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軍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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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介石任命“自己”為南京衛戍司令長官已經是令人極度難以置信的事情了,接下來,他又下達了一個堪稱匪夷所思的命令:從各地趕赴集結在南京一帶或從上海撤到南京一帶的國軍部隊,包括第2、第5、第8、第9、第10、第11、第15、第19、第21、第23集團軍,除第77、第88、第99、第100師暫且不動外,其餘部隊“上至上將下至二等兵,願意參與保衛南京戰役者可脫離原部隊留在南京地區待命,不願意者,按照原計劃,分別轉移向蘇北、皖南、浙北等地進行休整補充”。
這個命令被頒布後,全軍、全國一片大嘩,國外各方也都震驚不已。
何應欽、陳誠、程潛、白崇禧、徐永昌、汪精衛等國軍國府大員無不感到瞠目結舌:“老頭子到底在搞什麽鬼?”“委員長這是什麽意思?”“蔣先生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簡直就是聞所未聞!千古奇談!”
這個命令裏還另有兩句話:“倘若南京戰事開啟,留守南京者幾乎毫無生還幸存之希望;留南京者無賞,離南京者無罰。”
蔣介石下達的這個命令的含義是非常清楚的:他要打南京戰役,需要的軍人都是自願留在南京的人,並且,留在南京的人就要做好死在南京的心理準備,同時,留下的人沒獎賞,離開的人沒處罰。
不得不說,這個命令確實是“聞所未聞的千古奇談”。
按照常理,一位統帥想要保衛某個地方,肯定是指定某支或某幾支部隊,委派部隊的單位最起碼也是“團”,即便搞自願原則,也隻會詢問部隊主官的態度,哪一位團長、旅長、師長、軍長願意打這場凶多吉少的惡仗,這個團、旅、師、軍就會被派去,至於這個團、旅、師、軍裏的廣大普通士兵的態度和意願,則不會被考慮。廣大普通士兵都是“身不由己”的,長官去哪裏,他們隻能跟著去哪裏,沒人管他們願不願意去。可以設想這樣的一個典例情況:某個團有3000官兵,某場惡仗需要這個團填上去,團長自己不怕死、決定為國成仁,自然而然,上級就會派他帶領全團填上去,不過,該團裏的3000名官兵呢?是否個個都像團長那樣不怕死、決定為國成仁?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團裏肯定有不少甚至很多官兵並不想跟著團長一起去不怕死、決定為國成仁,但他們也是沒辦法的。而蔣介石的這個命令,是徹底地貫徹“自願原則”,他並不以下命令的方式讓某支或某幾支部隊留在南京這個注定現在不走以後肯定會走不了的地方,而是向全軍展開“自願原則”,他的這個命令是對所有人下達的,從上至下,包括集團軍上將司令,也包括最基層的普通士兵,人人都有選擇權力,不會身不由己。毋庸置疑,以這種方式來決定留守南京的人員,確實開創了人類戰爭史上的獨特先河。
一句話,蔣介石這個對全軍幾十萬官兵下達的命令的核心意思就是:你們都可以走了,軍委會和軍政部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去休整的地方,有的去蘇北,有的去皖南,有的去浙北,你們去那裏可以好好地休整,同時,你們中願意留下來保衛南京的,可以留下來,準備參戰。
這個主意是蔣緯國強烈向蔣介石建議的,當然了,真正出主意的人是蕭爻。
蔣介石聽完這個主意後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露出尷尬神色:“萬一…萬一部隊都走掉了,隻有很少的人留下來,怎麽辦?”
參加和準備參加淞滬會戰的國軍共有約90萬人,傷亡了約30萬人,因此集結在南京地區以及在上海、南京之間節節抵抗的國軍差不多五六十萬人。蔣介石擔心這五六十萬大軍在命令被下達後會“走得幹幹淨淨”,畢竟趨利避害、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到時候,事情就難堪了,一來,南京有多少部隊守衛?如果隻有一二萬或二三萬人,那還有什麽打的希望?二來,部隊一哄而散,蔣介石這個最高統帥的麵子往哪裏放?
