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張作霖與下屬們討論工廠搬遷的會議還在進行中。

    兵工廠的廠長薑維軒說道：“大元帥，搬遷後會有一個大缺口，那就是軋鋼。高爐和煉鋼爐都不缺少，我們好幾家工廠都有小型的冶煉設備，當然了，冶煉設備的搬遷幾乎等於重建，花費不少，工期也比較長，但是畢竟可以拆卸很多可用的部件。可是我們這些工廠除了小型的冷拔設備之外，隻有兩套小規模的軋鋼設備，並且從新製造難度極大，軋鋼能力嚴重不足。這個該怎麽辦。”

    迫擊炮廠的廠長伍作平也說道：“稟報大元帥，還有一個一個重要的缺口，那就是銅礦和銅材冶煉廠。鐵礦石容易取得，銅礦卻不容易。”

    子彈、炮彈都離不開銅原料，這是眾所周知的。

    張作相接過了話頭，說道：“這兩個問題，大帥已經有考慮了，你們不必擔心。但是，此事涉及到軍事機密，暫時不能告訴你們。其他的工作照常做就可以了。拆遷工程不要怕損失，損失再大也要拆，就按大帥說的：‘要有炸毀工廠的決心’。”

    首先要對讀者解釋一下什麽叫軋鋼，它為什麽那麽重要？

    如果沒有軋鋼，煉鋼爐倒出來的鋼水隻能澆鑄成工件的毛坯，或者鑄造成鋼錠，就是四四方方的鋼坨子。我們常用的鋼板、角鋼、槽鋼、鋼筋、鋼管等等的型材就統統的沒有了。而工業原料中，最有用的就是這些型材。所以缺少了軋鋼則冶煉出來的鋼鐵不能轉化成原料。

    軋鋼的原理就類似於家庭裏的搓揉麵團，使用軋鋼機、壓力成型機等搓揉成各種型材，具體的過程過於專業，我們就不講了。

    張作相所說的已經考慮到了，的確牽涉到軍事機密。

    奉天城裏有兩套軋鋼設備，其中還有一條較大的軋鋼生產線（就是後來的沈陽軋鋼廠），但是與鞍山、本溪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目前奉天工業區裏的軋鋼設備還是太小了。

    張作霖的眼睛就是盯著鞍山和本溪（撫順的鋼廠也不小，但是1928年還沒有形成規模）。這些鋼廠都控製在日本人的手中。

    如果與日本人翻了臉，張作霖會第一個向鞍山、本溪、撫順等地下手，通過海城到錦州，再到阜新的鐵路，拆卸的設備就運到了阜新，同時也破壞了日本人在東北的大型鋼鐵企業。如果和談不成功，他不會等日本人的援兵都到了才動手，不會給日本人這個機會。

    銅材產於撫順東部的紅透山，那裏是礦山加冶煉廠的一體化基地，是中國人的產業。撫順就是山區與平原的交界處，從撫順向東就進入了大山，屬於長白山脈，紅透山就位於山區。這個地形東北軍是可以保住的，日本人如果敢打過來，東北軍借助山勢就能取得不錯的戰績，日本人未必能得逞。東北軍也不是軟麵團，山區裏的地盤日本人也未必有能力奪取。

    另外，內外蒙古地區是中國最大的銅礦產地，據說蘊藏量占全國的六成以上，在現代，我們與蒙古國的貿易中很大一部分就是銅礦石。把紅透山的技術力量遷移一部分到熱河、蒙古，建設新的銅礦也不費力。

    民國時期的探礦業已經很發達，蒙古的很多礦脈都是裸露於地表的，張作霖曾經掌握全國政權，這些礦產的資料當然掌握的很清楚。這裏沒有什麽穿越知識。

    所有的這些都帶有軍事行動的機密，張作霖當然不能隨便說。

    ......

