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怒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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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被政府操控的新聞媒體每天都在不遺餘力地大肆宣揚鼓吹“帝國軍在支那戰場上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但越來越多有思考能力以及能接觸到部分真實信息的日本平民都已經感覺得到,本國軍隊在那個並不遙遠的異國戰場上肯定是陷入苦戰困境了,因為新年第一個月,日本陸軍就宣布進行新一輪的擴軍。在這之前,日本陸軍已有28個師團、8個獨立旅團(不包括已被中國軍隊全殲的第101師團),此時則又新建了第21、第22、第23、第24、第25、第30、第106、第107、第110、第116師團,整整10個師團、約25萬兵力。
如果“帝國軍真的在支那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又怎麽會再度擴軍呢?對於這個簡單的道理,隻要稍有頭腦的日本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但這種想法是不能直接說出口的。
事實的確如此,沒日沒夜的惡戰讓南京已成為日本陸軍沒日沒夜不斷流血流膿的一個巨大傷口,迫使日本本土不得不為之不停地輸血。第16師團第19旅團第20聯隊第1大隊第3中隊上等兵東史郎在他後來編寫的《東史郎日記》裏這樣描述道:
“...上星期,三夫死了,我和他坐在篝火邊聊天,他上一句話還在說著回家後要好好地吃他母親做的薺菜飯團,下一刻他的額頭上就出現了一個窟窿眼,熱騰騰的鮮血和腦漿一起噴射在我臉上,他臉上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然後倒了下去,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一點兒也不轟轟烈烈地死去了,我嚇得慌忙趴在地上,是支那軍的狙擊手,非常精確地一槍打死了三夫,夥伴們驚叫起來,四處搜尋,但根本找不到,支那軍的狙擊手就像幽靈一樣神出鬼沒、無處不在,並且極度頑強凶悍。我的中隊曾在一片雪地裏發現一個支那軍狙擊手,他渾身都穿著白色,槍械和鋼盔也塗成白色,他在雪地裏挖了一個雪坑,然後就趴在雪窩裏,不斷地射擊,用他的德國步槍足足打死我們三十多個夥伴,他根本就沒打算逃跑,因為他根本沒安排後路,他已經抱定必死之心,隻想著在死之前打死我們更多的人。最後,我們一頓輕機槍打傷了他,然後想要活捉他,結果上去的四個夥伴跟他一起被他身體下的手榴彈炸得血肉橫飛,我發現,這個支那軍狙擊手居然是個殘疾人,他的左小腿剛剛做過截肢手術,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個傷兵,他是從支那軍醫院裏跑出來,自願繼續參加戰鬥的,他的左小腿截肢處已經嚴重發炎,血水膿液都已經結冰了,但他即便這樣還繼續戰鬥,他的手榴彈不但炸死炸傷我們四個夥伴,還把他自己炸得肚破腸流,有人似乎發現了什麽,顫顫巍巍地取出這個支那軍狙擊手的胃囊,我們震驚地發現,胃囊裏居然是青草和棉絮,可以肯定,這個支那軍狙擊手在雪地裏埋伏了很長時間了,吃光隨身幹糧的他直接吃積雪下麵的青草和軍裝棉衣裏的棉絮,再繼續戰鬥。...昨天,正男也死了,因為昨天淩晨我們對大勝關發動了一場夜襲,我們發瘋般地衝向大勝關,大勝關的支那軍毫無懼色地也發瘋般地衝向我們,雙方拚死廝殺,能在那種噩夢般的戰鬥中活下來一定是佛祖保佑著我,肉搏戰中,我和正男看到一個沒了一條胳膊的支那兵抓著一顆手榴彈像狼一樣凶猛地衝向我們,我們端著刺刀卻都愣住了,我們都驚呆了,正男在我前麵,他和那個支那兵一起被炸得血肉橫飛,他胸口以下部位都被炸得稀爛。我哭著背著正男跑向傷兵醫院,但醫院裏人滿為患,各種淒厲恐怖的嚎叫讓醫院就像閻羅殿一樣可怕,據說因為傷兵太多,麻醉藥不夠用,軍醫們隻能給一些傷兵實施無麻醉手術,那些傷兵疼得死去活來,很多傷兵是活生生地疼死的。