在這裏?”
“這一定是三個不知死活的冒險者”
“算了別自找麻煩了”
哈裏克聽著駝隊眾人各抒己見,身為隊長的他,緊緊皺著劍眉,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吐了一句:
“把他們帶到鎮上去”
林伯樂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見自己來到陰間,並且目睹了地府的種種鬼怪,在牛頭馬麵的帶領下,麵見了閻王爺,在他麵前敘述了自己平生的罪惡。幸好,他的罪孽並不深重,僅僅由於自己小時候偷了隔壁鄰居家的棗子,被閻王爺罰他做三年苦工,並且把右手伸到油鍋裏麵,忍受一天的痛苦。這種程度的處罰,在地獄裏麵是相當之輕的。林伯樂簡直無法想象,那些身前犯過大罪大惡之人,不知道在地府裏會受到何其殘忍的刑罰?
當他把自己的右手緩緩伸入滾燙的油鍋之時,他還是忘了先前的堅定,忍不住閉上眼睛,大叫起來。就這樣,他醒了過來,方才發覺那些恐怖猙獰的場麵僅僅是南柯一夢。
他徐徐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昏暗的土房子內,牆壁上點著忽明忽暗的酥油燈,燈下是一張粗糙的木桌子,門洞很深,從門頂垂下一張薄薄的紗簾。一個皮膚黝黑,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孩子正站在桌前,用一種充滿驚懼的眼神望著自己,卻一聲不吭。
林伯樂感覺自己渾身像火燒一樣,隻覺得口幹舌燥,忍不住幹咳了幾聲,問那孩子:
“咳咳咳孩子,有——有水嗎?”
那孩子聽他說了一句,大眼睛眨動了幾下,卻沒有回答,旋即轉身揭開門簾,快步跑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門簾再度被掀開,孩子雙手捧著一個陶製杯子,緩緩走到了床邊,把杯子遞給林伯樂。
林伯樂也不客氣,接過杯子“咕嚕咕嚕”喝了個底朝天,終於澆滅了身體燃燒的火焰,感覺好受一點兒,突然想起來一些事情,忙問那孩子:
“我這是在哪兒?是你救了我嗎?”
孩子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最後方才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對林伯樂說道:
“不是爸爸救了你這是我家”
“哦?”林伯樂恍然大悟,又想到鄯善卓爾和馬德亮,便繼續道,“那麽,我的朋友呢?你爸爸也救了他們嗎?他們在哪兒?”
小孩子撓頭想了想,回道:
“他們在巴圖叔叔家裏”
“巴圖叔叔?”林伯樂自然不懂。
“他是一名醫生爸爸說他們傷得太重,不能住在我家,得上巴圖叔叔家,讓他給他們看病”
林伯樂聽著小孩兒稚嫩的嗓音,知道了鄯善卓爾和馬德亮並無性命之憂,這才長長籲了口氣,開始沉思起來。他把離開考古隊之後所發生的離奇之事在腦中大概回複了一遍,每每想到生死之處,就忍不住渾身顫動。可惜的是,他現在根本不知道那個古墓的確切位置,他們出來時已是九死一生,神魂顛倒,無法做出詳細的記錄。就算記了下來,沙漠之中複雜的地形也無法讓他再次找到古墓入口,唯有那片綠洲,才是關鍵因素。他隻要向當地人打聽到綠洲的下落,便可間接的了解古墓所在。不過那都是回去以後的事兒了,他眼下必須把身體恢複好了。
轉念之間,又想到了古墓中的種種謎團,那種恐怖的“食人惡鱔”,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生物?還有,古墓壁畫上的啟示,那篇神秘的樓蘭古碑文,是否記錄了古樓蘭毀滅之謎?最後,那一具由黑蝙蝠群拖曳著的紫水晶棺,到底安葬了什麽人?他又為何想出了這個辦法“放置”自己的棺槨?
種種疑問在林伯樂的腦中反複湧現,任他搜肚刮腸,也理不出一點兒頭緒。並且隨著他深一步去想,便感到整個腦袋快要炸開似的,充滿陣陣劇痛。他趕緊停止了猜想,忽地瞥見那個孩子仍舊站在他的床前,睜開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充滿好奇地望著自己。
林伯樂感到有一絲絲歉意,急忙問那孩子:
“你叫什麽名字?這個地方叫什麽名字?”
他原本以為那孩子不能夠同時理解兩個問題,但他顯然忽視了對方的理解能力,隻見孩子眼睛眨巴幾下,忽然回道:
“我叫阿裏木鎮子叫‘沙濃’”
“沙濃鎮?”林伯樂突然激動起來。
“嗯”阿裏木拚命點頭。
“那麽,你們鎮上這幾日有沒有一支考古隊經過?”林伯樂充滿期待地問了一句。
孩子搖了搖頭:“什麽是考古隊?”
林伯樂抓耳撓腮,真不知該怎麽回答他。
晚上,林伯樂與哈裏克一家圍在一起吃飯。桌上擺著滿滿一盤叫做“那仁”的食物,是用麵粉擀成很薄麵片,和肉片一起烹製而成,味道非常鮮美。這種食品也是沙漠居民的主食。林伯樂顧不得形象問題,他實在太餓了,狼吞虎咽吃了一通,這才抹了抹鼓鼓囊囊的肚皮,不好意思道:
“實在對不起,我太餓了”
哈裏克大笑道:
“不用客氣,遠方的客人,你盡管吃好了,我們這裏雖然沒有什麽山珍海味,但是這種食品卻足夠的。”
林伯樂與這一家人寒暄了幾句,胸中的疑問實在難以平複,便問了考古隊的事情。哈裏克聽他問及此事,突然眉頭一皺:
“怎麽?你與你的隊伍失散了?”
