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行露(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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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新防盜,訂閱未滿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獨孤紹打馬過來, 向我身後一看, 笑道:“二娘不知, 如今正是忙碌時節, 許多人趕了這頭去那頭的, 忙得連人影也不見,約的午後, 能在申初到, 便是謝天謝地了,哪承想還早了一個時辰, 怎麽不是守時呢!”

    我聽她語氣, 不覺也跟著向後一看,卻見右側落後半個馬身的位置上正是崔明德,心有所悟, 笑而不語。

    崔明德方才還在向我講說洛水的典故, 大家一路有說有笑,一眨眼間卻又閉了嘴,隻顧著抬頭四處找燕子了。

    獨孤紹倒也沒什麽表示, 自自在在地引我們沿洛水而下, 行了約有半裏, 才見有一處搭起了棚障,外麵候著數十名仆從差役, 等我們下馬, 便各自牽馬走開, 又有胡服高履的侍女們候在棚障的入口,手上捏著剪得極精巧的金紅彩花,待我們經過,便一一向我們頭上簪上,等我們入席,又端上盤子,奉上鮮果。

    比來宴飲既多,各色珍饈佳肴我實已是看厭了的,本不大上心,誰知獨孤紹的宴卻不同別處,上來果品隻有四樣,卻樣樣奇異:一盤櫻桃有二十五顆,頂上是最大的一顆,下麵一層是三顆,再下是五顆,再下又增,一共五層,至最下九顆,這還不算,所有的櫻桃全都均勻地切成六瓣,各自打開,中間一顆果核顫巍巍立著,仿佛花朵一般;一盤脆青桃,用蜜水漬過,冰凍,結成如冰糖葫蘆那般的果子,顆顆晶瑩剔透,也是如櫻桃那般二十五個小青桃堆成一盤;一盤裏放一隻椰子,外殼削去頂上一小半,將一隻琉璃碗嵌在裏麵,椰子的汁水盛放在碗裏,椰漿與琉璃在日光下交相輝映,熠熠生光;一盤李子,看著平平無奇,我想旁的都這樣稀罕,這一盤恐怕也有什麽機關,拈花起一個看了一遍,沒什麽奇特之處,放在口裏一咬,才知這李子裏麵的果核全都沒了,這李子一定被人打開過,便又拿起一個細細看了一遍,發現兩條極細小的刀痕,將李子剝開一看,卻見裏麵小小的地方,卻雕滿了駿馬,仔細一數,竟有八匹之多。

    幾個伴讀見我露出驚異之色,也紛紛將李子剝開,繼而都變了臉色,連崔順德也把手裏的李子拿給她姐姐看,又附在她耳邊悄悄說著什麽。

    崔明德拈起一個李子放在嘴邊,隻輕輕一咬,便蹙了眉,將李子扔在盤中,道:“雕工再好,也是個酸李子,入不得口。”

    獨孤紹笑道:“就是酸的,才好配這春飲。”說著拍拍手,便又有一對高帽侍女魚貫而來,每人手裏都托著一瓶酒和一隻夜光杯。

    那酒盛在瓶中還看不見,等倒出來,在夜光杯裏深紅一片,才知是葡萄酒,我忙道:“我不善飲,替我上些茶湯,或是冰飲都好。”

    獨孤紹笑道:“正是飲春時節,怎好不喝酒?”一麵便來讓我,連我的伴讀和乳母們也紛紛笑道:“春日喝幾杯不礙的。”我便打算使出蒙混之計,拿杯子在手上,卻不便喝,誰知獨孤紹等酒倒完,一手執杯,便祝起春來,我隻得也淺淺抿了一口,好在這酒酒味倒不甚濃,且入口又極甘甜,略品一口倒也不礙。

    都是十來歲的女兒家,喝這甘甜果酒,都很喜歡,獨崔明德拈了一枚李子,投在杯子裏,舉來一看,那顆李子泡在裏麵,倒似一顆寶石一般,看著很討喜。崔明德舉著酒杯自顧自品啜,我看得好奇,也投了一顆李子在裏麵,略一品嚐,但覺甜中微酸,倒比方才還好喝了些,便對崔明德一笑,道:“這喝酒的法子我從未見過,是你想出來的麽?”

    崔明德低頭輕啜一口,道:“這不是我的法子。”我還等她說是誰,她卻將杯子舉到眼前,右手大拇指用力,將杯子來回緩緩轉一遍,仿佛已沉浸在這夜光杯的美色中一般,竟不開口再說。

    我聽說會傳染,就有點猶疑,對那小宮女說:“那你替我去瞧瞧,看病得怎麽樣了。”

    她看著便不大情願,卻還是應下,將要走時,我對她招招手:“去小浪那裏領一百匹縑給楊娘子,問問她可要什麽藥。你回來同我回個話,我自有賞賜。”

    這小宮女這才滿麵歡欣,快步出去了。

    我在門口發了一會呆,迎麵看見崔明德引著我的一眾伴讀前來,每人都盛裝打扮,比平時又更多幾分端莊。我瞧瞧她們的衣服,再看看我的,趕忙退回殿中,扯過一人問:“今日有什麽事,崔二她們怎麽打扮得這麽莊重?”那人低聲道:“ 她們是來看娘子的。”

    我倏然意識到她沒有叫我“二娘”,而是稱呼我為“娘子”,而且方才的小宮女也喚我“娘子”,而非二娘。這稱呼怪怪的,仔細一想,卻又不奇怪,這時代的奴仆都稱呼家裏的女主人為娘子,在母親還沒成為天後前,宮人們都是這樣叫她的。我這裏但凡有新來的年輕宮人,也全是這般稱呼我。但是我萬想不到,自己身邊的奶娘對我也這樣莊而重之。

    我雖然一直以成人自居,不喜歡別人把我當孩子,但是頭次遇見這生疏的稱呼,心裏還是湧起一陣別扭。這時候,我竟渴望楊娘子的懷抱來,我希望她能哄著我起床,問我“這是誰家的小娘,怎麽日頭曬屁股了還不起呀”,或者裝模作樣地喊我“公主”,自稱為“妾”。可是至少今早,這不可能。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當口,崔明德一行已經到了門口。

    宮人輕輕報她們的名字——“崔明德,崔順德,房七女,房十一女,裴蘭生,王婉,王平”。這裏麵有一個名字很陌生,我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崔六兒的大名,她是唯一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又沒起字,大家都還隻叫著小名,誰也沒想到問她們的大號。

    人都來了,我不好把她們隔在門外,且方才她們必也看見我了。我隻好命人請她們進來,自己鑽到一頂花障裏,幾個奶娘火速替我更衣束發畢,將我簇擁到主座。

    小女娘們本都已經各自入座,見我出來,全部站起,大家一起對我行了個禮。平時我們彼此之間也常見禮,然而今日似乎格外莊重似的,我被她們這麽一鬧,便覺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幹巴巴地笑一句說:“何必多禮,大家快坐。”然而她們全都立著不動。

    我察覺出我與她們之間巨大的隔閡來,有些尷尬得站在那裏,還是小浪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先坐下,又對她們說:“坐吧。”她們這才依次跪坐下去,從崔明德而至王平,座次和跪下去的順序大致都依照父親官品(除了崔明德,她父親雖賦閑在家,卻仗著族望,居在首位),一絲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