我急切地希望醫生給正男做手術,醫生讓我們排隊,估計等到五個小時後才能輪到正男,正男痛苦不堪,他堅持了兩個多小時後對我說道‘東史郎,你幫我一下,我受不了了,幫我結束痛苦吧’,我拚命地搖頭,他"shen yin"著‘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慢慢的,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死在了我懷裏。我茫然不知所措,正男也死了,中隊裏跟我一起來自京都府竹野郡丹後町的八個同鄉夥伴就隻剩下我一個了。假如我能回去,我該怎麽麵對他們的親人呢?...新兵不斷地被補充來,老兵不斷地成為缺胳膊少腿的殘疾人或被裝在骨灰罐裏的骨灰再被運回國,新兵們跟我們當初剛來時一樣意氣風發、熱血旺盛,他們眉飛色舞地大聲談笑,說著如何如何在戰場上狠狠地教訓支那人,但很快的,他們就變得跟我們一樣沉默、忍耐、消沉甚至是麻木了。盡管我不該有這種‘非國民’思想,但我已經確定了,帝國總部欺騙了我們,他們聲稱支那軍是不堪一擊的,支那人是懦弱卑賤的,皇軍隻要一鼓作氣,就可以拿下南京、占領整個支那,戰爭剛剛爆發時,他們甚至大肆宣稱‘隻要三個月,帝國就能征服支那’‘明年的這個時候,支那就是帝國的一部分’,但現在呢?我深信不疑,這些都是謊話,最起碼是不適用於南京的,南京的支那人在瘋狂地抵抗我們,他們表現出的戰鬥精神讓我們深感震驚和措手不及,他們視死如歸的意誌絕不低於皇軍。...南京戰場上的皇軍已經不得不改變進攻策略,從全麵進攻變成重點進攻,盡管如此,戰局還是舉步維艱。...”
被南京戰場上幾乎無法破解的僵局乃至死局而折磨得心力交瘁的鬆井大將經過反複得讓他想吐的軍事會議後,決定接受參謀長石原莞爾的提議,由“全麵進攻”轉為“重點進攻”,即蠶食戰術,目標是南京城北城南兩大要塞——烏龍山和大勝關,攻取這兩地的意義和價值是無需多言的,具體做法時:日軍仍然全麵包圍南京,主力轉攻為守,就地挖掘戰壕、構建工事,牽製住南京軍主力,使得南京軍主力難以調動、難以反擊(南京軍一旦反擊,就必須脫離塹壕陣地,與日軍展開野戰,雙方死傷比例一比一,日軍對此求之不得,眼下日軍又在野地上構建工事,若南京軍真的反擊,就是在野地上與日軍打陣地攻防戰,南京軍進攻陣地,日軍防守陣地,日軍更加求之不得),同時,日軍抽調精銳部隊,集中火力(不集中兵力),對南京軍的重要陣地實施逐個打擊,一口一口地蠶食南京軍的控製區。此戰術雖然比較緩慢、較保守,但比較有效、穩妥,一方麵可以擠壓南京軍的地盤空間,一方麵可以在整體態勢上逐漸地讓南京軍陷入不利,第三可快點取得一些戰果,好好地鼓舞鼓舞士氣、振奮振奮軍心,同時對東京大本營能有個交代。
實際上,因為南京戰事一直惡化,東京高層對鬆井大將已經頗為不滿,不少軍方高級將領都提議撤換鬆井大將,但鬆井大將仍然穩坐華中方麵軍總司令官的“寶座”,他之所以可以穩坐,陸軍大臣杉山元大將對他的信任和保護是一個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這個“寶座”其實是被架在火爐上的、讓人如坐針氈的“燙屁股椅子”,鬆井大將坐得其實是苦不堪言的,東京的那些將軍哪個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所以基本上沒人願意接替鬆井大將去“被燙屁股”。如果南京戰役一帆風順,隻是小有挫敗,那麽,想要接替鬆井大將的人肯定是如過江之鯽的,邏輯是現成的:打下南京是彪炳史冊的重大戰功,有機會取代鬆井大將青史留名,誰不願意?但現在,南京戰役注定是苦果子,吃不下也得吃,所以沒人願意代替鬆井大將去吃,搞不好,日軍最後會在南京戰役中吃一場大敗仗,指揮此戰的人肯定要留下汙點罵名,甚至晚節不保,自然而然,鬼才願意去給鬆井大將當這個收拾爛攤子、擦屁股的“接盤俠”。
南京戰場上的戰火頓時一下子集中到了城北的烏龍山和城南的大勝關。
“日軍軍艦來了!”烏龍山的炮台上,黎希舉著望遠鏡喊道。
羅龍急匆匆地跑過來:“戰列艦麽?是戰列艦的話,我們就死定了!媽的!這也叫山?”他無奈地看了看自己所在的烏龍山,最高峰隻有72米,“這他媽的也叫山!土坡還差不多!”
