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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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伯樂把信拆開一看,正是馬德亮的筆跡不錯,字體相當工整,顯然這封信並非他臨死的時候潦草所書,而是事先準備好了的。也許他出發之前就已經料到自己可能回不去了。林伯樂不禁悲從中來,多年前的故交就這麽慘死,令他一時間老淚縱橫。

    隻見信中寫道:

    “無論探險隊的任何人看到了這封信,請把它轉交給我的兒子馬文,告訴他我為了自己的夢想而死,我並不會因此而懊悔,我死在荒涼的戈壁沙漠,但我的靈魂會找到故鄉的路。林伯樂是我一生的摯友,如果他僥幸活著,請告訴他,我一直把他當做最好的知音——”

    林伯樂看著看著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信的後半部分主要是交待他死後,他的兒子應該為他履行諾言,不幸犧牲的人要給家屬送去“安家費”,沒有喪生的則按照原先的許諾行事,不可反悔。馬德亮在信中把“善後之事”交待得清清楚楚,雖然他不幸死了,但他仍舊不忘自己身前許下的諾言,並勒令自己兒子替他完成。

    如此豪情壯誌,世間實屬罕見。

    被馬德亮雇來的“探險專家”埃特也躲在林伯樂背後把信看完了,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突然陰鬱下來,並用沙啞地聲音說道:“夥計也許死亡會是另一種開始,馬先生如此信守承諾,死後必上天堂。阿門萬能的上帝一定知道他是個不錯的東方人”

    阿裏木則是一臉頹喪地坐在地上,望著洞外一片漆黑,喃喃自語:“唉,我們都陷入了魔鬼的牢籠,隻怕是出不去了——”

    埃特聞言立馬繃緊個臉,怒聲道:“你這個異教徒早晚都得上‘火刑柱””

    阿裏木一反常態地保持緘默,依舊陰霾著臉,充滿迷惘地望著淒厲的風沙,呆滯不語。

    氣氛一下子陷入了沉悶之中,三人誰也沒有說話,都各自想著心事。埃特也失去了原本的活力,仰躺在沙洞中,閉目休息。他們實在累得夠嗆,一路走來,不下於三十公裏,而且先前又與狼群大戰,體力當真達到了極限。林伯樂黯然神傷,他想起了他們此行的目的,不禁感到萬般惆悵,默默地歎息一聲,對二人說道:

    “你們快睡吧。埃特你把軍刺給我,我來守夜好了。”

    埃特並沒有跟他客氣,隻是充滿遺憾地望了他一眼,便把隨身攜帶的軍刺扔給林伯樂。

    狹窄的岩洞中很快傳來了埃特和阿裏木的鼾聲,年輕的小夥子已然精疲力竭。唯獨林伯樂一人,被馬德亮的死攪得心神不寧,他根本沒法安睡,種種疑團還未解開,鄯善卓爾也不知道去了哪兒,當年若真的來到了這片荒涼的沙漠,恐怕都已經死去了。他的心裏簡直紛亂如麻,荒漠戈壁之中危險重重,但林伯樂心中十分矛盾,他很想把探險繼續下去,直到得出滿意的答案,可眼前的兩位年輕人,是否跟著他一塊兒去?唉,這麽做未免太自私了,可是他一個人單槍匹馬地闖入樓蘭古城,又能夠做得了什麽呢?看來此番又得放棄了,那個千古謎團恐怕再也無法解開了。

    想到此節,林伯樂的內心忽然充滿了遺憾。對於未知的探索欲望以及其他的一些瑣事讓他矛盾不已。他想著想著,就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重,他反複告誡自己不能夠入睡,可不知怎麽搞的,過了不久,他還是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並夢見鄯善卓爾穿著一身白衣,站在風沙之中,用悲涼的聲音勸他回去,告訴他不必再執著下去了。等林伯樂想要抓住這一切的時候,驟然發現她隻是一個夢而已。

    “咳咳咳”林伯樂從夢中驚醒,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洞外已經出現了熹微的晨光,埃特正呆呆地站在洞口,望著孔雀河幹涸的河床,並連連歎息著什麽。

    當他聽見林伯樂的咳嗽,忽然轉過臉來,齜牙咧嘴地笑道:“嘿我們的守夜人醒了?”