林伯樂點點頭。
哈裏克繼續說道:
“我聽孩子他**講過,昨天的確有一批人進了鎮子。他們是開車來的,是政府的人。他們的車還停在鎮子裏,但他們雇了好幾十隻駱駝,買了許多食物和水,奔著孔雀河的方向去了。鎮子裏的老人勸過他們,孔雀河那邊非常危險,很少有人活著走出來,但他們還是去了。”
林伯樂一聽,這才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考古隊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失蹤而放棄原定計劃,硬是奔著樓蘭古國的方向去了。林伯樂原本還想勸他們放棄這次計劃,因為危險性確實太高了,沙漠之中隱藏著無數未知的危險,這是現有的裝備無法抵擋的。
第二天,林伯樂到巴圖醫生家裏去看望鄯善卓爾和馬德亮二人。馬德亮一直處於昏迷之中,他的斷腿雖然被巴圖醫生處理過了,但是途中耽擱太久,傷口發炎,小鎮裏的醫療設施有限,無法替他做進一步治療。鄯善卓爾倒是醒了過來,至於在古墓中為何會爬到那具紫水晶棺上麵,她則是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了。原來當時鄯善卓爾突然醒來,就察覺到了身旁有異常,她隻是下意識伸手,突然就被捆住棺槨的千萬根絲線纏住了,並且隨著黑翼蝙蝠的飛行,被拽到半空。她為何會讓林伯樂二人跳上棺槨,則是如此解釋:
“我當時也不知道,完全憑借感覺行事。我總覺得這些蝙蝠群會飛出洞穴尋找食物,因為洞穴裏麵並沒有它們所需的‘獵物’。”
林伯樂對於這樣的解釋自然不會相信,但他也不好刨根問底,既然鄯善卓爾刻意隱瞞,就算把她的嘴巴撬開,也是白搭。
後來考古隊留下等待他們消息的人找到了林伯樂,並且把他們擅自離開考古隊之後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個遍。原來當天晚上他們離開宿營地不久,就被巡夜的人發現了。當夜便組織了一群人出去尋找他們,但荒涼的戈壁找了個遍,卻僅僅發現了李顏殘缺不全的屍體。
林伯樂聽到這兒,又開始自責起來。李顏不過二十出頭,這次好不容易被選中加入考古隊,眼看著就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不想竟然遭遇了死亡。林伯樂甚至不知道回去以後該怎麽麵對學校的詢問,怎麽向李顏的父母交代(畢竟是他們把李顏擅自帶出宿營地的),他和馬德亮身為前輩,不但沒有起到帶頭作用,反而意氣用事,害得別人意外喪命。東晉晉元帝時期的王導曾經說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其罪難消也。林伯樂這樣想著,內心的愧疚和懊悔又徒增了一倍。
再後來,他們一直在小鎮子等了半個月,卻遲遲不見考古隊從樓蘭古國凱旋而歸。林伯樂開始著急了,馬德亮仍舊昏迷不醒,小鎮裏過於落後,根本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他與鄯善卓爾商量之下,決定跟著哈裏克的商隊,回到烏魯木齊,把此次的種種不幸事件如實報告。況且馬德亮的傷勢越來越重,他們不能夠再拖延下去了。
當他們曆經旅途的顛簸,終於輾轉回到新疆首府烏魯木齊,把整個事件如實上報,竟引起了一次不小的轟動。新疆考古研究所立即請求軍隊增援,並調動了當時國內僅有的幾架直升機,在浩瀚無垠的大沙漠展開搜救。但此後再也沒有聽見考古隊任何幸存者的消息。彭博士所帶領的那支考古隊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甚至連一些殘渣碎片都沒有找到。
林伯樂與馬德亮最後一次見麵是在烏魯木齊的醫院裏,那時候他還未從昏迷中醒來,但北京方麵卻要求林伯樂立即趕回去,就此次考古行動做一次深入報告。鄯善卓爾留在新疆照顧馬德亮,林伯樂無奈之下,隻得含恨而歸。
由於當時的通訊條件有限,時隔數月之後,當林伯樂再度找到烏魯木齊醫院之時,馬德亮早已出院。院方並不知道他的確切去向,隻道他大概去了海南,在那兒進行恢複性療養。鄯善卓爾自然也跟著去了。
林伯樂失望之餘,隻好回到北京,整個人頹廢了半年,其間也通過各種渠道找過鄯善卓爾和馬德亮二人,最終未果。至此,林伯樂心中便留下了永遠的痛。
當他重新振作起來的時候,已經是距離新疆考古隊行動兩年之後,許多事情漸漸淡出了林伯樂的腦海,唯獨鄯善卓爾的不辭而別,以及她與馬德亮的生活,卻一直出現在林伯樂的夢中。他通過自身的不懈努力,終於在考古係取得了“教授”的頭銜,因他特殊的經曆,也曾風光無限,但他的感情生活,卻永遠陷入了一片空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