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倒計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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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2日,距離七七事變還有五天。早晨六點,北平市宛平城。
蔣緯國整夜沒睡,一直在思考那個問題,所以天亮時才迷迷糊糊地打盹小憩,但剛閉眼,他就被外麵的一陣吵鬧聲給驚醒了。“緯哥!”孫濤急匆匆地跑過來,“弟兄們抓到幾個奸細。”
“奸細?”蔣緯國吃了一驚,立刻睡意全無,然後跟著孫濤一起跑出去。
蔣緯國是部隊裏最懶散自由的人,作為軍人,他卻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其餘官兵跟他肯定不一樣,每天早上要嚴格地按時起床、軍訓操練等,所以此時的宛平城已經是熙熙攘攘,巡邏警戒的官兵在各自崗位上警惕地巡視四周,操練的官兵們在宛平城周圍一帶空地上列隊跑步,腳步聲和口號聲一起整齊有力地轟鳴,除此之外,還有大批老百姓也在附近,不全是看熱鬧的,更多的是來做生意的。第918團和第10炮兵團總計一萬五千餘官兵,這麽多人,每天吃喝拉撒睡都是大事,上萬人每天消耗的糧食和生活用品是非常巨大的,並且部隊按照蔣緯國的授意,還在北平一帶不停地收購糧食和生活用品,因此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商機”,大大地帶動了宛平城周圍地區的“經濟繁榮”。因為第918團和第10炮兵團已經來一個半月,當地老百姓已經熟悉了,所以附近的當地老百姓每天早上都有大批人來到宛平城附近擺小攤向宛平城駐紮部隊出售瓜果蔬菜、大米白麵、家禽家畜、布匹衣物、魚蝦水產、糧油、熟食、土特產、副食品等貨物。對此,杜聿明等軍官肯定不會組建城管部隊去轟趕,而是把宛平城南麵的一大片空地(後世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雕塑園)劃定為專用商貿區,允許過來做生意的老百姓到這片商貿區內擺攤。眼下,這片貿易區已經發展得堪比後世的大型農貿市場,保守估計,不下五百個攤位、一千五百個老百姓在這裏跟部隊做生意,人氣旺盛、熱鬧非凡。除此之外,在永定河對岸的長辛店一帶,最近一個多月裏猶如雨後春筍般新開了十幾家青樓、茶館、戲院、飯店,最大的客源自然是第918團和第10炮兵團的官兵。這其實也並不奇怪,部隊的物資采購由部隊的軍需後勤部門統一管理,但同時不限製官兵們私人消費,獲得休假的官兵們就可以暫離軍營,自由地玩樂放鬆,允許購物、吃飯、喝茶、喝酒、看戲、逛窯子,但嚴禁賭博和吸毒(主要是抽鴉片)。托蔣緯國的福,第918團的官兵們個個都很手頭闊綽。
毋庸置疑,在眼下這個局勢裏,擺攤賣東西的老百姓裏肯定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蔣緯國跟孫濤趕到宛平城東城門順治門,看到一小群士兵正押著三個普通老百姓打扮的男子進入宛平城,三個人裏,第一個看上去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實巴交的莊稼漢,麵如土色、瑟瑟發抖,第二個看上去是個三四十歲的小商人,神色緊張、強裝鎮定,第三個看上去是個二三十歲的小年輕,戴著眼鏡、穿著西裝,大呼小叫、不停喊冤。指揮士兵押解著這三個“奸細”的軍官是第3步兵營第1連連長梁昌盛,這個曾在美軍裏服役過的華僑歸國後在部隊裏表現出色,已經扛上了中尉軍銜。
“梁連長,怎麽回事?”蔣緯國感到很好奇。
梁昌盛向蔣緯國敬個禮:“今天上午是我連負責商貿區的治安巡邏,一個小時內逮到了這三個可疑分子。”他指點著道,“第一個是個賣雞蛋的,但他在賣雞蛋時卻鬼鬼祟祟地通過順治門不停地窺探宛平城裏的情況,第二個是個賣香煙的,但在賣香煙時卻跟買香煙的士兵東打聽西套話,問我們有多少人,有什麽武器裝備,有多少坦克大炮什麽的,第三個在附近用照相機偷拍我們部隊的晨操軍訓和塹壕工事。”
“是嗎?”蔣緯國愈發感到新奇,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他看了看這三個“奸細”。第一個莊稼漢已經魂不附體,都說不出話,第二個小商人則連連道:“老總,誤會!誤會啊!我隻是好奇,隨便多嘴問了幾句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我真的是好人,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第三個小年輕則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們搞錯了!快放開我!我是《大公報》的記者!鬆手!”