“不是戰列艦,是巡洋艦。”黎希仔細眺望著,“輕型巡洋艦,有四艘,還有七八艘驅逐艦。”
“小日本還真的是按照規矩辦事啊!”羅龍苦笑一聲。根據南京軍和日本海軍簽署的《大勝關協議》第一項,日本海軍須退出南京戰事,日方噸位超過5000噸的艦艇船舶在長江內不得越過江陰,符合該條件的日方艦艇船舶裏噸位在5000噸至3000噸間不得多於4艘越過江陰。此時抵達烏龍山附近江麵參戰的日軍艦隊確實“符合”協議,開來了4艘球磨級輕型巡洋艦(5000噸級)以及一批驅逐艦,1艘球磨級擁有7門140毫米主艦炮,4艘是28門,並且日本海軍在裕仁天皇的調解以及想要彌補陸軍的心態的驅使下,較為盡心賣力地援助陸軍,輕型巡洋艦的主艦炮都發射穿甲彈用於破壞南京軍的坑道工事。
“要反擊嗎?”黎希看著江麵上的日軍艦隊,烏龍山要塞是有要塞炮的。
“反擊個屁!”羅龍歎口氣,“都躲進坑道裏吧!準備殺人了!”他看了看山下,大批日軍正在集結移動過來。
烏龍山要塞以山為主體而建,主峰山體幾乎被掏空,內部盡是混凝土工事坑道,烏龍山雖然不是紫金山那樣的炮山,但因為位置重要,扼守南京城北部江麵,所以規模較大、裝備較好,擁有四門德製k-18型105毫米加農炮,配備穿甲彈,可對軍艦造成重大打擊,用於封鎖江麵,另有八門德製88毫米高射炮用於防空。烏龍山距長江約一公裏,從山下至江邊環形一帶即龍潭鎮,烏龍山為龍潭鎮提供炮火援助,龍潭鎮拱衛烏龍山的陸地通道。當日的戰鬥中,因為日軍突然使用人盾戰術,導致龍潭鎮守軍措手不及,加上長官玩忽職守,導致龍潭鎮迅速失陷,烏龍山隨即也陷入被日軍四麵包圍的處境中,守軍指揮官沈發藻臨陣脫逃,但烏龍山守軍有很大一部分官兵拒絕放棄陣地,留在了烏龍山,龍潭鎮守軍也有一部分撤到烏龍山陣地,使得此時烏龍山守軍是一鍋“大雜燴”。經統計,龍潭鎮守軍第99師第3旅第3團原本有3200餘官兵,陣亡和失蹤一千多人,撤離六百多人,還有一千五百多名官兵撤到烏龍山上,烏龍山守軍第99師第3旅第6團原本有3000餘官兵,陣亡和失蹤三百多人,撤離一千多人,還有一千六七百人留在烏龍山上。值得一提的是,烏龍山守軍撤離的那一千多名官兵並不完全都是畏戰逃跑,大部分人是在沒搞清緣由的情況下懵然地跟著團長沈發藻一起撤離的,龍潭鎮守軍撤到烏龍山上的一千五百多名官兵裏有五百多人是傷兵,剩餘官兵急於挽救受傷手足,眼看龍潭鎮不保,所以下意識地攙著、背著、抬著受傷手足到烏龍山上,因此眼下烏龍山上共有3100餘名官兵,傷兵700餘人(其中兩百餘人是烏龍山守軍的傷兵)。
烏龍山守軍目前的規模是團級,但卻沒有一個團級軍官,因為主要軍官基本上或陣亡或受傷或撤離,官兵們在不知所措中發電報請示在南京城內的師長李玉堂,李玉堂回複道:“你們中誰軍銜最高,就由誰指揮,相信自己的能力,把握機會,為國家好好地盡力吧!”