“不會變成那樣的。”蔣緯國很有信心地安慰蔣介石,“父親,雖然國軍內部弊端叢生、陋習積久,但大部分官兵特別是廣大基層官兵,都是滿腔報國熱血的。即便是十分之一的人會留下來,好歹也有五萬呢!”蔣緯國很清楚,客觀上講,抗戰初期的中國軍隊還是很具有勇於為國犧牲的精神的,畢竟戰爭才開始,但因為這場戰爭實在太漫長了,時間一年一年地拖下去後,正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中國軍人的熱血慢慢地因為各種原因而變質、慵懶、沉淪,思想也變得麻木、渾渾噩噩,最終整支軍隊變得死氣沉沉、毫無銳氣。這確實是實話,抗戰初期的中國軍人的戰鬥精神連日軍都吃驚不已,但到了抗戰的中後期,中國軍人就像《我的團長我的團》裏的那些殘兵敗將一樣,沒有熱血,沒有激情,沒有鬥誌,完全是混吃等死,基層官兵一盤散沙,高層們則完全把勝利希望寄托在美國人身上,不想打仗,隻想撈錢享樂。
盡管蔣緯國再三安慰蔣介石,但蔣介石還是不放心,為防止“無人響應”這種尷尬事,第77、88、99、100師奉命“暫且不動”。
蕭爻把他的這個構想告訴給蔣緯國時,蔣緯國雖然很讚同,因為死守南京,需要軍隊每一個人,不隻是中高層軍官,還需要每一個基層士兵都百分之百地懷抱必死信念,隻不過,蔣緯國覺得蕭爻計劃裏幾個細節不太妥。“為什麽要明文說‘留守南京者幾乎毫無生還幸存之希望’?”蔣緯國問蕭爻。
“明知必死還自願留下來者,才是真正的死卒。”蕭爻回答道。
“為什麽要明文說‘留南京者無賞,離南京者無罰’?這一點確實不好吧?離開的人當然不應該處罰,但留下的人應該重重嘉獎啊?畢竟,願意留下的人都是真正的勇士、英雄!必須要好好地嘉獎他們!”
“當然要嘉獎,但是,第一,等他們留下來後再進行嘉獎,第二,在他們留下來之前特地宣布不嘉獎。我們要的,是完全為國而戰的死卒軍人,不是為錢而戰的死卒軍人,參戰動機必須百分之百的純粹,隻為國家而戰,不能讓心懷雜念的人混入隊伍。明知留下必死並且明知留下來沒有好處,卻還義無反顧地自願留下來,這樣的軍人,才是真正的軍人!這樣的軍隊,才是真正的不可戰勝!”蕭爻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說得好!”蔣緯國徹底同意蕭爻了。
“五六十萬人,會有多少人留下來?”蔣緯國想著,他覺得這個問題很莊嚴,最起碼,他自己留下來了(蔣介石畢竟是“作弊的”,不算留下來)。一想到這裏,蔣緯國便心潮沸騰:無論是他蔣緯國還是我孟翔,都是中國人!無論是中華民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都是中國!我對得起我的曆史使命!我對得起我血管裏流淌的炎黃血脈!我對得起我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的身份!我對得起我的祖國!我對得起我的中華民族!
“五六十萬人,會有多少人在明知必死、無獎勵、無命令的情況下留下來?”