    埃特本來是跟他開個玩笑,這個家夥根本不分老幼,率性而為。林伯樂聞言不禁感到麵紅耳赤,這一回,他可是在這位“外國友人”麵前丟了洋相了。

    “我——”林伯樂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哈哈哈哈”埃特爽朗地大笑立即打破了尷尬,“說正經的,林教授,你是否願意把這次的探險繼續下去?”

    “啊?”林伯樂被埃特這麽一問,立即迷糊了,他暗想道:這個瘋狂的家夥,難道還要繼續下去?唉,就算他願意跟隨我一同探險,阿裏木那孩子也不能夠拋下啊?

    林伯樂沒有回答,而是用一種無可奈何地眼神望了一下仍在沉睡的阿裏木。

    “嘿嘿,你是怕連累這小子?照我看,咱們倆個去就行了,這小子分明就是一個邪惡的家夥,當初在直升機上麵,我親眼看見他作出了一些不可理解的舉動”埃特滿臉堆笑地說著,一邊用餘光瞥著陷入沉睡的阿裏木,嘴角則是充滿了玩味。以這個冒險者的個性,在經曆的生死存亡之後,居然又恢複了本來的麵目——為了冒險和探索欲望而不顧一切。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家夥,不過眼下,似乎正合林伯樂之意。

    林伯樂開始猶豫起來,他聽見埃特再次重申阿裏木所幹的那件事,又把整個事件細細回想一遍,確實覺得阿裏木表現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哪兒奇怪,於是對埃特嚴肅道:“外國朋友,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畢竟幾條人命的事情,你若是誣陷了別人,當然,我指的是你無意而為。這樣對於阿裏木可不公平。不過,他真的幹過那些嗎?我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他為何會幹那些於人於己都不利的事情啊?”

    林伯樂的心開始動搖了。隻見埃特突然臉色一變,走過來一把拽住林伯樂,把他強行拖拽到了洞外,望著漸漸隱去的風沙和黑暗,怒聲道:“林教授,你可別再相信那個家夥了我跟你一樣也不能理解他為何會幹那種傻瓜蛋的事情,但你不覺得,一路走來,他總是對我們要去的地方百般阻撓嗎?”

    林伯樂這才想起,當初阿裏木確實有過這樣奇怪的表現,不過現在三人同在一條船上,而且林伯樂對於阿裏木存在著特殊的感情,所以不便戳穿,隻對埃特說道:“外國朋友,難道你還想把這次的探險事業繼續下去嗎?”

    埃特突然拍拍胸脯,用一種堅定的眼神望著荒涼的戈壁漸漸出現了輪廓,不禁黯然神傷道:“林教授我是一個把生命投入探險事業的狂熱分子,我當初離開我的妻子,離開我的祖國,浪跡天涯,遊走四方,就是為了完成我年幼時的夢想,成為一個執著的探險者,不畏懼困苦,更不畏懼死亡,隻把自己心中求知的yu火付諸實踐。不過,林教授,咱們距離樓蘭古城應該不遠了吧?我真想快點看看那個神秘國家的風采呢”

    林伯樂看見埃特話鋒一轉,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本性,這才安心下來,不管怎樣,他都不想再責怪阿裏木了,就算他做了什麽對不起大家的事情,但也並不是造成大家死亡的原因。倒是由於埃特這個家夥的判斷失誤,當然,這種事情也不能加罪於埃特,畢竟大自然的瞬息萬變是人類無法企及的。林伯樂開始感到釋然,他對埃特說道:“埃特先生,我也是非常渴望把探險繼續下去,然而,我們並不是兩個人,還有阿裏木,我們得尊重他的意見,況且,我們也不能夠把他一個人拋棄在這荒涼的戈壁吧?”