    與此同時，6月27日，日本國也召集的禦前會議。

    日本有禦前會議的製度，它是由日本天皇出席審議重要國務的最高會議。由首相主持，召集元老、主要閣僚等人參加，這種會議的作用有點類似於美國的國會審議政府的重大提案。在會議上天皇一般不作發言，亦不表態。但是也有例外，曆史上田中義一就是因為昭和天皇說了不滿意的話而辭職的。

    召開這次會議的緣由當然是中國東北的局勢。事情是軍閥派的河本大作引起的，軍閥派因此受到了強烈的譴責：重大事件不經過請示，私自動手，其性質當然嚴重，並且造成了幾乎不可收拾的結果。軍閥派的責任很大。

    但是當權的官僚派處置也很倉促，處置不當，使得事態越鬧越大，到現在幾乎是束手無策了。因此，官僚派也開始受到輿論的指責了。

    日本國人都希望有一個體麵的出路，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這就是召集禦前會議的背景。

    昭和天皇麵無表情的坐在高台上的禦座上，態度非常的超然。

    會議的主旨是：帝國在滿洲的決策是否適當，如何才能扭轉當前的被動局麵。會議的主持者是田中義一，當然要他來發言，說明情況。

    田中回顧了事件發生的經過，當然他會強烈的譴責關東軍不顧後果的蠻幹，是惹出事端的根源。然後解釋日本政府為何軟弱無力，使得張作霖愈加的無法控製。

    他說道：“陛下，問題的關鍵是刺殺徹底的激怒了張作霖，使得他從帝國的合作者變成了徹底的不合作者。而這個不合作者是擁有武裝的，他目前擁有各種軍隊六十萬之眾，光是他自己的嫡係部隊就有四十多萬。我們在滿洲的關東軍隻有兩萬人，力量相差太懸殊。

    以張作霖的第一次最後通牒為例：張作霖的要求是要我日本國交出凶手，說明我國政府的責任。我們內閣是準備按時答複張作霖的，但是，我們在國內的壓力太大了，使得政府超過了時限也未能答複張作霖。我們所有的人都認為，張作霖的最後通牒不過是說說而已，他什麽也不敢幹。可是，所有的判斷都錯了，張作霖一日之間占領了奉天以北的南滿鐵路，我關東軍四個守備大隊3500官兵全體玉碎，南滿鐵路遭到了徹底的破壞。張作霖還同時發出了宣戰的威脅。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減少帝國的進一步損失，我政府不得不答複張作霖，說明刺殺乃是個別人的個人行為，與政府無關，與關東軍無關，與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無關，這才啟動了與張作霖的談判。可是我帝國要求賠償損失被張作霖斷然拒絕，南滿鐵路的損失巨大，我們還犧牲了五六千人，這些都不是小數字，這個讓步我政府實在不能做。於是，我們調動了第2師團進入滿洲，希望靠軍事力量扭轉局麵。但是，大家都知道，張作霖的部隊偷襲了安東，第2師團陷入了困境。”

    說到這裏，田中義一有些哽咽，不得不停下來。

    田中義一有的地方說的很含糊：本來刺殺就錯了，認錯是應該的，可是日本人還沒有學會向中國人認錯。日本天皇就是這種無端狂傲的第一人。田中不敢向中國人認錯，也不敢捅破這個緣由，隻能含糊地說“輿論壓力”。

    如果不是張作霖派第三師炸鐵路打阻擊，第2師團至多兩日（於6月11日）即可到達奉天城下。

    一個虛無飄渺的聲音響起來：“內閣沒有考慮動員國內的部隊嗎？”

    這是昭和天皇說話了。很意外，非常少見。按照慣例，天皇是不宜發表意見的。但是似乎也沒有違例，因為天皇不過是問一問，並沒有表達什麽意見。

    外務政務次官森恪起身回答：“陛下，從事發次日，就是6月5日，我們就開始動員第4師團做赴滿洲參戰的準備，目前仍在準備之中。軍備上由於生產不足，隻能動用戰略儲備，目前的困難在於運力和海軍的護航。”

