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節蔣緯國之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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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漢,江夏區。

    江夏原本是位於武漢南部的一個縣,號稱“武漢的南大門”,素有“楚天首縣”的美譽,該縣在大半年前被並入了武漢,成為武漢的一個區,成為武漢新區的江夏立刻“身價大漲”。眾所周知,因為戰爭和戰後的諸多原因,南京在戰爭中被打爛了,武漢則一躍而起,又趕上戰後的大發展、大建設、大開發時機,一下子變成了中國的政治中心、交通樞紐、商業重鎮,城市地位和城市規模都不斷增長,江夏被並入武漢就是這一點的證明。此時的武漢已是超越上海和東京的亞洲第一大城市,其老區對從全國各地以及國外湧來的人口和社會資源的接納程度已經接近飽和,繼續接納必然“消化不良”,其眾多新區自然紛紛得到蓬勃發展的生機,比如江夏,剛剛摘掉“江夏縣”的牌子以及換上“武漢江夏區”的牌子後,一大批嗅覺靈敏、眼光精明的投資者們紛紛猶如過江之鯽般爭先恐後地湧向這個還未開發但肯定潛力無限的熱土,不隻是國內的眾多大商人、大企業,還吸引了很多的國外財團,其中自然以德日兩國企業為主。武漢的發展肯定是離不開、熱烈歡迎海外投資的,但武漢畢竟是中國的臨時首都,政治地位敏感,國民政府不太歡迎國外企業紮堆湧入武漢(就好像後世中國的京津冀經濟圈,外國企業大部分都在天津和河北,能進入北京的沒多少,因為北京是中國首都,“不太方便”接納太多的外國企業。首都是國家的核心,外國人太多,問題就複雜了),江夏區是武漢的新區,距離武漢主區有一定距離,這樣,外國財團在江夏投資又能享受到武漢帶來的各方麵利益優惠又能跟武漢當局保持“安全距離”,可以達成讓雙方都滿意的最佳平衡。

    經過昨夜間的一場大雨,萬物清新,長江水位也漲了不少。武漢長江大橋上,一輛“美齡牌”黑色小汽車在幾輛小汽車不動聲色的保護下,不顯山不露水地從屬於武漢核心老區的漢陽區開向江夏區,車裏坐著蔣經國。蔣經國跟蔣緯國一樣,都是日理萬機的大忙人,今天算是難得抽出一點空閑時間,他前去江夏區是因為日本第一大企業三井集團剛和武漢市政府簽署了一份價值五千多萬美元的合同,在江夏區新建一個大型工業園,日方提供設備、技術、一半資金,中方提供人力、資源、一半資金,雙方共同生產民用機械,比如拖拉機、播種機、收割機、開溝機、鑽井機、耕犁機、噴霧機、采棉機等等,今天,該工業園會舉行奠基儀式,日方特地邀請“小蔣先生”出席剪彩典禮,蔣經國欣然應允,擠出了一個小時前去參加典禮。

    “大公子啊,你這麽忙,我記得你從昨天忙到現在都沒有合眼,別太累了,何必還要出席呢?”坐在蔣經國身邊的高級秘書徐君虎有些於心不忍地道,“派我代你出席就可以了,更何況,這是日本人跟我們合資開辦的工業園,我們現在又不像以前那樣害怕日本人,沒有必要太給他們麵子。”

    “君虎啊,話不能這麽說。”蔣經國雖然滿臉倦意,但仍然強打著精神,他笑著道,“首先,人家邀請的是我,我卻派我的秘書代替我去,豈不是顯得我不禮貌、托大了?中日以前確實勢如水火,但現在,中日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盟友,跟日本人搞好關係對於我國而言是有著重大利益關係的,不可疏忽啊,其次,是的,日本人以前是我們的敵人,但我們現在都這麽歡迎他們來華投資,那麽,對於其他國家的商人們,不就做出了一個很好的表率榜樣了嗎?人家會說,哦,你們看,中國政府多有誠意啊,連日本人來華投資都被他們以禮相待,我們當然不成問題了。這樣,豈不是吸引更多的外資來華幫助我們發展?第三,這個工業園是有很大價值的,我看了日方提供給我的資料,該工業園在正式被投入生產後,光是拖拉機就可以年產五百台以上,並且產量會隨著時間增長而不斷增加,你想想看,有了這個工業園,最起碼的就是湖北省的農業發展必然得到日新月異的改善,還能帶動江夏當地就業、拉動經濟增長。我在蘇聯時就看到過那漫山遍野的農田,數十台收割機一字排開地滾滾開過,那場景真是壯觀呀,讓我羨慕不已啊!工業,是國家的支柱,農業,則是國家的基石,現在,咱們都忙著工業化,但農業也是不能忽略的。一台拖拉機頂得上起碼二十個農民的手工勞動,如果我國能夠實行農業的機械化生產,農民不再靠手、牛、農具,而是靠成千上萬的拖拉機,我國的農業發展、農業產量肯定能更上一層樓!不管什麽時候,吃飯問題可都是頭等大事喲!”