官兵們急忙進行內部甄別篩選,發現軍銜最高的是一名中校,但卻倒在傷兵堆裏,無法指揮部隊,其次是三名少校,三人一個屬於炮兵一個屬於工兵一個屬於步兵,很顯然,炮兵少校和工兵少校都不太適合指揮,兩名少校表示“願意服從步兵少校”,步兵少校就是羅龍,因此原本是副營長的羅龍一下子當了團長,同時,官兵們推舉一名叫羅庭康的上尉擔任部隊副指揮,黎希是上尉,烏龍山守軍裏有十幾個上尉,但出身參謀的就他一個,所以他就成了守軍的參謀長。
“日軍居然出動巡洋艦打我們,看來,我們這裏要成為主攻目標之一了。”黎希感慨道,他猜測得很對,但不完全對,因為沒有“之一”,日軍在這天的攻擊目標就是烏龍山。日軍奪取龍潭鎮後,雖然打通了由北通往南京的陸地通道,但這條通道完全暴露在烏龍山的炮台打擊範圍內,因為烏龍山和長江隻相距一公裏,日軍僅能通過這一公裏寬度的範圍由北撲向南京城,自然而然,日軍通過這條路,頭上不停地落下烏龍山炮台的炮彈。龍潭鎮在失守時,陳克非曾呼叫烏龍山炮台提供火力增援,烏龍山炮台指揮官章超少校舉起望遠鏡看清後大吃一驚,他回複道:“敵我雙方混在一起,還有好幾千的我國老百姓,我怎麽能進行炮火覆蓋?開炮了,豈不是會把大批我國老百姓和我們自家兄弟都炸死?”與此同時,章超又接到報告,一股機械化日軍正在突破龍潭鎮防線,急速通過烏龍山下道路撲向南京城,章超急忙命炮台全力轟擊山下道路,結果把第5師團第9旅團第11聯隊的僅千日軍以及臨時配備給該聯隊的五十多輛寶貴的坦克、二百多輛滿載輜重物資的汽車都炸成了零件。此次炮火打擊堅定了第5師團師團長板垣征四郎中將“必須拔除烏龍山要塞,否則南京北部通道無法暢通”信念。
就在羅龍和黎希一邊看著長江上的日軍巡洋艦一邊憂心忡忡時,羅庭康快步走過來:“先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張靖錄的偵察兵剛發來一個情報,烏龍山正北、東北、正東的二至四公裏範圍內出現了日軍六個重炮陣地,共約二百門重炮,一半是150毫米榴彈炮,一小半是120毫米榴彈炮,炮口都對著我們烏龍山。”
羅龍和黎希都忍不住苦笑:“操!鬼子真看得起我們!”黎希問道:“好消息呢?”
羅庭康麵無表情地道:“沒有好消息。”
黎希感覺自己像岔了氣般難受:“那你剛才說什麽‘一個壞消息’?”
“我的意思是,剛才是第一個壞消息。”
“...那麽,第二個壞消息呢?”