    埃特嘻嘻一笑,突然露出一抹陰沉的表情,道:“嘿嘿林教授,隻要你願意,我就有辦法讓那小子言聽計從”

    林伯樂望著埃特一臉奸邪,心知這個家夥又要打什麽歪主意了,忙勸解道:“好了,你也別想使用什麽卑鄙的手段了,咱們就等他醒來,同他商量。若是他執意不肯去,那麽,我們,我們或許可以叫他留在這兒等我們?哦不我這不就是丟下他麽?我怎麽會有如此自私的想法啊?決不能,拋下他”

    埃特又陰險地笑了起來,並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玻璃瓶,裏麵裝有一種藍色的液體,略顯激動地對林伯樂說道:“看到了嗎?林教授這可比安眠藥厲害多了這種催眠藥物,隻需讓他聞一聞,就可以睡上一整天嘿當然了,我們帶上他,我負責背他哦不,林教授,這件事並不是你想得那麽邪惡,嘿嘿,我們都是狂熱的追夢人,我們為了自己的夢想而付出一些並不慘痛的代價,是相當劃算的。你不用擔心,如果遇到什麽危險,我會第一時間把他弄醒的”埃特說著,又從兜裏掏出另一個玻璃小瓶,唯一不同的就是瓶子裏裝得黃色液體。

    林伯樂實在搞不明白,這個埃特怎麽還帶著這些東西,難道專門為了對付那些“思想上不統一的家夥”?林伯樂忍不住想道:這樣也好,既然已經到達孔雀河了,那麽,再往前進幾步,就可直達樓蘭古城,這樣前功盡棄可不好。阿裏木,我親愛的孩子,對不住了我這個老頭子太偏執了,或許是這樣,不過,我一定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證你的安全,絕不會讓你有何閃失

    林伯樂正在思考著,埃特那個家夥早就鬼鬼祟祟地貓腰進入岩洞,林伯樂往裏一瞧,阿裏木仍舊陷入沉睡之中,埃特拿出玻璃瓶,敏捷地把瓶子蓋兒扭開,並在阿裏木的鼻間滴了一滴藍色液體,過了一分鍾,他便對著阿裏木的身體踢了幾腳,對方卻半點兒反應都沒有:儼然已經昏迷過去了。

    “嘿嘿”埃特返身過來對林伯樂作了一個‘ok‘的手勢,並陰邪地笑著,露出滿嘴大板牙,“嘿嘿林教授,一切都搞定了”說完就俯身把阿裏木拖了起來,並駕輕熟路地把對方背起來,徐徐走出了洞穴。

    “哎喲”埃特故作痛苦道,“這個家夥可真是重呀不過為了咱們高尚而神聖的探險事業,這點苦算不了什麽”

    林伯樂聽著就覺得埃特這家夥言語裏怎麽怪怪的,好像他們現在所幹的事情並不高尚,而是非常下流無恥。林伯樂這個老學究一時間也釋然了,他想道:不管怎樣,這次豁出去了不找到紫水晶山,把事情弄個明白清楚,誓不罷休

    他們草草地吃了點東西之後,便開始沿著幹涸的孔雀河朝著樓蘭古城所在的方向出發了。埃特背著阿裏木一路上雖然叫苦不迭,但他也懂得尊老愛幼,知道林伯樂的身子骨不行,也沒有讓他替自己一下,實在不行就原地休息。孔雀河並不是完全幹涸,隻不過這段靠近沙漠深處的河道由於地下空洞,使得河水流瀉幹淨。這就像一條天然形成的大馬路,寬達數十米,又宛若東非大裂穀,宏偉壯麗的景象令林伯樂和埃特心潮澎湃

