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 死卒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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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入軍委會的會議廳後,蔣緯國看到大廳內堪稱將星如雲,並且眾多將軍大多是上將,中將和少將屈指可數,除軍方將領,現場還有很多身穿中山裝的黨政要員,可以說,大廳裏匯聚了國民政府黨、政、軍三界裏大部分能說得上話的重量級人物。參會眾人包括軍政部部長何應欽、軍政部次長兼政治部部長陳誠、參謀總長程潛、副參謀總長兼軍訓部部長白崇禧、軍令部部長徐永昌、剛被扶正的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在淞滬會戰結束前,蔣介石親自兼任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是副司令長官)、剛從濟南趕來的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剛從福州趕來的海軍總司令兼第四戰區司令長官陳紹寬、海軍副總司令歐陽格、空軍總司令周至柔、軍委會訓練總監唐生智、國民黨總裁兼行政院院長汪精衛、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部長陳立夫、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秘書長張群、軍委會副秘書長兼中宣部副部長陳布雷等眾高層。這麽多將軍裏,蔣緯國領章上的上校軍銜簡直是“雞立鶴群”,但他不是那種恃寵而驕的人,因此很謙恭地坐在會議桌最末端的位置上。

    會場內人聲鼎沸,由於會議還沒有開始,參會眾人都在三五成群地議論紛紛,一張張臉上表情各異,大部分將領都神色陰鬱凝重,或搖頭歎息或愁眉不展或苦澀而笑或憂心忡忡,但汪精衛、陳立夫、張群、陳布雷等十多名文官則表情並不憂慮,隱隱還有一種似乎顯得“胸懷良策、自信滿滿”的輕鬆,汪精衛眉宇間帶有一種意義不明的笑意,他跟張群在附耳說著什麽,兩人都連連點頭甚至談笑風生,顯然在某種事情上達成共識。

    “建鎬!”看到蔣緯國進來,跟他關係最好的周至柔、陳紹寬、歐陽格一起向他打招呼,蔣緯國笑著換位置靠上前。

    “對於接下來的戰事,你怎麽看?”周至柔低聲問道,他神色間帶著一絲陰霾。

    “什麽怎麽看?”蔣緯國納悶道,“當然是堅定不移地打下去了!”

    “唉!”周至柔歎口氣,“開戰四個月,空軍已經損失了三分之一的飛機,卻未能得到大規模的補充,你是知道的,日本人的潛艇、軍艦正在封鎖我們的出海口,導致我們的海上運輸線幾乎被掐斷了,陸路又走不通…”他連連搖頭,“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我們的飛機早晚會打光的。”他望向陳紹寬和歐陽格,“海軍真的就沒辦法嗎?”

    歐陽格板著臉:“我們能有什麽辦法?打潛艇,需要水麵軍艦,我們有嗎?在公海上的水麵軍艦已經全軍覆沒,隻有幾艘退入長江。我們目前在公海上隻有潛艇和魚雷艇,沒辦法!”

    陳紹寬悶悶不樂:“看吧,這就是沒有強大海軍、在戰爭中喪失製海權的弊端體現!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就應該給海軍多訂購那種德國的俯衝轟炸機,以岸基力量為主,打擊竄入我國領海的日軍艦艇。”

    歐陽格冷嘲熱諷:“給空軍買飛機還不夠,哪裏還有錢給海軍買飛機?”

    “諸位!”一名中將高參在會場門口大聲道,“請起立!委員長到!”