這個問題,其實是對中國軍人的一種考驗。
根據軍委會命令,第2、第19集團軍開赴蘇北,第5、第8、第10、第15集團軍開赴浙北,第9集團軍撤銷編製,第11、第21、第23集團軍開赴皖南…各部隊都有自己的去處,總體而言,以上海為核心的蘇南地區已經淪陷或即將淪陷,參加淞滬會戰的國軍各部撤退到蘇南周圍的蘇北、皖南、浙北,一方麵防備日軍會向以上地區進攻,一方麵進行休整和補充,整個蘇南地區,隻剩下即將成為台風眼的南京。值得一提的是,撤離蘇南地區的國軍各部隊都按照命令,把絕大部分的重武器、過半的槍械彈藥都留在了南京,畢竟有南京在前麵頂著,蘇北、皖南、浙江等地在接下來的戰事裏不會首當其衝,重慶、武漢等地的兵工廠會補充的。
下午時,大同號炮艦開到下關碼頭,承擔一項意義非凡的任務,把中山陵裏的孫中山先生靈柩運離南京。蔣緯國帶著一隊衛兵和衛兵前往中山陵,中山陵警衛處處長馬湘接待了蔣緯國。這位馬湘先生武藝高超、槍法絕倫,對孫中山先生赤膽忠心,在孫中山先生活著時,他是孫中山先生的衛隊長,多次挫敗反孫分子對孫中山先生的刺殺和暗殺,多次保護孫中山先生和宋慶齡在危難中脫險,在孫中山先生去世後,他擔任中山陵警衛處處長,繼續守護著孫中山先生。值得一提的是,馬湘是洪門中人,他早年是加拿大華僑,還是致公堂在加拿大溫哥華的分堂堂主,換句話說,他就是司徒公的部下和好友。
工兵們在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後,小心翼翼地鑿開陵墓,輕手輕腳地挖出孫中山先生的靈柩,將其運上大同號炮艦,運往重慶。
“二公子…”馬湘走到蔣緯國身邊,“司徒公知道南京這裏的事情,也知道你受傷的事,他匯了五十萬美元過來,還會再送來一批歸國參加抗日的華僑青年。”
“替我謝謝司徒公。”蔣緯國心裏很感動。
馬湘顯得非常傷感地看著“人去樓空”的中山陵:“二公子,真沒想到中山先生去世後也得不到安寧啊!先生締造的中華民國,還要多久才能走向富強啊?”
“會的!一定會的!”蔣緯國也有些傷感,他心裏更加憤恨無比,日本人啊,你們兵臨我們國都的城下,逼得我國最高領袖不得不離開國都,還逼得我國國父在去世後都不得安寧,等老子打進東京,不但要屠城,一把火燒了你們的皇宮,還要把大正、明治的陵墓統統挖掉!
離開南京的,除了軍隊,還有數量是軍人十幾倍甚至二十倍的平民。江蘇省此時人口約有3300萬(包括上海市的300多萬人口,畢竟現在上海屬於江蘇),長江以南的蘇南地區素來是江蘇最富庶發達的地區,人口也最為稠密,因此蘇南人口超過1400萬。早在戰爭前,蔣緯國就開始著手東部大遷移活動,使得蘇南人口此時約1200萬,下降幅度並不大,一是因為人都比較戀家,不願意背井離鄉,二是大部分中國人不太清楚日本人的殘暴程度,三是東部大遷移活動的第一目標是產業,第二目標才是人,所以蘇南地區還有大量的人口。當然,人口雖然還很多,但實業產業都基本搬光了,包括上海和南京在內的蘇南地區的采礦、電機、無線電、化學、罐頭、陶瓷、玻璃、印刷、文具、五金、紡織、皮革等各行各業都搬遷一空。對於國人“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老毛病,淞滬會戰期間發生的崇明島慘案給國人好好地上了一課,蔣緯國命令海統局拿此事進行大力宣傳,導致蘇南人口迅速大幅度降低,在淞滬會戰結束時降至約800萬人。占領上海的日軍以上海為起點,緩步向南京推進,國軍則一路緩步撤退,而上海和南京之間的蘇州、昆山、常熟、無錫、江陰、常州、鎮江等地居民一窩蜂地跟著國軍一起撤退,在國軍掩護下,幾百萬平民大部分都湧向南京,光是上海的人口,就從戰前的350萬人銳減至此時日占時期150萬人。由於南京也並非久留之地,隻能成為難民們的中轉站,因此到南京的難民又跟著撤向蘇北、皖南、浙北的軍隊一起離開南京。不止如此,連南京的本地居民也被大規模地遷走。南京在戰前共有100多萬人口,此時還有55萬左右,其中城區人口約38萬。蔣緯國心裏很清楚,在原先曆史上,國民政府和指揮守城的唐生智在撤民這件事上做得很不好,才導致那麽多平民落入日軍魔掌,另外,南京馬上要變成戰場,這座城市就是一座軍城,軍人是第一,甚至軍人是唯一,不需要平民,所以他很堅定地要求南京市長馬超俊組織南京居民和湧入南京的蘇南別地居民全部撤離南京。
馬超俊有些為難地道:“南京現在的交通非常緊張,沒有那麽多車船啊!”