    他們一邊欣賞著沿途荒涼而美妙的風景,一邊討論著關於樓蘭古城的話題。埃特對於這個未知的文明古城充滿了向往,他不止一次強調,像那樣的古城遺跡並不亞於瑪雅文明。而林伯樂覺得,樓蘭古城並非終極目標,他需要尋找的,乃是一個看似虛無飄渺的答案,不過為了這個答案,他寧願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千奇百怪的風蝕岩令這位外國友人吃驚不已,他不斷地對林伯樂說,就算美國的黃石公園也沒有如此振奮人心的景象,可惜他的相機遺失了,要不然總得把這樣淒涼美麗而又無人涉足的“夢境之地”拍下來,讓世人知道原來沙漠也是另一種美。

    林伯樂相較於埃特的激動反而有些擔憂,他害怕路途上出現什麽始料不及的意外,經曆了墜機,與狼群大戰,被死亡蠕蟲追擊等等生死時刻,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況且,他們現在身上除了一把瑞士軍刀,再沒有其他可供防備的東西了。林伯樂暗暗祈禱著,希望再遇到什麽可怕的事情了。

    然而這次他們似乎得到了上天的眷顧,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麽可怕的東西,隻不過在荒涼的戈壁上行軍,倒讓他們有些吃不消。特別是林伯樂,他上了年紀,平時又沉浸於典籍研究而荒廢了鍛煉,甚至比起背著阿裏木的埃特,竟還要顯得吃力。不過他的毅力卻是相當驚人的,這也是埃特佩服的地方。長話短說,他們一路走來,沿著幹涸的孔雀河河床,終於在第三天破曉,爬上了一座山頭,遠遠窺見了一線曙光之下,正是一座隱藏於沙包和風蝕之間,殘破而古老的“沙漠之城”

    “哦哈哈”埃特激動得扔下阿裏木,站在山頭,禁不住狂叫著,並且手舞足蹈起來,“哦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驚人了我的上帝呀,全能的神啊怎麽,我們這是在夢裏嗎?”

    放眼望去,隻見一個巨大的戈壁“盆地”,之間布滿了殘破的城牆,街道,房屋,以及倒塌的宮殿。血紅色的陽光漸漸籠罩了這一片荒涼的古城,彷佛由於這幾位闖入者的原因,它已經從千年沉睡之中驟然醒來,並以另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展示著它獨有的魅力

    林伯樂看得呆了,他曾多少次在夢裏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啊他曾多少次夢想著自己有生之年能夠一睹千年古城的風采啊這一天,所有的夢想都實現了他看到了,看到了他一直渴望的樓蘭古城,而它,也在向他展示著自己千年不變的,神秘的,淒涼的美感。

    這一天清晨,林伯樂和埃特簡直如癡如醉,他們矗立在高高的山頭,仿佛君臨天下的帝王,遙望著自己的故城,內心徒然升騰著一股無法言喻地激動之情。

    “喔霍霍喔霍霍”埃特仍舊激動著,對著千年古城發了狂似的捶胸頓足,“啊我親愛的教授您要我怎麽才能夠平複胸中的激動啊我全能的上帝,請你賜予我榮光,讓我成為神的使者,進入這個沉睡千年的古城,把它的美傳播世間——”

    埃特說得語無倫次,而林伯樂則是笑得何不攏嘴,過了半晌,才對埃特道:“埃特先生,快點兒把阿裏木弄醒吧?我想他也極其渴望一睹古城的風采吧?”

    忽然,埃特臉色勃然一變,終於從激動中冷靜下來,對林伯樂道:“林教授,難道你不怕他壞了我們的興致嗎?”

    林伯樂搖了搖頭:“快讓他醒來吧”

    埃特歎了口氣,極不情願地掏出了另一瓶黃色液體,並在阿裏木的鼻間滴了一滴,隻見他咳嗽了幾聲,終於從沉睡中驚醒,看見林伯樂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阿裏木猛地從地上爬起身子,伴著初升的日光,他看見了這座沉睡千年的古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裏木並未抓狂,而是目光呆滯地望著古城遺跡,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並且充滿虔誠地磕起頭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