蔣緯國看了看第三個小年輕:“你的記者證呢?”
小年輕惱火地嚷道:“就在我衣服左邊口袋裏!”
梁昌盛伸手去掏,掏出一張記者證,然後看向蔣緯國。蔣緯國揮揮手:“打個電話給《大公報》北平分報社,核實一下,確有其人的話就放了吧,不過,把他照相機裏的膠卷曝光掉。”他看著小年輕,“記住,不是什麽東西都能拍的,你把國軍的軍事設施拍下來然後登上報紙,等於幫日本人的忙。”
小年輕雖然還不大服氣,但也表示服從。
派兩個士兵帶著那個小年輕去《大公報》北平分報社後,蔣緯國看了看剩下的兩個可疑分子,思考著對策。“沒什麽好猶豫的。”蕭爻走過來,神色冷淡,“既然是可疑分子,那就寧枉勿縱。”他漫不經心地對梁昌盛吩咐道,“裝進麻袋帶到野外,挖個坑,埋了,做幹淨點。”
蔣緯國聽得頭皮發麻。
兩個可疑分子頓時一起神色大變,莊稼漢撲通跪在地上,麵如死灰、涕淚交下:“老總!老總!我交代!我一時糊塗,收了五塊大洋,是那個人叫我偷看你們的…”
“什麽人?”梁昌盛厲聲問道。
事情也不複雜。這個莊稼漢是貨真價實的北平郊區的農民,今天早上有人給他五塊大洋,讓他借賣東西的機會,偷看宛平城裏的情況,並且承諾看到有價值的東西後會再給十塊大洋,他忍不住誘惑,拿了那五塊大洋,但他畢竟做賊心虛,所以剛靠近順治門就神色緊張露陷了。
“那個人現在哪裏?”梁昌盛急忙問道。
“沒用了。”蕭爻說道,“那個人肯定在百八十米外盯著此人,看到此人被你們抓進城裏,還不走,等著你們抓?”
“是日本人嗎?”蔣緯國忍不住問這個恐懼後悔得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莊稼漢。
“不…不知道…他說的是中國話…”莊稼漢哆哆嗦嗦地回答著,然後哀聲求饒,“老總饒命啊,我家裏還有五口人呢…”
蔣緯國望向蕭爻,征詢他的意見,蕭爻揮揮手:“關三天,給他長個記性。”他知道這個莊稼漢隻是受人利誘和利用,不是什麽大奸大惡的人,並且操控他的人是哪方勢力也說不清,因此沒必要殺掉他,另外,把此人關三天既是懲治此人也是保護此人,現在就放掉他,難保會給他以及他的家人帶來麻煩。當梁昌盛派兩個士兵把莊稼漢帶走時,蕭爻眯著眼看著最後剩下的小商人,語氣平淡但堅定:“他是沒錯了。”
“什麽沒錯?”蔣緯國好奇地問道。
蕭爻輕蔑而厭惡地道:“漢奸。”他望向梁昌盛和孫濤,“拖下去拷問吧!”