“第二個壞消息是日軍的重炮群裏有五分之一是剛剛從其本土調來的九六式240毫米重型榴彈炮,數量超過三十門。”
“嘿嘿...”羅龍和黎希都再度苦笑。
“報告!”臨時組編的第一營副營長李誌遠氣喘籲籲地跑來,“鬼子派使者過來勸降了。”他拉過來一個畏畏縮縮的平民打扮的中年莊稼漢。
莊稼漢低著頭,顯然沉浸在巨大的驚恐中:“各位國軍長官...皇軍...不,鬼子說,他們會放開烏龍山西部通道三小時,讓你們平安地撤離烏龍山,完成和平交接,那個鬼子將軍說,他以軍人榮譽保證在這三個小時內絕不會伏擊你們或偷襲你們,隻要你們放棄烏龍山,你們就可以平安地撤到南京城內了。”
羅庭康冷冷地道:“一支用平民做人質肉盾的軍隊,居然也有臉提什麽軍人榮譽!可笑!素聞這個第五師團號稱‘鋼軍’,我倒是想好好地見識見識這支所謂的‘鋼軍’是不是真的用鋼鐵做的。”
黎希看著這個莊稼漢,溫和地道:“老鄉,我們不會放棄陣地的,我們的長官就是因為放棄陣地,所以已經被槍斃了。你別去鬼子那邊了,去了有可能回不來了。”
莊稼漢又感激又恐懼地道:“不行啊,老總,我老婆孩子都在那幫畜生的手裏呢!他們已經說了,我不回去,他們就殺了我老婆孩子。”
黎希歎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告訴板垣征四郎。”羅庭康回答道,“他早在六年半之前就該死在中國軍人槍口下了,能活到現在是他的運氣,現在,我們會把他六年半前就該吃的那顆遲到的槍子送給他。”(板垣征四郎在六年半前跟石原莞爾一起策劃了九一八事變。)
“不行。”羅龍搖了搖頭,“這三個小時,其實可以好好地利用利用。烏龍山已經遭到日軍全麵包圍,可我們還有大批傷兵兄弟滯留在山上,我覺得,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把那些傷兵送到南京城。”
“好主意。”黎希點點頭,“反正日本人不講信用,我們也犯不著跟他們講信用。”
三人急匆匆地趕去位於山體內坑道地下室裏的傷兵醫院,但傷兵們並不願意離開。那名受傷的中校說道:“我們有七百多個傷兵,你們想要送我們走,起碼要耗費五百兵力,可是,山上兵力本就不多,你們用五百人把我們送走,那五百人還能再回來嗎?那五百人沒有理由再回烏龍山了,他們一回來,日軍就會發現他們上當了。”
羅龍三人想了想,都覺得是這個道理,最後,他們回複板垣征四郎:“我方會在此戰中把你早在六年半之前在東北就要挨的那顆子彈打進你的腦袋裏,以告慰我東北三千萬同胞。”
“螳臂當車,不知死活。”接到回複後的阪垣中將冷冷地道,“進攻!”