    現場所有坐著的人都站起身。

    沉重而略顯急迫的腳步聲中,蔣介石神色不苟言笑地進入會場,會場內頓時鴉雀無聲,氣氛也因為蔣介石那張凝重如鐵的臉而變得愈發沉悶。“諸位請不必多禮,坐。”蔣介石走到主席台上後,抬起雙手略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入座。等眾人都坐定後,蔣介石操著濃重的浙江奉化口音緩慢而有力地開口道:“軍情如火,時間緊急,所以我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首先,上海會戰,我們打得還是相當不錯的,日本人當初所誇口‘三個月滅亡中國’之狂言已成舉世笑柄。我們雖然暫時的丟失了上海,但在國軍參戰各部的浴血奮戰以及諸位的殫精竭慮之下,日軍在上海損兵折將、死傷慘重,一個師團被國軍全殲,十多艘艦船被國軍擊沉,其中還包括一艘航空母艦,日軍飛機更是被國軍打下二三百架,經過此戰,國軍打出了軍威,黨國打出了國威,全國各界民眾的抗戰決心和抗戰信心都被大大地鼓舞了,國府在國際上的地位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眾多友邦列強對國府和國軍都好評如潮,而國際觀瞻和國際輿論更加大幅度地倒向國府,由此可見,日軍絕非不可戰勝,國軍也絕非不堪一擊,所以,隻要我們再接再厲、保持下去,我們的抗戰是會取得希望的!但是…”蔣介石話鋒一轉,“日軍雖在上海遭到極大挫敗,但其兵鋒氣焰仍舊較為強盛,更何況,上海淪陷後,南京唇亡齒寒,加上南京是黨國首都,具有極大的政治意義,因此,南京已危在旦夕!南京的仗,該怎麽打?請在座各位集思廣益、群策群力。”說完,蔣介石緩緩地坐下,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眾人。

    蔣介石開場白結束後,會場內還是一片鴉雀無聲,眾高層要員麵麵相覷,都嘴巴緊閉,隻是用心照不宣的眼神進行著交流。蔣緯國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想起陳小春版《鹿鼎記》裏康親王和索額圖在康熙麵前用“心靈感應”進行交流對話的畫麵了。無論是康親王、索額圖,還是此時會場裏的這些高層要員,一個個早已經在官場上修煉成精,很多話都不需要說出口,隻憑一個眼神就互相心領神會。蔣緯國暗想,如果此時有畫外音,會場裏肯定充滿眾人這樣的內心獨白:“老頭子發話了!你說!”“我不說!你說!”“說話太危險,搞不好會被老頭子趁機委任負責守南京的!”“這個出頭鳥,誰愛當誰當,老子不當!”“留在南京實在太危險了!鬼才願意!第一個說話的人容易被老頭子抓住小辮子的!”

    足足沉默了五分鍾後,軍令部作戰廳廳長劉斐忍不住開口發言,他先是認真而係統地闡述了一下上海失守後的中日戰爭局勢以及敵我雙方軍力對比,最後概括道:“委座,南京在日軍陸海空立體化打擊下,守住難度很大,國軍也並非守不住南京,隻是在眼下很難做到。不過,南京畢竟是我國國都所在,不抵抗就拱手相讓也是不行的。依職愚見,隻能短期固守。”

    蔣介石不置可否地望向其他人:“你們的看法呢?”他看著何應欽,用眼神點名。

    被蔣介石盯著的何應欽模棱兩可地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南京是國都,又是先總理長眠之地,事關國際觀瞻和國府聲譽,不堅守一下是說不過去的。”

    蔣介石顯然對何應欽這幾句毫無營養的廢話感到不滿意,因此望向對他最忠心耿耿的陳誠。陳誠凜然正色道:“委座,卑職愚鈍,遠不及委座您高瞻遠矚和深謀遠慮,我隻能說,委座您讓我守,我就堅決打到底!委座您讓我撤,我絕不在南京多待一分鍾!”他鄭重其事。

    陳誠此話一出,現場嘩然,何應欽、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齊齊露出嗤之以鼻的冷笑。“簡直是屁話!”“說了等於沒說!”“沒正麵回答問題,純粹就在拍馬屁!”蔣緯國身邊的周至柔、陳紹寬、歐陽格都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

    白崇禧忍不住何應欽、陳誠這種說話作風,他霍然起身,態度旗幟鮮明:“委座,國軍主力特別是精銳,大部分都在上海打殘了,撤下來的部隊都還沒能喘口氣,急需整頓、補充、休息,在短時間內無法恢複元氣,實在無力再打一場浩大而艱苦的新會戰。委座,依我之見,堅守南京在軍事上沒有太大意義,還會繼續消耗國軍已經所剩不多的元氣,我們差點兒就在上海打得傾家蕩產了,再在南京大打特打,會徹底讓我們血本無歸的!如果日軍在三個月後才進攻南京,這場仗還有得打,但日軍不會給我們這麽長的準備時間的。委座,我們的抗戰,在戰略宗旨上是持久消耗戰,所以,我們不能太固執地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我們耗不起啊!我們是要用戰爭拖死日本人,而不是把我們自己給拖死!所以,我們必須放棄南京這座孤城!保存我們所剩不多的珍貴元氣,畢竟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很久的!守,肯定要守一下,但隻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然後主動撤退!”