小商人頓時臉色發白,隨即被梁昌盛和孫濤拖向一個專門的審訊室。蔣緯國看著小商人,這是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中國人,真的非常的平凡,眼睛平凡、鼻子平凡、嘴巴平凡、耳朵平凡、身材平凡、衣著平凡,平凡得近乎平庸,滿臉市井之徒般的市儈氣息,他的身體在發抖,五官在發顫,眼睛裏已經射出驚恐和絕望的目光,嘴裏在說著什麽,也許是在哀求,也許是在辯解。蔣緯國知道,這個小商人是中國人,是炎黃子孫,是華夏兒女,血管裏流淌著中華血脈,甚至,他的血統比蔣緯國更純正,蔣緯國身體裏一半是中國血,一半是日本血,把蔣緯國生下來的是一個日本女人,但是,這個小商人卻投靠了日本人,背叛了自己的祖先、民族、國家,充當異國人、異族人的走狗。蔣緯國覺得很奇妙,這個中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又抓到可疑分子了?”杜聿明走過來,神色似乎見怪不怪。
“這是常事?”蔣緯國問道。
杜聿明笑了笑:“家常便飯,從我們團第一天過來就有了,累計都抓幾十個了。”他說著,麵露憤慨和悲歎,“國人不自強,也不自愛!多少中國人給日本人充當間諜奸細,認賊作父,刺探我們的情報,抓到的可疑分子都是中國人。”
“漢奸?”蔣緯國又滿心厭惡又思緒沉重,比起日本間諜,他更加憎恨漢奸,日本間諜畢竟是日本人,為本國服務無可厚非,漢奸身為中國人卻給日本人做走狗,人格上令人不齒。
杜聿明點點頭。
“你們是怎麽處理那些漢奸的?”蔣緯國有些疑惑。
杜聿明無奈地道:“隻能關起來。建鎬你是知道的,雖說我們中國跟日本已是敵對關係,但畢竟還沒有互相開戰,很多東西都是名不正言不順,包括‘漢奸’。漢奸是投敵的中國人,可日本現在還不是我們的正式敵人。”
蔣緯國有點煩悶:“快了!”
蔣緯國在後世曾看過關於抗戰期間的“漢奸”和“偽軍”的資料,有一種說法是“國軍在抗戰期間的投敵數量超過殺敵數量”,雖然這很難堪,但卻是殘酷的事實。八年抗戰期間,仆從於日軍的偽軍達到60萬(關外15萬,關內45萬),這60萬偽軍是有編製的真正軍隊,如果再加上一些類似於軍隊的附屬部隊,滿打滿算約90萬(關外30萬,關內60萬),這是一個嚴謹的統計數字,有說法聲稱抗戰期間的偽軍高達上百萬甚至幾百萬,那是不切實際的。舉個通俗易懂的例子,某個村子被日軍控製了,日軍要求該村派出十名青年,一人一根木棍,負責本村的治安巡邏,這十個青年能算偽軍嗎?當然不算。偽軍,起碼是軍隊。那些很大的統計數字是把日軍在占領區內建立的“自衛團”也算進去了,但自衛團根本不是軍隊,並且絕對沒有上戰場打自己的同胞。比如,日軍在山西省太原市建立的自衛團,人數約1.1萬人,武器是200多支長矛,這樣的組織,能叫做“軍隊”嗎?能算得上“偽軍”嗎?真正的偽軍,是接受過訓練、擁有武器、開赴戰場跟同胞作戰的軍隊。說白了,麵對異國侵略者,本國人的態度可以分為三種:反抗、不反抗、合作,嚴格意義上講,“合作者”是漢奸和偽軍,“不反抗者”則不能說是漢奸和偽軍。聲稱“抗戰期間中國有幾百萬漢奸和偽軍”的人其實都是把“不反抗者”也算進“合作者”裏麵去了,這種人要麽是概念不清、做事糊塗,要麽就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從而抹黑國民政府,貶低國軍抗戰的功績,甚至否定中華民族的氣節。
“隻要中國軍隊在接下來的抗戰中不會再像原先曆史上那樣屢戰屢敗、一敗塗地,國人的國家自豪感和民族自尊心都會受到鼓舞,中國人就會真正地以自己是中國人而自豪,漢奸和偽軍也不會那麽容易、那麽多地出現了。”蔣緯國暗暗地想著,同時心頭煩躁不安,“可是…七七事變到底有沒有受到我的影響?”
