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進諫&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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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新防盜, 訂閱未滿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這流杯亭是今年新建的景致, 引溫湯為曲水,繞亭有數十丈見方。因水是溫的,本就比別處要暖和, 四麵又搭起帳幔,帳角、案桌之下也都置著火爐, 便更不冷了。

    我進去時, 汝州刺史引見的十來位士子已經各自在案旁坐下,他們中年最小的看著比我還小一兩歲, 年紀大的也不過二十七八。

    士人們都坐在曲水外側, 父親、母親並幾個叔伯、姑姑們則在亭內,這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曲水內側卻還坐了個上官婉兒。

    我一麵拿眼溜婉兒, 慢吞吞地走過去行了禮,父親笑著解釋道:“聽你娘說, 上官才人的才學不遜於這些人,所以特設了一座, 連她也考上一考。”

    婉兒聽見她的名字,跪直身體,對我一禮。我拉著父親的手道:“若論才學,崔明德她們也未見得就比這些人差了, 阿耶叫她們也來嘛。”

    父親捏捏我的下巴, 笑道:“這是正經的考較, 不是你們小女娘家胡鬧, 叫她們來做什麽。”我剛才還怕被叫去考較,這會卻對父親的重男輕女有些不忿起來,再說,叫我的伴讀是小女娘家胡鬧,那叫婉兒下場,難道就很正經麽?母親似是看出我的不滿,招手讓我坐在她身邊,摟著我道:“好好看。”我便隻好坐著,不住吃點心。

    片刻間李睿也到了,父親不等他行禮,便將他打發到場上,說“久也沒問你的學識,都不知你在弘文館做什麽,今日考你一考”,李睿也沒想到竟是這一出,苦著臉看我,我也拿愁眉對他,兩人倒是都為這次考較發愁,隻不過他是學問不精,怕出了醜,我卻是在為崔明德她們抱不平——神童科考的也不過是貼經而已,以崔明德之才,難道還會被兩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比下去不成?

    父親見人齊了,對楊子高一點頭,他便站到前麵,笑道:“今日一共試三場,賦、詩、貼經,試賦之後,陛下賜傳花宴,頭名得為先飲,宴中作詩為試,頭名得賜牡丹,宴後貼經。鄭郎君、裴郎君、上官才人可試三場貼經。”

    貼經便是考背書的本事,是所有科目中最容易的一項,那兩個年小的讀書人倒沒什麽意見,婉兒反而直著身子道:“陛下,妾請試賦、詩。”

    母親如在意料之中,揮一揮袖子,懶洋洋地道:“準。”又向那邊幾位讀書人道:“這位上官才人,是上官庭芝的女兒,上官儀的孫女。”那邊有幾個修養不大夠的,麵上本已露出一絲不愉,等聽說是上官儀的孫女,方回嗔作喜,看婉兒的目光也不大一樣了。

    父親咳嗽一聲,道:“不必說這麽多,開始罷,今日隻試捷才,以一支信香為限。”

    母親對他笑了下,又對那幾個讀書人露出一個微笑,轉頭便對高延福使個眼色,高延福看我一眼,母親笑了笑,他便湊到母親身邊,母親隔著我對他道:“查下那幾人。”

    高延福諂媚一笑,倒退著出去,我目瞪口呆地望著母親,母親卻隻悠悠閑閑地拈起一塊點心,遞在我嘴邊,我愣愣地張口接了,嚼了幾下,母親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擦掉我嘴邊的點心屑,忽然又笑道:“兕子想不想也下場去做一篇賦?”

    我正要拒絕,卻見母親推了推父親,道:“三郎,不如叫兕子也去?”

    父親笑道:“也好。”對我翣翣眼,似有深意地道:“聽說兕子在跟上官才人讀書?想必學問大有長進了。”

    我隻一怔愣的功夫,母親已叫人在禦座旁設了一張小幾,另拿了一份試卷在上麵,我那兩個好姑姑,清河公主和新安公主,一左一右地過來牽著我,將我送到那小幾邊上,一個拉著我的手道:“兕子好好寫,要叫他們看看,我大唐的公主也不比親王遜色。”一個將那封卷的筒打開,拿鎮紙壓住試卷,又要替我研墨,嚇得我趕緊推拒了,好容易將這兩位請開,考試的信香已經燃起多時了。

    教坊奏起遊宴的樂曲,諸位叔伯姑母早在樂聲中與父親母親言笑晏晏,隻苦了我被趕過來作文。

    我憂愁地蘸了一筆墨汁,歎著氣去看題目,入目的那一行卻甚是熟悉,仔細一看,竟是上回母親叫我做的策論。隻不過那時母親沒規定體裁,也隻消四十句便好,這回卻限定要做賦——不過這也難不倒我,韋歡私下裏早就替我擬過一篇駢文,這次試賦又沒限韻,將那篇文章改一改,便很可以看了。那時我怕母親不滿意,還偷偷地去找崔明德品評過韋歡的那篇文,崔明德本以為是我作的,話裏話外將我讚了幾句,說雖然文辭不甚可觀,但是立意卻甚新穎,在十二歲的年紀看來,已是難得。待知道是韋歡作的,便更稱奇,蓋因我與她都是自小有名師教導,韋歡卻是自學成才,因此作文的年紀雖比我還大一歲,卻實屬不易。我本以為崔明德謫仙一樣的人物,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類型,沒想到她該討價還價時便當機立斷,這種時候還能考慮到韋歡的家境,不免對她刮目相看。

    父親見我遲遲不動筆,輕咳了一聲,道:“便成不了一篇,就寫幾句也好,你這樣年紀,能對仗工整已是難得。”

    我被他一催,方想起來作賦這事,眼見那信香已燃了一半了,忙提筆寫來,堪堪在那香燃盡前寫完最後一句,通篇隻略改了幾個韻腳典故而已。

    樂聲停止,大家都陸續停了筆。父親卻不叫人收試卷,隻一個一個點人起來念,念了幾篇都不中式,到李睿那篇的時候,隻聽開篇是:

    孝動天鑒,仁開日華。

    父親眉頭一挑,笑道:“不錯。”

    我方才寫文時已見李睿麵露喜色,知道他這篇必也是寫過的,不知怎地,竟覺得沒意思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試卷,順手便將它揭起,揉成一團,李睿念得正得意,見我如此,愕然道:“兕子…你做什麽?”

    我見全場的目光都在我身上,越覺不自在,低頭道:“沒寫完,寫得也不好,不必念了罷。”

    母親抬了抬手,便有人將我的試卷接過去,遞給母親,母親張開看了一眼,笑道:“寫得不錯。”叫人把試卷四方傳閱,諸位叔伯姑母都說難得,便是幾個士人要了去看,也紛紛稱讚,有幾個方才不屑與婉兒同場的都對我拱手說“不亞須眉男兒”。

    我聽見這樣讚譽,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了,頭壓得低低的,不住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母親歎了口氣,將我喚過去,將我摟在懷裏,我貼在她胸口,以極低的聲音道:“阿娘,這篇…不是我作的。”

    母親笑了:“我知道,這是韋歡替你作了,你還叫崔明德改過的。”

    我不解地看她,卻見她附在我耳邊,如逗幼童那般故作鄭重地告訴我一個人盡皆知的道理:“阿娘的詔書也從來都不是自己寫的,以前是秘書郎,如今是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