    森恪這是在幫田中說話，其實他還是有所隱瞞，第4師團動不了，更大的原因是缺銀子。

    這裏要說明一下，日本的官僚與軍隊之間有矛盾，軍隊是很激進的，曆來都主張武力解決。可是，同是軍隊，陸軍和海軍也有矛盾，陸軍主張出兵征服支那（中國），甚至還有北進取得蘇聯遠東部分的決心。而海軍則意在南洋，他們主張南下征服南洋各個島國，說那裏資源豐富，國家落後，容易征服，用同樣的人力物力可以迅速占領南洋地區，為帝國取得資源。當時占據菲律賓的是美國，占據印度尼西亞的是荷蘭，都不是世界一流的強國（當然對美國屬於誤判，美國當時是中立國，外表顯得軟弱而已）。

    因此，陸軍惹出了事端，不得不出兵，這就激怒了海軍。海軍認為，這是陸軍綁架了帝國，迫使帝國開展大陸戰略，使得南進戰略無限期拖延。他們有抵觸情緒，就不願意配合運輸陸軍登陸滿洲，當然也就不會配合調配運輸力量。森恪在會議上不敢揭露這種軍隊間的暗鬥，隻是說運力調配不齊。其實第4師團也遠沒有達到可以出征的水平。經濟的危機使得政府處處捉襟見肘，一個師團出征所需的花費也不是個小數字，銀錢從何而來？打仗打的就是銀子！

    如果一切都順利，沒有任何的困難阻隔，日本國內的部隊到達大連登陸，四五天的時間即可。可是眼下困難重重。

    田中義一也說道：“我們還要向西方列強說明我們的難處，希望取得他們的諒解，我們出動國內的大軍，定然會驚動列強各國，他們在支那也有各自的利益。如果他們反對，對我國采用經濟製裁，我帝國的經濟就會崩潰的。”

    陸軍大臣白川義則說話了，他說道：“赤井春海（第2師團師團長）行動猶豫，又防範不嚴，讓張作霖偷襲了安東，他誤了帝國的大事，應該交軍部審判處置。”

    日本人說的“軍部”不是一個具體的部門，而是中央各個與軍事有關部門的集合體，在軍國主義的思潮下，他們認為軍事大於一切，所以這些部門就應該掌握國家的命脈，於是就稱之為“軍部”，這是日本人使用詞匯的特點。

    類似的，像“幹部”一詞，就來源於日本，其含義是軍政官員的總稱，並不是那個部門。用“幹部”一詞來理解“軍部”就容易了。嚴格的翻譯“軍部”一詞應該是：軍事相關的有關機構之集合。

    白川義則，今年59歲，他參與的在中國的侵略活動很多，也可以說罪行累累。他參加過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是前任的關東軍司令官，在關東軍的任上曾幫助張作霖鎮壓郭鬆齡，並借此機會把關東軍擴展到奉天附近，日軍各地的鐵路守備隊和這一次皇姑屯事件在遼陽有第14師團的駐軍，就是他努力的結果。

    按照不平等的條約規定：日本在南滿鐵路沿線，每10公裏有駐兵15名的權利。南滿鐵路就是從旅順口到長春，全長約800公裏，計算下來，可以駐軍1200名。如果計算從奉天到長春，隻有300多公裏，僅僅可以駐軍450人。

    在馬關條約中，中國割讓了台灣和旅順口給日本，日本人把旅順口地區稱之為關東州，理論上與台灣一樣，算是日本的國土了，在那裏的駐軍就稱作關東軍。

    由以上這兩條這說明了，如果關東軍離開旅順口北上，就等於入侵了中國的國土。

    現在南滿鐵路守備隊一共六個大隊五千多人，是屬於關東軍的，他們駐紮在南滿鐵路沿線，並且遼陽還有第14師團的兵，這些已經遠遠的超過了條約允許的1200人（奉天以北隻允許有450人的部隊）。這個既成事實就是白川義則創下的。

    他在陸軍大臣任上拉攏蔣介石；三次出兵山東；曆史上在皇姑屯事件中他包庇河本大作；一二八事變後被昭和天皇點名率軍攻擊上海，打敗19路軍。他也算罪有應得，1932年4月29日在上海虹口公園被朝鮮愛國者尹奉吉刺殺，5月26日傷重不治而死。他是個狂熱的軍閥派。

    白川義則還說了那些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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