日軍對烏龍山的攻擊沒有集中兵力,但卻集中了火力,隨著板垣中將一聲令下,日軍的十多艘軍艦(四艘輕型巡洋艦,其餘是驅逐艦)、二百多門重炮(包括超過三十門240毫米榴彈炮)以及數量更多的步兵炮、山炮、迫擊炮、擲彈筒和數十輛坦克,同時對烏龍山展開天塌地陷般的飽和性地毯式炮擊,火力密度高達平均每秒落彈三發。霎那間,烏龍山表層上天翻地覆,原本覆蓋著山體的皚皚白雪在眨眼間就被烏黑的炮彈灰燼和焦土給取代了,火球密密麻麻地遍地開花,瘋狂地爆炸著、膨脹著、翻騰著,使得麵積並不大的烏龍山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被烈火籠罩的火山”。
烏龍山戰役爆發時,雙方兵力是一比十(守軍扣除無法參戰的傷兵,日軍第五師團已經得到補充,全師團齊裝滿員兩萬五千餘人),雙方火力則是一比三十以上,日軍在重火力上占據絕對優勢。隨著日軍百炮齊鳴,烏龍山表麵被炸成了寸草不生的焦土,無數龍卷風匯聚成了席卷全山的沙塵暴,已經被砍掉的樹木的樹根被炸得飛舞上天,山上石頭被炸成了齏粉,躲在山體內坑道裏的官兵們更是痛苦不堪,台風般的震蕩波震得官兵們覺得就像乘坐著小船在驚濤駭浪間顛簸,每個人都渾身篩糠般哆嗦著。第1營副營長曲陽在跟營長李誌遠說話時,上下牙齒急劇撞擊,一不小心一口咬住自己舌頭,險些咬掉半截,讓他滿嘴鮮血淋漓,很多官兵跟曲陽一樣,被磕破了舌頭、嘴唇。
“不要趴著!蹲著!蹲著!”軍官們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聲嘶力竭地喊道,“張開嘴!不要閉上嘴!”在震蕩波的衝擊下,如果人趴在土層上,震蕩波就會進入人體內,震傷內髒,同時,如果閉著嘴,口腔耳道裏無法通氣,震蕩波衝擊的空氣猛烈灌入耳朵裏就會震破耳膜。
日軍炮擊對躲藏在山體內坑道裏的守軍官兵們除了震蕩波外,還有直接的殺傷。江麵上四艘球磨級輕型巡洋艦一直發射穿甲彈,彈體穿透土層在山體內爆炸開,殺傷效果就像深水炸彈在海水裏爆炸後摧毀潛艇一樣,被穿甲彈命中的坑道裏天旋地轉,一整條坑道裏的官兵都被炸死或被震死。羅龍經過一條坑道時看到一幕讓他心如刀絞的畫麵:坑道崩塌損毀大半,瓦礫廢墟間,幾十個士兵一動不動地倒臥著,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表麵完好無損但七竅流血。
“糧庫著火了!”有士兵聲嘶力竭地喊道。
羅龍急忙在地動山搖的坑道裏趕過去,儲存糧食的地下室正在濃煙滾滾,一發日軍艦炮穿甲彈不偏不倚地正在射穿進來並炸開一團火球,引燃了裏麵的糧食,士兵們爭相拚命滅火,但還是有過半糧食被燒毀。
令人肝腸寸斷的慘嚎聲不斷地從地下室醫院裏傳來,傷兵們本來就體質虛弱,在震蕩波衝擊下更是生不如死,很多傷兵在極度痛苦中死死地咬住床單或毛巾,拚命地強忍著,一些傷兵活生生地被震死,死後滿嘴爛布,被咬的床單或毛巾都被咬得稀爛。在醫院坑道出口處的黎希突然聽到裏麵傳來連續不斷的槍響,他大驚失色地急忙走進去,發現十幾個傷兵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裏,都被人用手槍打死的,殺人的就是那個中校。
“你瘋了?怎麽能殺自家兄弟!”黎希驚怒至極。
中校慘然地苦笑道:“他們要我開槍的,他們熬不住了,讓我給他們解脫。另外,這樣也能節省藥品。輕傷員在急救後還能參戰,重傷員在較長時間內無法再參戰,繼續救治反而浪費有限的藥品,包括我。”他左手拄著拐杖,因為他左腿已經在先前的戰鬥中被子彈打斷,他右手舉起手槍,跪在地上對著那些被他打死的傷兵向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黎希忍不住潸然淚下。
“日軍進攻了!”戒備士兵衝進坑道裏嘶聲喊道。
日軍並不是呆板地等炮擊接受後才衝鋒的,而是一邊炮擊一邊就展開衝鋒,雖然此舉會導致有衝得太前的自家軍人被自家炮火炸死,但能最大限度地把炮火掩護作用發揮到最高。
“戰鬥!準備戰鬥!”軍官們怒吼道。
黎希看了看那些自我犧牲的傷兵們,低聲道:“弟兄們,我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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