1937年7月3日,距離七七事變還有四天。
蔣緯國今天是在一種心不在焉的情緒中度過的。上午時,北平市市長秦德純、第29軍副軍長佟麟閣、參謀長張樾亭、副參謀長張克俠、第37師師長馮治安、第37師第109旅旅長何基灃、第110旅旅長王治邦、第38師師長張自忠、副師長李文田、第38師第112旅旅長黃維綱、第132師師長趙登禹、第143師師長劉汝明等二十多名第29軍的高級將領過來,希望能參觀蔣緯國的部隊。毋庸置疑,他們是事先商議好的,畢竟他們昨天才知道這支部隊其實屬於蔣二公子蔣緯國,加上蔣緯國出手闊綽大送鈔票,所以他們都對這支部隊大感興趣。
“歡迎!歡迎!”蔣緯國和杜聿明、孫立人、齊學啟、廖耀湘等軍官們很禮貌地接待了秦德純、佟麟閣等人,先帶他們在宛平城外轉了一圈,參觀了部隊的塹壕、地堡等城外工事,然後帶他們進宛平城內,參觀部隊的重武器。不過,入城之前,蔣緯國提出了一個要求:“秦市長、佟副座、張參座、諸位長官,你們必須要獨自進城,不允許帶副官、衛兵等隨從人員。”
“哦?”秦德純等人都很好奇。
“你這是什麽意思?”佟麟閣身後一名少校副官頗為不滿。
“人多的話,就不利於保密了。”蔣緯國很認真,“況且,我隻是要求各位長官不帶隨從,又不是繳械,難道我們還會做出不利於各位長官的事情?”
張自忠笑起來,然後望向其他人:“入鄉隨俗嘛!我們就客隨主便吧!”
秦德純、佟麟閣等人也都笑起來:“好!”
進入宛平城內“有幸”參觀第918團和第10炮兵團的重武器的第29軍人員基本上都是將軍,秦德純、佟麟閣、馮治安、張自忠、趙登禹、劉汝明這六人是中將,張樾亭、何基灃、王治邦、李文田、黃維綱五人是少將,隻有張克俠等三人是上校。在這堆將軍上校的期待中,蔣緯國吩咐官兵們掀開遮蓋在坦克和重炮上的帆布,頓時看得秦德純等人都驚歎不已,眾人表情就像後世鄉下老漢到大都市觀看豪車展覽會,一輛輛殺氣騰騰的進口坦克,一門門威風凜凜的進口重炮,森然雄偉、氣勢恢宏。秦德純等人互相交換著眼神:“親兒子就是親兒子!不然老蔣也不會把這麽強大的一支部隊交給這個蔣二公子了!”同時也有人這樣想,“老蔣把這麽多坦克大炮放進他兒子的部隊裏,與其說是北上抗日,還不如說是給他兒子當衛隊的…”
“委員長確實是要正式抗戰了呀!”張自忠感慨道。
秦德純等人再次互相交換著眼神:“不錯!老蔣既然把他的小兒子和中央軍裏最精銳的部隊派到這裏來,看來,他確實是打算跟日本人攤牌了!”“好了!憋了這麽久的惡氣,總算可以發泄了!”“難道真的就要打了?莫非老蔣知道什麽情報了?”
盡管心思各不同,但秦德純等人都共同明白了一件事:蔣緯國這支部隊的裝備先進程度已經達到世界級水平,不難估計,這支部隊的戰鬥力也是非常強悍的。頓時,秦德純等人都對蔣緯國信心大增,對本來讓他們憂心忡忡的平津局勢也同時吃了一顆定心丸。杜聿明等人在旁邊向秦德純等人介紹著這些坦克重炮的優越性能,聽得秦德純等人連連點頭、笑容滿麵。
“但願你們到時候不要再像原先曆史上那樣搖擺不定了。”蔣緯國在心裏暗想道。
1937年7月4日,距離七七事變還有三天。
蔣緯國今天是在一種神情恍惚的情緒中度過的。
1937年7月5日,距離七七事變還有兩天。
蔣緯國今天是在一種心驚肉跳的情緒中度過的。
1937年7月6日,距離七七事變還有一天。
蔣緯國今天是在一種惶恐不安的情緒中度過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