“沒有車船就用兩腿走路!”蔣緯國堅定不移地道,“哪怕爬也要爬走!讓蘇北、皖南、浙北當地政府過來接人,準備好糧食、衣物、藥品接濟難民並拿出及時有效的措施安頓難民!誰在這件事上玩忽職守或掉以輕心,就是草菅人命!我要他的腦袋!”
馬超俊點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南京城外的道路上、野地上,漫山遍野都是洪水般的難民。難民們一步三回頭,灑淚告別家鄉,前往同國異鄉的別地。戰前蘇南人口超過1400萬,經過大逃難後隻有400餘萬,減少了足足一千萬人。在這同時,集結在南京的幾十萬國軍也開始撤退,但也有人選擇留下。
五天後,11月11日,蔣介石的辦公室。
“緯兒啊…”蔣介石看著蔣緯國,“多少人啊?”他神色雖然在竭力保持平靜,但明顯按捺不住心頭的複雜思緒,聲音也微微地有些與眾不同,以往那種臨危不懼、臨陣不亂的“領袖式鎮定”似乎被別的什麽東西給取代了。五天內,南京各集團軍、各軍、各師都陸續接到撤離命令(除了第77、88、99、100師),大軍開拔,隻看其中有多少人願意留下保衛南京。
蔣緯國打開手中的文件,強忍住心頭的熱烈情緒:“父親,包括第77、88、99、100師在內,一共有…八萬五千五百二十四人留下來了。”
“八萬五千多人?”蔣介石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父親嫌少?”蔣緯國微笑著看著蔣介石。
“不…太多了!太多了!”蔣介石十分激動,聲音有些發顫,眼睛也微微濕潤了。
蔣緯國微笑著,但神色莊嚴,他跟蔣介石一樣激動,一樣感動,更加感到驕傲和自豪,為這些中國軍人的忠誠和無畏而驕傲和自豪:“父親!我們可以打贏的!不但打贏這場戰役,還會打贏這場戰爭!您看,您的軍隊沒有讓您失望!我們有這麽多忠勇的將士,還怕什麽呢?實際上,願意留下來的人遠不止八萬五千多人,其實高達十二萬多,隻不過我們要求很嚴格,我們隻要上過戰場、擁有實戰經驗的老兵,所以剔除了三四萬人,很多部隊都是整團整營地留下來的。父親啊,我們可以打贏的!”
“說得對,說得對…”蔣介石愈發忍不住心頭的激動。
危難之際,方顯男兒本色;國難當頭,方顯軍人本色!
張雲原本是第128團第1裝甲營第1裝甲連副連長,第128團在與兄弟部隊第918團、第813團、獨立第8騎兵團、獨立第2補充旅一起合並為第77師後,第128團被擴建為了第772步兵旅,張雲成了連長,但隻是步兵連,不是裝甲連了,因為第918團和第128團的坦克、裝甲車都消耗得所剩無幾,第918團原本是裝甲步兵團,此時是第771步兵旅第918機械化步兵團,第128團原本是機械化步兵團,此時則是第772步兵旅第128摩托化步兵團,全師也就這兩個機械化、摩托化部隊了。張雲在事後回憶道:“…第77師被組建後,弟兄們無不躊躇滿誌、放手大幹,四處招兵買馬,由於蔣二公子在我們師,大家都想跟蔣二公子混,所以我們師在短短幾天內就達到兩萬來人。那天晚上,鄭旅長命令全旅六千餘人集結,因為蔣緯國來了。我們很驚奇地看著腦袋上還包著繃帶的蔣緯國,他看了我們一眼,然後一揮手,下令‘發錢,每人發兩個月軍餉’。我們都吃了一驚,先是很驚喜,這麽好?果然跟著蔣二公子混有前途啊!但隨即,我們心頭不妙,為什麽對我們這麽好?難道又要去打惡仗?估計十有八九是的。軍需官開始給我們發軍餉,普通二等兵七元錢一個月軍餉,所以發了十四元,我是上尉連長,一個月軍餉五十元,所以發了一百元(這裏的軍餉數字都是打折後的國難薪餉)。發完錢,看著議論紛紛、大惑不解的我們,蔣緯國拿起一個高音喇叭開始講話,他說:
‘弟兄們!日本人馬上就要打南京了!南京即將爆發非常慘烈的惡戰!並且南京極有可能會被日軍全麵包圍!也就是說,參加保衛南京的人,幾乎是必死無疑的!因此,我父親、蔣委員長下令,願意留下保衛南京的人就留下,不願意留下的人,可以走,並且走的人不會被處罰。現在,我按照我父親的命令,給你們每人發兩個月薪餉,不隻是你們772旅,同師的771旅、773旅、騎兵團、炮兵團、工兵團、輜重兵團等所有人都是一樣,也包括黃師座、鍾副座和我本人。我是上校師參謀長,一個月一百二十元軍餉,所以我剛才拿了二百四十元,黃師座是中將,一個月二百元,所以他剛才拿了四百元,鍾副座是少將,一個月一百六十元,所以他拿了三百二十元。好了,現在說正題。我們師,願意留下保衛南京、不打算活著離開南京的人,留下,不願意的人,拿著錢,前去薛嶽將軍的第19集團軍的駐紮地並加入他們,然後跟他們一起去蘇北的揚州。現在是晚上八點,給大家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我要特別聲明,選擇走的人不是懦夫,不會被嘲笑,不會被看不起,畢竟,螻蟻尚且貪生,人誰不想活著呢?為了照顧到選擇走的人的自尊心和麵子,選擇走的人在夜裏去第19集團軍的駐紮地,軍官不允許阻攔,誰敢阻攔別人走,一律嚴懲不貸!不過,走的人不要帶走武器。好了,就這樣!對了,我要再補充一下,我本人、黃師座、鍾副座、你們鄭旅座都沒有選擇走,鄭旅座打算晚上請我去逛窯子,他是少將嘛,一個月一百六十元軍餉,剛才拿了足足三百二十元,富得流油,不是他請客難道是我請客?還有啊…’他頓了頓,神色顯得很莊嚴地說道,“我父親,蔣委員長,也沒有走,他說他絕不會離開南京的,他說他的黃埔學生們和他的國民革命軍的軍人們會保護好他的。我父親是上將,一個月二百四十元,拿了四百八十元都交給我母親了。’
說完這番話後,蔣緯國轉身離去,跟鄭洞國旅長互相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看他們的樣子,估計晚上真的去逛窯子喝花酒。軍人嘛,朝生暮死,自然醉生夢死,命隨時都會沒了,還在乎那麽多幹嘛?手裏要是有一大筆錢,肯定是抓緊時間吃肉喝酒玩女人了。
全旅六千多弟兄一動不動地站著,很多人都腦子發懵,直到各團長、營長下令解散後,我們才散會。我腦子裏也很亂,但我迅速明白蔣緯國那番話是什麽意思了,回到連隊宿舍後,我倒頭就睡,但全連弟兄都來找我,一個個七嘴八舌:‘連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連長,我們可以走了?’‘委員長允許我們走?誰還留下來保衛南京啊?’‘連長,你自己走不走?’
‘都給老子閉嘴!別煩老子睡覺!’我喝道,從戰場上剛回來的人,神經都會極度緊張,甚至有些神經衰弱,我好幾天沒睡個踏實覺了,一合眼就做噩夢驚醒,夢到那些死去的兄弟。
弟兄們都閉上嘴,二排長小心翼翼地問我:‘連長,你走不走?’
我打個哈欠:‘不走,你們誰想走就走吧,蔣緯國說了嘛,我無權阻攔,隻是,走的人不要帶走武器,留下來保衛南京的弟兄是需要武器的。’
整個晚上,我好像睡著了,又好像一直腦子很清醒,但腦子裏非常亂,好像什麽都想卻又什麽都沒想。清晨五點,我就實在忍不住地一骨碌起身,我想知道我全連一百七十五個兄弟(其實還沒有滿員)究竟走了多少、留了多少。我很擔心我起床後會發現全連就我一個,但我剛推開門,我就發現我多慮了,四個排長帶著他們各排弟兄齊刷刷地站在我宿舍門口外。我粗粗地看了一眼後,心頭砰砰地亂跳,我發現全連應該是絕大部分的人都留下了。‘連長!’四排長一臉羞愧地道,‘一二三排一個不少,就我排少了五個人,我…我這個排長沒有當好!’
