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決定

字數:7536   加入書籤

A+A-


    林教授把整個經曆講完,早已老淚縱橫,他趕緊摘下一副絲邊眼鏡,又習慣性從右邊的衣兜掏出一塊繡花手絹兒,緩緩地揩掉眼角的淚花,忽然強行振作精神,對我們三人說:

    “不好意思啊,在你們麵前失態了啊——”

    師兄和蘇雪在一旁幹瞪眼,令我一時之間也察覺氣氛尷尬,想要說點什麽安慰的話語,搜腸刮肚之下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得眼巴巴望著林教授滿目滄桑,盯視著歲月在他臉上雕刻的複雜印記。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十分難受,一個多小時對於往事的回憶和講述,彷佛讓他再一次身臨其境,回到了充滿激情的青蔥歲月。

    我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當然體味不出林教授的懷舊之情,但通過他的講述,使我了解到,昔日的樓蘭古國毀滅之謎,似乎與當下發生的“僵屍圍城”存在著某種隱秘的關聯。

    想到此處,我忍不住開口問林教授:

    “這麽多年來,您一直都沒有和馬德亮取得聯係嗎?那個深埋在米蘭古城荒涼戈壁之下的古墓至今仍舊沒有發掘出來嗎?”

    林教授聽我一問,終於穩定了一下情緒,匆匆抬手看了看表,這才唉聲歎氣道:

    “自從新疆醫院一別,掐指算來,已經二十餘載,至此再也沒有得到關於馬德亮和鄯善卓爾的任何消息。那個埋藏於米蘭古城荒漠之下的神秘古墓,我也曾率領一支勘測隊進行詳細的尋找,但沙漠中的環境幾乎每日一變,根本不可能再尋到當年的足跡了,當地人也從沒有聽說過附近的沙海之中有什麽綠洲,而我們親眼目睹的事實,卻彷佛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境。直到一個月前,我接到了馬德亮突如其來的電話,一切沉寂這才再度打破——”

    “他的電話?怎麽?他忽然找到你?”我當下大感好奇,忍不住出口相詢。

    林教授非常疲憊地招了招手,問我道:

    “有沒有香煙?”

    師兄聞聲急忙從兜裏掏出煙盒,並打開遞給林教授。他從中抽出一根過濾嘴香煙,我又急忙給他點上火。隻見他噴雲吐霧之間,眉頭深鎖,直至抽了半根煙,烏黑的嘴唇這才蠕動起來:

    “我滿以為是一個學生找我請教經典古籍之類的問題,卻不曾料想找我的人竟是馬德亮雖然時隔二十多年,我們沒有見過麵,但他那特有的低沉嗓音,我第一時間就聽了出來。說實話,我對他還是存在著一絲絲芥蒂之心,試想一下,當你最好的朋友與你此生最愛的女人一塊兒不辭而別,並且人間蒸發似的消失了那麽多年,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兒嫉妒之心嗎?我並非聖賢,當然會覺得自己委屈,但馬德亮在古墓喪了一條腿,我想他的生活也並不會太過愉快。但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在電話裏告訴我說他在北京,由於從古墓中記錄下來的那段‘啟示錄’,他急需與我見上一麵。”

    與馬德亮通過電話的第二天,林教授根據對方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北京一家名為“費爾蒙”的五星級大酒店。令林伯樂深感詫異的是,這個酒店乃是一些豪門望族以及權貴富豪們經常出入的上層場所,林伯樂雖然是北大一介德高望重的考古教授,但他一向深居簡出,收入也並不是特別優厚,對於這樣的高檔場所,他還是頭一次涉足。他實在想象不到,昔日勤勞儉樸的馬德亮怎會變得如此“闊綽”?

    隻待他走入大堂,守門的行李生立即迎了過來,禮貌十足地問他道:

    “請問您是不是林教授?”

    林伯樂深感詫異:“你怎麽知道?”

