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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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新防盜, 訂閱未滿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一念及此,我便搖了搖頭,揮開兩邊要去架宋佛佑的人, 剛要說話,又覺出不對:蓬萊殿的人大半都是同宋佛佑一道來的, 怎麽會這麽快便去動宋佛佑?況且, 我都還沒開口呢。
我頗有些不悅地看了方才想要動手的兩個人,發現這兩人中有一個我竟認得,正是前些時候同我說韋歡進獻的冷淘沒了的宦官, 我這會便不急著斥責宋佛佑了, 背了手, 端出公主的架子, 問她:“你還有什麽話說麽?”
宋佛佑一直等到我問她才抬起頭,挺直身子道:“回娘子, 妾等早便將娘子的道袍製好,也早已著人送到紫宸殿, 本殿阿冬可以為證。至於娘子為何沒有見到, 妾就不知了。”
楊娘子冷笑道:“你若當真送來, 娘子怎會見不到?那阿冬從紫宸殿便跟著你, 當然是向著你的。”
宋佛佑冷冷道:“楊娘子, 我想你乃是娘子跟前的老人,本是最知道規矩方圓的, 所以方才你搶在娘子麵前說話, 我給你留幾分麵子, 沒有點明,隻望著你自己覺察,知錯而改。你卻不顧體統,一而再,再而三地代娘子發問,以布衣之身,指責我堂堂六品司衣,是不是有些僭越?”
楊娘子沒想到宋佛佑拿品級來壓她,轉臉便看我,帶著幾分委屈道:“二娘瞧瞧,這人連我都欺負起來了,到底是沒有把二娘放在眼裏!”
“閉嘴。”我跺跺腳,有些煩躁,轉頭問宋佛佑:“你是幾時把衣服送過去的?隻派了阿冬一人麽?”
宋佛佑道:“因旨意才下,且天還熱著,一共隻趕製了兩件輕便夏服,故隻派了阿冬一人。”
我問:“阿冬何在?”
便有一個頗高壯的宮人上來,我叫她在我的隨從裏認,看到底把衣服交給了誰,她掃視一眼,指出一個不大起眼的小宮人來。
那小宮人卻矢口否認,又跪地哭訴她的無辜,楊娘子向我道:“阿趙是才從掖庭選出來的,膽子小得很,若真收了衣服,怎麽敢不拿進來?分明是她們偷懶,還隻顧狡辯!”
阿冬聽楊娘子的話,恨得咬牙切齒,上前就要去捉那小宮人,口內聲聲,隻是自己無辜。
我見這場麵亂得很,趕緊將她們喝住,看看宋佛佑,宋佛佑隻是冷哼,再看看楊娘子,楊娘子則又是委屈,又是不屑。
我被她們吵得頭皮突突地直跳,連胸口都有些悶悶地疼,深吸一口氣,大喝一句“閉嘴”,等所有人都靜下來,方有氣無力地道:“這事便這樣算了罷,把道袍拿來,我現在穿上,以後再不許出這種紕漏就是。”
宋佛佑與楊娘子同時還要說什麽,被我擺手止住,我道:“我要給聖人上奏折,阿楊,你替我備筆墨去。宋司衣,煩你將常服拿來,我寫了奏疏,要親呈陛下。”
楊娘子便瞪了宋佛佑一眼,宋佛佑低著頭,並不理會她,兩人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我才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在心內想著奏疏的措辭——被她們一吵,我終於明白自己想跟父親要些什麽了,這事要做,便一定要正兒八經地拿公主的身份做文章,不然父親絕不會將我的話當真,然而道理誰都知道,真做起來,卻又犯難,第一難,便是如何認認真真地寫一份駢四儷六的奏疏來。
從前逢著大朝節慶,我也須得隨大流地上一兩本奏疏,頌揚今上帝後之德業功治,但那些奏疏的原作者其實都是母親親近的秘書郎們。我於奏疏文章,格式上倒還來得,書法也還算可以,那錦繡文字卻是斷然擬不出的,如今有事,卻要叫誰捉刀呢?
我在那裏踧踖之間,楊娘子已替我研好了墨,將一應文具鋪陳齊全,走到我身邊來問:“二娘是真要上書給聖人麽?這奏疏文章,要不要請魏、許兩位師傅看過?”