    李宗仁總結道:“南京很難守,真想守住,必須要打大型會戰,才有守住的一些可能性。可是,淞滬會戰結束後,我軍精銳主力傷亡巨大,各部精疲力竭,彈藥糧餉的消耗更是難以維持,這些,都需較長時間進行休整和補充,短時間內確實無力再進行第二場大規模會戰了。因此,南京在客觀上基本守不住,既然守不住,我們就要冷靜理智,不值得為南京耗費太多。”

    蔣介石顯然不讚同這種看法,他反駁道:“我們傷亡巨大、損失巨大,日本人難道不是?我不妨告訴你們,日本政府已經通過德國政府試圖跟國府談判議和,所以,日本人其實心裏很發虛,他們看上去氣勢洶洶,實際上色厲內荏、外強中幹,反觀國軍,國軍確實傷亡損失很大,但由於受到上海戰場那幾場局部勝利的鼓舞激勵,士氣仍然很旺盛,鬥誌仍然很高昂,因此,南京還是有得打的!另外,國府早在半年前就開始構建南京的城防工程,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前陣子,日軍第6師團都已經到江北浦口區了,為什麽最終被擊退?就是因為國軍擁有紫金山重炮群和永久性混凝土防禦工事!諸位,天時、地利、人和,都是在我們這邊的!”

    白崇禧啞然失笑,李宗仁、何應欽、陳誠等人要麽苦笑要麽哂笑。

    “委座說得很有道理。”徐永昌態度傾向於蔣介石,“南京還是有得打的,僅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就主動撤退,未免欠妥。諸位請不要忽略一件事,日本人經上海慘勝後,已經心頭發虛,如果在這個時候,我們讓他們輕易地占領南京,請想一想,輕易地占領中國的首都後,日本人豈不是被打了一針強心劑?即便是日本高層裏那些已經畏懼跟我們繼續作戰或試圖跟我們談判議和的‘主和派’‘反戰派’,也會因此而再度囂張狂妄起來並再度改變戰爭態度、轉而支持繼續全麵侵華戰爭吧?所以,輕易地放棄南京對整場戰爭大局是很有負麵作用的。”

    “次宸說得好!”蔣介石大喜。實際上,作為地位最高的人,蔣介石思考問題最為複雜,他不願意輕易放棄南京,除了常規原因外,還有其它很多微妙的原因,他也舍不得放棄南京,他在南京慘淡經營了十年,萬般不願意將其交給日本人,看到何應欽和陳誠說不出個所以然,李宗仁、白崇禧等人主張“象征性抵抗一陣後放棄南京”,讓蔣介石十分氣悶和不悅(支持李白主張的人其實占現場參會者四分之三以上,呈現壓倒性趨勢,隻不過李白可以直言不諱,其餘人則不敢明說,包括何應欽和陳誠,他們當然明白其中“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奧妙,他們支持放棄南京,但又不願意吃蔣介石的排頭,所以故意語焉不詳、模棱兩可),隻不過,蔣介石不想放棄南京的理由“不太方便說得太清楚”,所以才在這場討論中處於下風,此時看到徐永昌支持自己並且拿出這麽充足的理由,蔣介石自然喜出望外。

    程潛也被徐永昌說動了:“委座、諸位,守住南京的難度確實很大,但還是可以一試的,如果能打出一個對我方較劃算的結果,未嚐不可以好好地打一場,我們有劣勢,但我們也要看到並充分使用我們的優勢嘛!”

    白崇禧不以為然地道:“即便我方占一些有利條件,但在整體上還是大大不利於我方的。別的不說,就說南京的地理條件。南京本身就是一座不適防守的城市,在戰術上,南京堪稱絕地,日軍可在江南陸地上進行三麵包圍,而南京北邊的江北地區又被長江所阻,無路可退。”

    李宗仁跟白崇禧“弟唱兄隨”:“不錯!諸位請回想一下曆朝曆代,發生在南京的攻防交戰高達近百起,除了元末明初朱元璋設伏空城計打敗陳友諒以及明末清初清軍用緩兵之計打敗攻城的鄭成功以外,還有哪一場戰役是南京守方獲勝的?諸位,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啊!”