    那行李生禮貌性地笑了笑,旋即又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道:“請隨我來,馬先生已經恭候多時了。”

    林伯樂莫名其妙地跟著高個小夥子走入酒店大堂,立即被這一派流光溢彩,富麗堂皇的景象驚得呆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真是一隻“井底之蛙”,想不到“外麵”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他由於長久地沉浸於學術研究之中,竟然被這個紙醉金迷的時代給摒棄了。他一時之間感到極不自在,亮堂堂的鎂光燈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赤身裸體,暴露在眾人眼下。不斷地有一些豪門富貴從酒店走出來,林伯樂望著這些人,他覺得有一些眼熟,好像在電視中見過這些“社會名流”。

    高個子行李生引著他走入酒店右側的一條長廊,一路拐來拐去,竟走入了一間具有歐式古典風格的包間門口。行李生輕輕地敲了敲門,極其恭敬地低語道:

    “馬先生,您的朋友來了。”

    “讓他進來——”

    包間裏麵傳來一聲低沉地,毫無感情的回答。林伯樂聽得沒錯,這聲音確實出自馬德亮之口,但無形之中似乎多了一些冷漠的氣息,這讓林伯樂不禁打了個寒顫。

    侍者輕輕推開包間柚木滑門,又給林伯樂做出一個“有請”的姿勢,林伯樂懷著複雜的心情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極其氣派的包廂,整個房間都流溢著一股濃濃的歐式風格,豪華中不失雅致,浪漫中又帶著溫馨,令林伯樂不禁產生了一種若有似無的歸宿感。

    包間盡頭的落地窗簾拉開著,透過被擦得鋥亮的玻璃牆,可以窺見外麵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與行人,但是外界的一切喧囂和浮華,都被這一麵明鏡阻隔開來,這就讓房間內外兀自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落地窗簾的中央穩穩放置著一張藤編小桌,桌上擺放著一些咖啡用具。而桌子兩頭,則是配套擺放著兩張藤製椅子。但見右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人,花白頭發,一身筆挺的考究西裝,眼下正悠閑自得地靠在藤椅上麵,手持一張報紙,細細品讀。

    林伯樂剛走進包間,以他的角度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全貌,但是單單一張熟悉的側臉就讓他立馬認出來,那頭發花白的男子正是馬德亮

    二十多年未見,讓林伯樂的胸中徒然升起一股激動之情。他急忙踏著柔軟的猩紅地毯,漫步走到近旁。那人聞聲而至,便立即放下手中的報紙,抬起頭來,望向林伯樂,臉上綻開一抹久違的微笑:

    “快請坐”

    馬德亮伸手示意,他雖然頭發花白,但臉部皮膚卻保養得很好,並沒有見得多少蒼老的跡象,儼然一張三十幾歲男人的臉龐。他比起二十多年前,身形明顯壯實了不少,褲腿下方並不是林伯樂想象的那樣空空蕩蕩,他大概安了一隻假腿。

    “好久不見”

    林伯樂趕緊走過去與他握了握手,並在馬德亮對麵的藤椅坐下,整個人開始變得局促不安起來。

    倆人相視無話,過了良久,林伯樂方才打破沉寂,輕聲問了句:

    “她呢?沒跟你一起來?”

    相較之下,馬德亮倒是表現得十分自然,完全沒有一丁點兒重逢後的激動,淡淡地笑容間流露著自信和內斂,他微微張嘴,對林伯樂說道:

    “也許你想象不到,我雖然結婚了,但對象卻不是她”

    林伯樂驚得差點兒從原地蹦跳起來,他呼吸立馬變得急促,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焦灼的不安之中:

    “這是怎麽回事兒?”