    徐君虎聽得又是佩服又是感動地看著蔣經國:“二公子,你真是宅心仁厚、目光長遠啊!隻是,這確實累了你了!”

    蔣經國擺擺手:“緯國說過,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他說得對,說得好啊!我這樣的人,天生就要承擔重大的責任,不累不行啊!”

    說話間,車隊已經開上了進入江夏區的一條新建公路。這時,蔣經國車子的司機突然回頭:“大公子,前麵路上有日本人對我們招手示意,好像叫我們停下來。”

    蔣經國笑起來:“日本人真是客氣,大老遠的就迎接我了。君虎啊,你看到了吧?人家盛意拳拳,我要是不來或者派你來,多失禮。先停車吧!”

    車隊緩緩地減速,一輛日本小汽車停在路邊,三個身穿西服的日本人在車子邊等待著。看到蔣經國下車後,日本人們立刻快步迎上來,一起雞啄米般地向蔣經國不停鞠躬。“諸位不要太客氣了。”蔣經國溫和地笑道,“感謝你們的迎接。”

    三個日本人頓時一起露出苦澀、赧然、惶恐的表情,在停止鞠躬後,為首那個日本人神色難堪地低聲說了幾句話。

    蔣經國望向徐君虎,徐君虎精通日語,可以成為蔣經國和日本人之間的翻譯。徐君虎聽完日本人的話後,先是一臉驚愕,隨後一臉怒色,情緒似乎失控的他沒有把日本人的日語翻譯給蔣經國,而是用日語大聲地回複日本人,表情和語氣近乎嗬斥。三個日本人再度連連鞠躬,表情顯得愈發慌亂緊張。

    “君虎?”蔣經國驚訝了,攔住徐君虎,“別失禮。怎麽回事?”

    徐君虎怒不可遏:“大公子,這幫可惡的日本鬼子!他們說…他們搞錯了。”

    蔣經國一頭霧水:“搞錯了?什麽搞錯了?”

    徐君虎咬著牙:“他們說…他們邀請的人是蔣緯國,不是你,因為他們的公關人員稱呼蔣緯國時的用語是‘小蔣先生’,所以送請柬的人搞混了,去找了你。他們說對此非常抱歉、非常慚愧、非常內疚,他們的負責人說已經把工作失誤的相關人員給解雇了,希望你能諒解。”

    蔣經國楞了一下,臉上略過一絲尷尬,但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仍然平和的笑意:“沒關係,小事嘛!既然是搞錯了,那我就回去了,正好有時間讓我可以補一個覺。君虎,我們回去吧!對了,你告訴他們,那幾個工作失誤的員工隻是不小心的疏忽,無傷大雅,請不要解雇他們。好了,就這樣吧!”他微笑著坐回車子裏。

    “八嘎!”徐君虎又怒又恨地對日本人們罵了一句日本國罵,然後也坐回車子裏。

    在日本人們慌張的鞠躬道歉中,蔣經國的車隊緩緩地調頭離開。

    車子從江夏區返程,再度經過武漢長江大橋。蔣經國坐在車子裏,靠著背墊閉目養神,坐在他身邊的徐君虎則低著頭,時不時地擦了擦眼睛。“君虎,怎麽了?”蔣經國睜開眼睛,納悶地看著徐君虎,“你一個大男人,好端端的流什麽眼淚?”

    徐君虎低著頭,語氣悲傷而動情,聲音有些哽咽:“大公子,我是為你感到委屈呀…”

    蔣經國啞然失笑:“什麽委屈?你在說什麽呀?”