    “德公、健公所言甚是啊!”劉斐也連連讚同,“南京在長江彎曲部內,地形上背水,隻要日軍艦隊突破江陰的封鎖線,海軍就可以在長江水路上封鎖南京,陸軍則可由蕪湖截斷我後方交通線,然後陸海空三軍協同攻擊,致使南京處於立體化包圍中,守,確實很難守住。南京西北、北、東北是長江,東邊一部分、西邊一部分、南邊全部都是大開陸地,北方軍隊要進攻南京,往往從離南京不足一百公裏的上遊當塗和下遊鎮江南渡長江,然後再齊頭對進,在南京城南包抄鉗擊南京,猶如甕中之鱉、誌在必得;南方軍隊要進攻南京,就更加方便了,主力從南京長江上遊蕪湖、當塗方向對南京進擊,一部分軍隊再繞過太湖,在太湖南北走廊向南京包抄,南京背水而戰,沒有機動餘地,完全陷入全麵被動。”

    蔣介石頓時拉長臉,他剛漲起的興致連續被白崇禧、李宗仁、劉斐澆了三盆冷水。

    就在這時,會場間一人拍案而起,忿然道:“委座!諸位!南京,是我泱泱中華的國都,又是中山先生陵墓所在地,如果輕易放棄,我們何以麵對全國民眾?又何以麵對先總理在天之靈?南京,不戰而棄,簡直是貽笑世人!南京,非戰不可,並且是非死守不可!當此之時,即便打不贏,也起碼要犧牲一二員大將!本人主張死守南京,與日寇拚到底!”

    所有人都把驚奇詫異的目光投向慨然陳詞、主動充當“出頭鳥”的唐生智。

    李宗仁斜視了一下唐生智,微微揶揄地豎起大拇指:“孟瀟,你真了不起啊!”

    唐生智反唇相譏:“德公,戰事如此,我們除了拚命,難道還有別路可走?”

    蔣緯國不動聲色地暗暗看了一下神采凜然的唐生智,心頭對其五分佩服五分不以為然,守南京,肯定是一個苦差事,唐生智能在別人推三阻四時挺身而出,這種精神確實值得稱讚,但同時,唐生智此舉除了為國效力外,其實也有些“動機不純”,他是出身於地方軍派係的,曾經三次反蔣,自然而然,他在國軍裏隻是坐冷板凳的,不掌握實權,此時他接下這個重任,隱隱間存在趁機撈取軍事功勞、政治資本從而重掌實權、東山再起的個人目的,畢竟,保衛國都的戰役是舉世矚目的,指揮該戰役的人不論成敗都會有著不小收獲,打贏了,名震天下、威望大增,打敗了,也是敢於力挽狂瀾但功敗垂成的悲壯英雄(李宗仁看出了唐生智的目的,所以才會暗暗地諷刺他);另一方麵,原先曆史上的南京保衛戰之所以會一敗塗地,唐生智個人要負很大責任,他確實在指揮上犯下了很多重大錯誤,不過,他也有不少的難處,因為守衛南京的部隊大多數是中央軍嫡係,唐生智畢竟是地方軍出身的沒落將領,難以指揮得動。一個能力不太強且存在私心的指揮官,指揮一些並不怎麽聽他命令的部隊,怎麽能打勝仗?

    “孟瀟!”蔣介石再度喜出望外,他看著唐生智,“你這話說得真是氣吞山河啊!”

    “千鈞一發,當斷則斷!”一直沒說話的汪精衛突然開口,他風度翩翩地微笑著道,“介石兄,我主張…”他頓了頓,語出驚人地道,“死守!”

    “哦?”現場所有人,包括蔣介石和蔣緯國在內,都感到很吃驚,因為汪精衛是眾所周知的“主和派”“親日派”,從他嘴裏居然說出“死守”二字,不得不令人吃驚。

    “兆銘兄,請說說你的高見,我洗耳恭聽。”蔣介石好奇不已且大惑不已。

    汪精衛顯得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地道:“諸位,日本人在上海可謂死傷慘重、銳氣大挫,隻要我們在南京大張旗鼓地表示堅決抗戰甚至要跟日本人‘決戰南京’,日本國內的主和派自然就能得到政治上、輿論上的充足理由與我們談判議和,況且,中日之戰已經大大損害到美英法蘇德意眾列強大國的在華利益,到時候,日本人不想打,但麵子上下不來,列強大國趁機進行居中調停,給日本人一個台階下,這樣,裏應外合,一拍即合,中日和平指日可待!正所謂‘以亂治訓,以戈為武,以武訓柔,單戈不戰,以戰訓和,不戰不和,有戰則和’嘛!”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蔣介石連連點頭。

    “汪先生此言差矣!”張群反對,“我們的目的是和平,不是拚得玉石俱焚、兩敗俱傷!根據國際公約,被主動放棄的城市不算是被占領的城市。要真的死拚硬打起來,這金陵古都豈不成一片瓦礫廢墟?委員長,我們應該撤!盡快地撤!等國際大國擀旋調停成功,日本人隻能無條件地把南京完璧歸趙,還給我們,那時候的南京自然是一片完整,這才是上上之策!”