    馬德亮依然保持著優雅的笑容,淡然道:“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她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甚至不屬於任何人當年我們從烏魯木齊離開之後,並輾轉到達海南。你知道的,由於我的傷病,必須找一個能夠讓身心放鬆的地方進行恢複性療養,而我自小便向往大海。可是,當她無微不至地陪了我三個月之後,便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了”

    林伯樂聞聽此言,又是一驚,這麽多年來,他早已經在心裏麵想象了千百遍,鄯善卓爾早該嫁給了馬德亮,倆人過著幸福甜蜜的生活。林伯樂此次前來,甚至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就算馬德亮與鄯善卓爾的孩子出現在他麵前,他也能夠克製自己,保持足夠的鎮定。然而當馬德亮道出原委之後,卻讓林伯樂無法相信。

    “她去了哪兒?”

    林伯樂此刻已經無法保持平靜了。

    馬德亮非常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對林伯樂說:“我也不知道,她僅僅留下了這封信件——”

    說著,便從身旁放置的黑色公文包裏麵取出一個泛黃的老式信封,畢恭畢敬地遞給了林伯樂。

    林伯樂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打開,從裏麵抽出來一張同樣泛黃的紙張,他把折疊的紙片展開,隻見上麵寥寥數筆,正是鄯善卓爾獨有的字跡:

    “數月來你的傷勢已經漸漸恢複,心態也由壞轉好,這是我期望看到的。你在我眼中,向來都是一個堅強不屈的男子漢,你的睿智更是常人難以企及,縱然缺了一條腿,並不會由此給你下半生帶來永遠的失敗。你應當站起來,像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無需畏懼旁人的冷眼嘲笑,你必將給自己的人生書寫新的篇章。我此番不辭而別,實屬無奈,我的責任注定了我今後的日子將不會平坦,在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有股奇異的力量支配著我,而我,僅僅是你生命中匆匆劃過的一顆流星,我的去向就連我自己也無法揣測,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某一個地點重逢,但那時候你已不再是如今的你,我也不會是原來的我了。

    寥寥數筆,望君珍重”

    就是這麽一封簡短的離別信件,林伯樂卻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他充滿迷戀地揣摩著鄯善卓爾書寫的每一個字,希望從中找到一些關於她的下落的暗示。但現實的冰冷卻讓林伯樂不再癡狂,鄯善卓爾的離去,就好像如同她當年突然出現一般,顯得那麽神秘,那麽虛無飄渺。

    “這封信就是關於她最後的線索了——”

    馬德亮替林伯樂倒上一杯香濃的咖啡,一邊充滿傷感地說道。

    林伯樂神情漠然地放下信件,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便問起馬德亮這些年來的經曆。

    馬德亮倒是十分坦誠地告訴他,自從鄯善卓爾不辭而別之後,他也頹廢了很長時間,但每每看見這封充滿鼓勵之詞的信件,馬德亮就突然振作起來。他傷愈之後,開始做起了小買賣,並伴隨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滿神州大地,靠房地產發了財,最終成為了海南首屈一指的富豪。二十年來他一直努力奮鬥,腦中時時縈繞著鄯善卓爾臨走時留下的話語,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堅強不屈的男子漢”,他成功做到了。

    “我這次找到你,一來是想敘敘舊;二來,我通過多年的努力,終於成功破譯了古墓中那篇簡短的碑文,其中所記錄的內容,又令我燃起了求知的欲望。雖然我們都已經老去,但在我們有生之年,何不再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完成我們當年共同的夢想呢?”

    馬德亮雙手把玩著瓷質咖啡杯,深邃的眼神中突然射出來一抹光亮,他顯然有些激動。林伯樂這才感到,身前的馬德亮,還是當年那個充滿鬥誌,並且渴望求知的熱血青年,這從他此刻的眼神中,就可以窺出端倪。

    林伯樂開始遲疑起來,馬德亮的提議固然充滿誘惑,但他那顆澎湃的心早已曆經歲月蹉跎,幾乎不複存在了。他隻是感到十分好奇,那篇碑文究竟記錄了什麽,竟讓馬德亮成功之後,突然作出了這麽一個“不理智”的決定?