這一語點醒了我,我一下跳將起來,將她一抱,笑道:“阿楊,多虧你。”一麵走到門口,揚聲道:“快去朱鏡殿請崔二娘來!”
《千秋樂》我是聽慣了的,然而一經崔明德改編,卻覺昌平的喜氣之外,又更多了幾分激烈恢弘,仿佛真有家國千秋的意思,而非單純的賀壽之曲,心內讚歎,又不覺看向獨孤紹——我本以為她會不高興,餘光一瞥,卻見獨孤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崔明德,麵露歆賞之色,等到一曲終了,還率先叫起好來,大笑道:“可恨一曲太少,再來一曲才好。”
崔順德不悅地道:“二娘又不是教坊中人,酒酣宴樂,一曲助興即可,豈是鮮卑兒可隨意使喚的?”
獨孤紹斜睨她一眼,笑道:“既是助興,自然是興盡才罷,如今興致正濃,忽然中斷,豈是宴飲之道?”一麵說,一麵把臉轉向崔明德道:“二娘說是不是?”
崔明德抬了抬眼皮,道:“有樂無舞,豈非無趣。不如十六娘為我一舞,我為十六娘奏樂,歌舞盡興,十六娘以為如何?”
獨孤紹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徑自起身,就當著這許多人麵把外袍一解,露出裏麵一件豔色窄袖翻領錦繡短袍,跨步上前,對崔明德道:“請。”
崔明德看都不看她一眼,手指輕抬,樂聲自指尖纏綿而起,卻是一曲《簪楊柳》,獨孤紹麵露微笑,款扭腰肢,振袖而舞,真好似楊柳隨風般舒緩從容,又似落花繞樹般綢繆繾綣,滿座見此,無不微笑叫好,我也扯著韋歡的袖子道:“我隻當十六娘是豪爽大氣性子,想不到她竟也能為此柔順之態。”又見獨孤紹反身折腰,那一片酥胸如白雪般倒在眼前,竟有些臉紅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掖了掖衣襟,又羨又妒地道:“我這輩子大約也長不到這樣罷。”
韋歡本來還在飲酒,聞言一頓,斜著眼將我一打量,道:“你這身長,若長了這樣一對,才是嚇人。”
我哼了一聲,伸手將她的酒杯奪下,放在自己麵前,憤憤道:“少喝酒,喝多了,光拿我取笑了。”說話之時,忽聽樂聲急切,原來崔明德突然改奏起了《破陣子》,向場中望去,隻見獨孤紹一閃便直起了身,手一揚,頃刻間便換成了軍舞,崔明德急節而奏,獨孤紹亦急節而舞,樂聲愈急,回旋亦速,仿佛追趕一般,我們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起來。
崔明德彈完一節,又換了幽婉的《離別難》,獨孤紹便順為悵慢之舞,崔明德不等她舞完一段,轉而又奏起《劍器子》,獨孤紹恰舞到我案前,便以雙箸為劍,改作劍舞,兼以胡旋,迅疾非凡,崔明德見她作了胡旋,下手愈發輕快,原本還看得出撥的是幾弦,漸漸的指尖隨風幻化一般,隻知在此間來回,卻不知究竟落在何處,獨孤紹輕笑一聲,亦回裾轉袖,身似疾影,舞旋蓮花,我本來要去夾菜,卻又看得忘了,一雙銀箸懸在半空,待聽錚然弦斷,才如夢初醒,忙要鼓掌喝彩,不覺落了掌中之箸,不及羞惱,卻聽左右也傳來幾聲悶響,原來不止我一人看得出了神。
崔明德彈奏太急,額頭沁出一層薄汗,麵色也微微發紅,隻風度依舊,放下阮鹹,翩然入席,向四周微微一看,我們這群看客這時才奮力喝彩,唯恐聲音不大,無法表達心中之欽佩。
獨孤紹也走上來笑嘻嘻地向四麵一掃,她早熱得出了一身的汗,連肌膚也熱得紅透了,那汗水亮瑩瑩地掛在額頭、兩頰、脖頸、胸口,粉膩膩的一片,正如“人麵桃花”。
我見獨孤紹這模樣,心不覺砰砰地跳,順手就去握韋歡的手,低聲道:“阿歡,獨孤紹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