    “也有道理!也有道理!”蔣介石再次連連點頭。

    蔣緯國不由得冷笑起來。

    “緯兒!”蔣介石看到蔣緯國在冷笑,因此發話道,“你有話要說嗎?”他真心地覺得,關鍵時候還是兒子可靠,不像現場這些高層大員們,個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蔣緯國站起身,頓時,一道道目光都射向他,眾人也都想聽聽這個“戰略天才”又有什麽奇思妙想。蔣緯國坦然地說道:“父親、諸位長官前輩,我覺得,父親與諸位長官前輩之所以討論來討論去都沒有得出共識,不是因為諸位想得不周全,而是因為諸位想得太複雜。敵人來了,當然要打!就這麽簡單!我們向來自詡是泱泱大國,但眼下卻被彈丸小國的東瀛倭寇打得兵臨國都城下,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啊!南京,也許會丟吧,但必須要守!要堅守!南京的得失,不僅關係到國家聲譽、國際觀瞻、軍事上和政治上的得失等因素,更加關係到我們中華民族的氣節啊!南京是我們的國都!敵人都打到我們國都了,都欺負到我們家門了,我們還能怎麽辦呢?我們根本就沒有其它選擇啊!唯有竭盡全力地拚死抵抗!孫中山先生的先靈就在紫金山上看著我們呢!”蔣緯國越說越激動且十分動情地說道,“這場戰爭,我們的目的是保家衛國,既然我們暫時做不到寸土不失,那就要全力做到寸土不讓!即便南京會丟,我們也不能讓日本人舒舒服服地、痛痛快快地得到南京!南京必須要守!堅守!固守!死守!”他握緊拳頭,整個人怒發衝冠。

    “二公子啊…”劉斐苦笑著道,“你要明白一件事,守南京的部隊是凶多吉少的!幾乎必然會全軍覆沒、與城共亡!如果守南京部隊太多,就不劃算了,會讓已經元氣大傷的國軍再度雪上加霜,如果守南京部隊不多,則撐不了多久。”

    “對!”蔣緯國正氣凜然地道,“這就是諸位長官前輩的一個潛意識中默認的思維慣性!一打仗,首先考慮的就是如何全身而退。南京不同!守南京的軍人,應該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還能活著離開南京!我本人願意第一個報名留守南京直至與城共亡!”

    蔣緯國這番發言倒沒有什麽高深的軍事理論,說得很樸實,但卻句句在理,話語之間處處透露出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畏勇氣。現場眾人紛紛地微微點頭,一道道欽佩、感歎、欣賞的目光紛紛射向蔣緯國。“二公子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唐生智感慨不已,同時瞟了李宗仁一眼,目光明顯帶有反擊的諷刺味道。

    李宗仁有些尷尬地道:“真要這樣搞的話,守城部隊會軍心不穩的。”

    蔣介石顯得感慨萬千地道:“緯兒說得對啊!日本人都欺負到我們家門口了,我們別無選擇,隻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他話鋒一轉,一錘定音道,“南京必須死守!在座誰願意擔此重任啊?”他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掃視一眼現場眾人。

    現場眾人都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顯然沒人願意幹。蔣緯國看著這幕畫麵,忍不住想起後世他上學時當老師提出一個很難的問題時,全班同學一個個都麵無表情、裝聾作啞、心裏不停默念“別點我”的場景。“沒人自告奮勇、毛遂自薦嗎?嗯?既然諸位如此畏險懼難,那我自己留下來守南京!”看到沒人主動請纓,蔣介石有些怫然慍怒,他又故意酸溜溜地道,“緯兒啊,關鍵時刻也隻能靠我們父子倆了!還是老話說得好啊,‘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喲!別人都畏戰,也隻有你跟我不怕日本人。”

    蔣介石這番明顯的激將之詞頓時讓在座眾人都下不了台,這事要是傳出去,現場眾人豈不是會顏麵掃地?關鍵時刻,自己不能為統帥分憂,居然讓最高統帥和兒子一起獨守孤城,自己豈不是成飯桶了?眾人一時間都有點躍躍欲試,想接下南京這個燙手山芋,還是唐生智第一個主動請纓:“委座,您是國家統帥,怎麽能深陷險境呢?抗戰大業還需您領導全國呢!不如我留下來吧!”