    徐君虎抹了一下眼睛:“大公子,十九年前,我和你一起留學蘇聯,我當時就認識你了,我追隨你很多年了,我太了解你了,你是一個忠厚寬仁的人,在人前你都笑容滿麵,實際上,你的苦隻有你自己知道,你的苦水都往肚子裏咽。剛才這一出…算什麽事啊!日本人這不是赤裸裸地侮辱你嗎?日本人,還有德國人,他們來到中國時張嘴閉嘴都是‘小蔣將軍在哪裏’,有時候哪怕委員長在,他們也說什麽‘我們要談的事情還是跟小蔣將軍講比較好’,日本人、德國人,還有國內的很多人,都隻知道蔣緯國,頂多再知道委員長,哪裏還知道大公子你啊…”

    蔣經國沉默了一下,良久後輕輕地歎口氣:“這很正常,我父親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偉人,我弟弟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怎麽比得上我父親?我更遠不如我弟弟。在他們的光芒下,我自然會被外界或多或少地忽略的。想我父親,東征北伐、統一國家,中原大戰、掃滅群雄,鐵血抗日、保家衛國,再想我弟弟,他的成就更是彪炳史冊、千古罕見,我蔣經國確實望塵莫及啊!君虎啊,別為我感到憋屈,因為我根本不感到憋屈,我不如我父親和我弟弟,所以,我自然要活在他們的光芒下,這是天經地義的,我真要怪,隻能怪我自己沒本事,僅此而已。實際上,我其實感到很開心、很幸運,我的父親、我的弟弟都是如此的了不起,我就算自己沒有出人頭地、揚名立萬,又有什麽呢?難道老天爺給我安排一個昏庸的父親和一個無能的弟弟,我就會更好嗎?”他拍了拍徐君虎的肩膀,“你呀,不要亂想。西方天主教的教義說,人有七宗罪,其中之一就是嫉妒,你懂我的意思嗎?我知道你對我忠心耿耿,但是,很多事不該說就不能說,不該想就不能想。”

    “大公子!”徐君虎抬起頭,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正是因為這樣,我還有你身邊的很多人都心疼你啊!是,你的能力也許比不上蔣緯國,但是,你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嘔心瀝血,你不應該落的這麽不公的待遇!你其實做了很多很多的實事啊,一些大事、大項目,確實都是蔣緯國提出來的,然後他掏錢,但具體的落實,將其逐步化為現實,都是你在做啊,都是你付出的汗水和心血,可到了最後呢?美名和功勞都被算到蔣緯國的頭上了!大公子,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蔣經國閉上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沒什麽公平不公平的。父親教導過我,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做事,隻需要獲得結果就好了,至於給自己能不能帶來什麽美名功勞,並不重要。在父親和緯國的支持下,我可以大展拳腳地為國為民做些實事,我很滿足,我真的很滿足了。”

    “可是…”徐君虎咬著牙,似乎下定了決心,他輕輕地問道,“以後呢?”

    蔣經國眼皮微微地跳了一下,沒說話,也沒有睜開眼睛。

    “大公子,您知道外界是怎麽評論你和蔣緯國的嗎?”徐君虎看到蔣經國閉眼沒說話,神色憤憤然地道,“外界說,蔣緯國是‘委員長之後的眾望所歸的國家領袖’,是‘人中之龍’,至於你,卻是…‘孫科第二’。孫院長(孫科,國民政府立法院院長)是國父孫中山先生的兒子,但比起孫中山先生的豐功偉業,孫院長卻能力平庸、碌碌無為,外界很多人譏諷其‘虎父犬子’,如今,外界說你是‘孫科第二’,明擺著就是…”

    “好了!”蔣經國猛地睜開眼,一下子打斷了徐君虎的話,整個人突然間聲色俱厲,“君虎,夠了!你給我聽好,以後不許在我麵前說這種話,也不許跟別人說,至於有沒有人有著跟你一樣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你以後幫我多多提醒他們,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該產生的想法,也不要產生,知道嗎?”