我笑著捶了四排長一拳:‘少他媽的跟老子矯情!一個排才少五個人而已!夠了!夠了!’
四排長急忙道:‘那五個兔崽子還算有良心,沒有帶走武器。’
就在這時,有人喊起來:‘黃小三他們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我們一起看去,看到五個士兵正在一臉惶然地走回來,正是四排少的那五人。四排長一溜煙地跑上去,一腳把為首那個踹翻,同時破口大罵:‘你們不是跑了嗎?怎麽又回來了?良心發現了?’那個士兵苦著臉:‘我們沒跑啊!不是發錢了嗎?我們溜到城裏找姑娘去了…媽的!’他突然恨恨地道,‘每家窯子都人爆滿!我們排了五個多小時的隊!還跟99師幾個一樣來找姑娘的兄弟打了一架!那幾個孫子!下次看到他們被鬼子打,老子肯定不去救他們!’
四排長拳打腳踢:‘媽的!老子還以為你們跑了呢!一二三排都沒出孬種,老子可不想老子的四排出孬種!’他罵著罵著突然又哭起來,我們哄堂大笑,但笑著笑著也一起掉眼淚。我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我問弟兄們:‘你們幹嘛不走?’弟兄們說道:‘連長你不也沒走嗎?我們跟你一樣!’我愈發地忍不住眼淚:‘好兄弟!我們一起死在南京,黃泉路上還是一個連!’弟兄們都淚眼汪汪。…我後來知道,我們第77師的兩萬弟兄,隻有不到四百人選擇了離開。”
由於第77、88、99、100師被蔣介石下令“暫且不動”,所以甄別方式跟其它部隊不同,都是先發錢,願意走的人半夜離開,但結果讓人感動流淚,四個師加起來隻有一千多人離開,絕大部分官兵都選擇留下。
蔣緯國統計的“85524人”其實還是要走很多人的,因為這八萬五千多人裏包括大批的高級將領,比如何應欽、陳誠、徐永昌、程潛等人,他們即便其實想走也選擇“堅定地不走”,目的很顯然,拍馬屁,表達忠心。對於何應欽這樣的高級將領他們,他們肯定不能走,首先,蔣介石自己都沒走,他們哪裏敢走,走了就顯得對蔣介石不忠了,其次,他們都是修煉成精的人,他們是這樣想的,“老蔣公然宣布留在南京,但他肯定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所以,他肯定有後招,因此,跟著他一起留下,生命其實是很安全的”。既然留下後生命會有保障,並且還能表達和證明自己的“忠誠”,何應欽等高層大員們自然都會選擇留下,擺出一副“與委員長、與領袖同生共死”的大義凜然樣子。
選擇留下的八萬五千多人裏,地位越高,思想就越不純,何應欽等地位最高的人完全就是百分之百的不純,至於選擇留下的師長、旅長、團長等中高級軍官,或多或少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小九九,廣大的最基層的官兵才是真真正正的、真心誠意地要留下來發誓跟南京共存亡的。換句話說,選擇留在南京的人裏,地位越高,思想越不存,地位越低,思想越純。
這麽多將領官兵選擇留下,第一“功臣”是蔣介石,第二“功臣”是蔣緯國,在看到最高領袖和最高領袖的兒子都留下,絕大部分國軍官兵都深受激勵、鼓舞、刺激,繼而紛紛選擇留下。對於何應欽、陳誠、徐永昌、程潛等高層,蔣介石肯定是要“苦勸他們甚至命令他們離開”的,畢竟演戲不能假戲真做,國軍統帥部不能真的留在南京。蔣介石親自接見了何應欽等高層,“非常感動”地說“我一個人留下就可以了,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雲雲,何應欽等高層則“神色非常堅定”地說‘委員長您都留下,我們也留下!我們都不走!我們一定要跟您同生共死’雲雲。最後,蔣介石聲色俱厲地“命令”何應欽等高層“必須要離開”,何應欽等高層“迫於領袖命令”,“極度不忍、極度痛苦地灑淚告別”(蔣介石命令他們離開,自然給了他們台階下,讓他們有了充足的離開南京的理由)。幾天後,何應欽等高層都離開南京,前往武漢,在武漢成立國軍統帥部大本營。國民政府此時在重慶,國軍統帥部則在武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