    蔣介石臉上頓時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好啊!孟瀟,你有多大把握啊?”

    唐生智看到木已成舟,索性收起個人私心,平靜地回答道:“委座,南京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我隻能做到八個字——臨危不亂,臨難不苟。”

    蔣介石連連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這場決定南京戰役怎麽打的會議在一種複雜氣氛中結束了。散會後,蔣介石把蔣緯國單獨叫到他的辦公室。“緯兒,你看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頭頭們,個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個個都把私人利益淩駕在黨國利益上!”蔣緯國關上房門後,蔣介石臉上立刻泛起一股怨氣。

    蔣緯國笑了笑,沒說話。

    蔣介石坐下後,看著蔣緯國:“緯兒,你說說你心裏的想法吧!”父子倆在這種私底下肯定是開誠布公的。

    蔣緯國認真地道:“父親,南京肯定要守的,我發現會議上的聲音共有兩個,一是主張象征性抵抗一陣子後撤退,一是短期內固守一陣子。我個人覺得都不可行!經過淞滬會戰後,國軍元氣大傷,確實在短期內無法再展開一場大規模會戰,這是客觀現實,所以,守衛南京的部隊沒法用重兵,隻能用精兵。要真正地做到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抱定與城共存亡念頭!竭盡全力地殺傷日軍!父親,請注意,我們的南京戰役,是要以守城為手段,以殺敵為目的!殺敵,才是我們的第一目的!一來,我們殺日軍殺得越多,自然越有利於我們的抗戰,二來,我們殺日軍殺得越多,就越能拖住日軍繼續前進的步伐,國軍主力現在急需休整補充的時間,南京守軍若能堅持幾個月,豈不是為國軍主力休整補充爭取到寶貴時間?三來,我們殺日軍殺得越多,日本人就越忌憚我們甚至畏懼我們,自然就在談判桌上越讓步。父親,上海一戰,日本人死傷十萬,就已經開始猶豫要不要繼續侵略我們,如果南京一戰,日本人再死傷十萬,那日本高層還剩下多少繼續侵略我們的勇氣?”

    “說得對!說得對!”蔣介石隱隱間感到撥雲見日,連連點頭。

    蔣緯國這番話說得其實心口不一,他的真正目的是第一和第二,至於第三,他根本就不在乎,因為他從來沒打算跟日本人和談停戰,之所以說出第三點,隻是為了迎合蔣介石的幻想,讓蔣介石更加支持自己死守南京的計劃。

    “緯兒,你分析得鞭辟入裏、犀利深刻!”蔣介石完全讚同蔣緯國了,“好!南京之戰就依你所言,用一支精兵死守南京!”

    蔣緯國微微地笑了笑:“父親,這個計劃說得容易做起來難,最關鍵的因素之一,就是…”他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哦?”蔣介石吃驚了,隨後點點頭,“好,我考慮考慮。”

    離開蔣介石辦公室後,蔣緯國找到蕭爻,開門見山:“死守南京,需要多少部隊?”

    蕭爻不假思索,他顯然早就縝密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五萬。”

    “五萬?”蔣緯國吃了一驚,“這麽少?雖說是精兵,但也太少了點吧?”

    “不!”蕭爻搖頭,“不是精兵,是死卒。”

    “死卒?”蔣緯國張口結舌,“什麽是死卒?”

    “十萬大軍不如三萬精兵,三萬精兵不如一萬死卒。”蕭爻神色鄭重地道,“所謂死卒,就是在參戰前就已經把自己當成死人的軍人。我們需要五萬死卒來死守南京!”

    蔣緯國艱難地轉動思緒,問道:“怎麽挑選出你嘴裏的這種死卒?”

    “很簡單!”蕭爻還是不假思索,“告訴南京一帶的所有部隊,死守南京的人必死無疑,願意參加死守南京的人按照自願原則進行報名。這樣,明知必死卻還自願報名參加死守南京的軍人,就是死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