    “知…知道了。”徐君虎顯然被蔣經國嚇了一跳,整個人戰戰栗栗。

    也許覺得自己的口吻過於嚴厲了一點,蔣經國換上溫和的表情和語氣,他伸手拍了拍徐君虎的肩膀,顯得語重心長地道:“我知道,你、你們對我是忠心耿耿的,也是因為這樣,你們覺得我好像受了委屈和不公,你們覺得你們是在為我好,可是,你們必須記住,很多事雖然動機很好,出發點沒問題,但因為想歪了、做錯了,反而本末倒置、適得其反,明白嗎?”

    “我明白了,大公子。”徐君虎連連點頭。

    蔣經國重新閉上眼睛,輕輕地籲口氣,似乎陷入思索,半晌後,他睜開眼睛,輕輕地歎口氣:“很多事情,再難也必須要直接麵對,躲都躲不了。”他苦笑一聲,“撿日不如撞日,反正我也睡不著了,就現在吧!司機,去軍委會武漢行營。”

    軍委會武漢行營主任辦公室裏,蔣緯國正在又驚又怒地看著他的辦公室,蔣緯國衛隊衛隊長孫濤在旁邊忙著氣急敗壞地對幾個滿頭冷汗、渾身發抖的衛隊軍官大發雷霆:“真是一群飯桶!緯哥養你們有什麽用!解決不了這件事,你們都他媽的統統給我滾回家種地去吧!”

    “緯哥!”蔣緯國衛隊副衛隊長陳明小跑著過來,“大公子來了!”

    蔣緯國抓抓頭:“得,我大哥來得真是時候,正好看我的笑話。”

    “緯國,這是…”過來的蔣經國大惑不解地看著蔣緯國以及亂糟糟的現場。

    蔣緯國無可奈何地看看四周,拉著蔣經國到隔壁的房間裏,招呼蔣經國坐下又讓衛兵給自己和蔣經國都端上熱茶:“我辦公室失竊了。”

    “什麽?”蔣經國大吃一驚,“你辦公室會失竊?哪個小偷如此膽大包天?有沒有丟了什麽東西?重要嗎?什麽時候的事?抓到小偷了嗎?報警了嗎?”

    蔣緯國呷了一口熱茶,然後滿臉苦色地道:“大哥,你別開玩笑了行嗎?這裏是軍委會武漢行營,到處都是軍人,戒備是何等的森嚴?結果還丟了東西。跑去公安局報警?不讓人笑掉大牙。實際上,我也奇怪,這世上居然有小偷敢他媽的偷我蔣緯國的東西,膽子上估計長毛了。我更奇怪,我辦公室又不是金庫,既沒有美元鈔票也沒有金銀珠寶,怎麽會招小偷?”

    “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偷。”蔣經國若有所思。

    蔣緯國笑起來:“我也估計到了。”

    敲門聲響起,孫濤大步走進來:“緯哥、大公子。”

    蔣緯國點起一根香煙:“說吧,查到什麽了?別讓我真的去報警,我丟不起那人。”

    孫濤臉色尷尬地道:“緯哥,這都是我部下的失職,等同於是我的失職,我向你作檢討,我已經決定把我本人以及昨晚值班的所有衛隊成員都停止三個月的軍餉和津貼,如果查不出結果,我決定…”他看到蔣緯國眯著眼盯著他,知道蔣緯國不想聽廢話,急忙言歸正傳,“經查,北麵辦公室裏丟了七號和二十五號保險箱,除此之外,兩間辦公室裏沒有再少任何東西。”

    “果然不是普通的賊。”蔣緯國噴出一口煙,陷入思索。

    “緯國,那兩個保險箱裏是什麽?”蔣經國不安地問道。

    “文件、檔案、資料,都是絕密的。”蔣緯國吞雲吐霧,“七號保險箱裏裝的是曾力偉他們常年遞交給我的報告,二十五號保險箱是馮聖法他們最近遞交給我的報告,雖然是副本,但內容確實都是非常敏感的,嘿嘿,都是我的‘髒事’。這個小偷看樣子目的明確啊,足足三十多個保險箱,他就偷走了那兩個。”蔣緯國的辦公室有兩間,一間向南朝陽,一間向北背陰,兩間是麵對麵的,中間是走廊,南麵那間是蔣緯國辦公的地方,北麵那間是他的私人檔案室。蔣緯國是手握重權、日理萬機的大人物,他的辦公室裏自然有很多機密文件,分類裝在保險箱內,保險箱有三十多個,整整齊齊地碼在北麵辦公室裏麵,裝的無不是機密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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