    馬德亮似乎看透了林伯樂的心思,又顫顫巍巍地伸手從公文包取出另一份資料文件,遞給林伯樂:

    “這便是那篇碑文的最終釋義,也許我的理解還有不足之處,但時間是你我都缺少的東西,我們已經沒有再多的年月以供研究了。你不妨看一看,再作定論。”

    林伯樂好奇的打開文件,僅僅粗略地看了一遍,就立即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再度出山了

    碑文中記載了關於當年樓蘭古國經曆災難的緣由。原來在樓蘭古國深處的羅布泊附近,確確實實存在著一座充滿奇異色彩的“紫水晶山”。根據碑文所記,那座奇跡般的紫水晶山一直是樓蘭古國的精神信仰和財富源泉,他們不斷地開采出稀有的紫水晶寶石,通過與鄰近各個國家的相互貿易,為整個樓蘭古國的居民帶來了十分富足的生活。但是災難之門卻由於他們貪婪的開采,最終開啟了。他們在一個幽深的礦洞中發現了兩具紫水晶棺槨,那是由兩塊無與倫比的天然礦石製作而成,當時的人們立即興高采烈地把它們運回了樓蘭古國,並第一時間開啟了其中一具棺槨,竟然發現了一具容貌絕倫,不腐不爛的女屍。隨著棺槨開啟,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具不腐女屍居然複活了並瘋狂地對侵犯她的人展開了前所未有的報複她攜帶著一種致命的詛咒,凡是被她咬到的人,都將淪為不死不活的行屍走肉

    詛咒以驚人的速度蔓延,沒有一個見過女屍的人逃脫那場災難。“天譴”如期而至,沙漠之城的四周出現了通往地獄的裂縫,那即是真正的“災難之門”,根據族中先知的寓言,他們冒犯了上古神祇的安眠,所有人都將遭到毀滅而為了平息神怒,樓蘭國王秘密下令把另外一具“神祇的棺槨”運往伊循城,並且在伊循城的地下“金沙河”修築了一個規模龐大的古墓,以“黑蝠拖棺”的辦法,安葬了那具棺槨。另一方麵,整個樓蘭古城的居民早已變成了可怕的“僵屍”,他們相互屠戮,並且被“災難之門”奔湧而出的怪物吞噬。而那具死而複活的詭異女屍,則永遠失去了下落。也許她回到了本該屬於她的地方,沒人知道。整座樓蘭古城在極短的時間演變成了一座“幽冥鬼蜮”,除了少數的幸存者逃亡當時樓蘭治下的伊循城,其餘的一切都遭到了寓言中的無妄之災。

    林伯樂看完碑文的釋義,早已冷汗淋漓,雙手顫抖著把文件還給馬德亮,並且在心中暗自揣測:這是一個多麽荒謬絕倫的傳說啊但它偏偏又顯得那麽真實

    馬德亮把文件收好,對林伯樂說:“其實我第一次完整看到碑文記的時候,也跟你一樣深感詫異,都覺得這是樓蘭古國的某個預言者憑空杜撰出來的故事。但我卻由此聯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與之有著密切關聯的神秘人物,這個人你我再熟悉不過,她就是鄯善卓爾”

    “啊?”林伯樂瞠目結舌。

    “在她身上發生的種種神秘之事,都讓我聯想到了一些不可能存在的事情。”馬德亮自顧自說著,“當時在古墓之中,我就察覺到了她的異常,那個時候,她似乎早有預謀,想要在古墓中尋找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我想她離開我的原因,也許就是為了尋找她一直想要尋找的東西”

    林伯樂突然想起了鄯善卓爾當年在古墓中變成僵屍的情形:竟與碑文中記載的“災難之神”,“不腐女屍”,是那麽的相似

    “也許找到羅布泊的紫水晶山,我們就能夠窺探到最終的秘密”馬德亮低沉地說道。

    “最終的秘密?”

    林伯樂聞聽此言,已在心中暗暗決定,無論如何,他都要在有生之年弄清楚這個濃霧一般的謎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