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登門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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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有說過這話麽?”

    夥計一臉和善,搓著雙手,滿臉是討好的意味。

    秦深笑而不語,倒是邊上的庚子還沉著臉,硬邦邦頂了句:“說過,我娘一直記著呢,早把家裏的筍缸都賣了,不打算做這門生意了。”

    夥計打哈哈,笑著有些尷尬:

    “誤會,一定是小兄弟你誤會啦!我絕不是這個意思,有錢大家一起掙,怎麽還能把財神爺擋在門口的道理哇?”

    秦深順著庚子的話說下去,搖頭道:

    “不瞞你說,家裏確實已經把筍缸都變賣了,我打算請個佃農,好好拾掇家裏幾塊孬地,待了肥了地,正好趕上下冬麥子,那明年就是正經的莊稼人了”

    頓了頓,秦深迎上他眼中的討好,不緊不慢道:

    “況且筍子這種生意路,總歸不是長久計,憑誰一句話,說不收就不收了,指著這個吃飯,豈不是整日提心吊膽的?”

    夥計算是聽出來了,文家娘子心裏是窩著火的。

    心思流轉下,他隻好猛地一拍大腿,掐著笑,連哄帶騙地黏了上去:

    “哎喲,瞧我這破嘴,都是誤會!東西好哪有不收的道理,娘子若信不過,不如咱們簽個文書,按著年來算計,保準不會中途黃了生意,叫你吃虧的。”

    秦深心中冷哼:話既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卻隻肯口舌安慰,半點不提補償銀子,讓她重新去辦置醃缸?更別說出錢添價兒,以示誠意。

    光動動嘴皮子,就想哄著人當牛做馬?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真是想得美!

    搖了搖頭,秦深斂去笑意,不再接茬兒,隻說要結賬。

    “小哥兒既然忙好了,不如與我把賬結算了,五十文一斤,這壇子隻十斤罷了,五百文錢——勞煩數半吊錢給我吧!”

    “不不!錢是要算的,生意也得繼續做哇……”

    夥計遲遲不掏錢,生怕秦深收了錢就走了,隻無賴的拖著,定要她答應下繼續供貨才肯付賬。

    懶得再聽他的哄騙話兒,秦深也不再追要,隻冷冷抿著笑意道:

    “小哥兒與我糾纏也是無用的,時辰不早,我得出城去了,一日隻一趟回灘頭村的牛車,若錯過了去,我和家裏小子怕是要露宿街頭哩。”

    “文娘子!你聽我說……”

    巴拉巴拉他又扯了一通閑篇兒。

    “最後問一遍,這半吊子錢兒,小哥兒你給還是不給?”

    “……”

    夥計急得直撓頭,隻說給,一定給,隻是要先談續約的事兒。

    “好,那你留著吧,照著市麵印子錢的利兒,隻當我借了你用,你何時要還錢了,勞煩騎著小毛驢,來灘頭村尋我一趟吧。”

    說罷,秦深衝他勉強一笑,然後拉起站邊上的庚子,頭也不回的朝外頭走。

    “別介兒,別走哇!”

    夥計這會兒才知道悔了!

    他忙掏出準備好的半吊錢,追著要去塞給她,可秦深目不斜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別說伸手接錢了。

    她隻顧著自己提步走,除了偏頭與邊上的庚子說話,半點不理他。

    夥計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屁顛追著人,求人收銀子,好話說了一大筐,她隻當不認識他——路上行人紛紛側目,取笑指點,他一時臊了臉,不敢再繼續追纏下去了。

    原地佇步,他恨恨跺了跺腳,雖心裏不願意承認,但無可否認的是:

    這個醜女人,真是個不好對付的主兒!

    秦深沒有收這半吊錢,不是看不上,而是不能收。

    收了,日後醃的筍子,還得用原來的價兒賣給樊樓,還是她央求著別人辦事,掙不掙錢的全在別人的手心裏攥著。

    要想改變這種被動的局麵,她隻能先把架子端起來,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唄。

    況且,她對自己的靈泉酸筍極有信心,一旦和市麵上錢氏的酸筍區別開來,她就不愁樊樓不把她當塊招財石來供著。

    出了城門,她和茶寮鋪的荊禾碰了頭。

    他已換下了那身錦衣,穿著自己的粗布褐衣,腳上也是那雙沾著泥灰的麻線鞋。

    太簇人已經不在了,他倒是沒拿回那身衣服,頗為慷慨的送給了荊禾。

    秦深見荊禾懷裏抱著個布包袱,小心翼翼的揣著,沒來取笑一句:

    “小公子,吃了一頓珍饈百味,還賺了一身雲錦華服,沒叫你白辛苦演上這一場哇。”

    荊禾臉紅臊著,悶聲道:

    “我就是個窮娃子,穿上龍袍也成不了太子,師傅慣會取笑我。”

    秦深笑嘻嘻道:

    “那你把衣服給我,我瞧著能值幾兩銀子,現在時辰不晚,還來得及去典當,剛好給你添上,進宮也好有個傍身錢兒。”

    沒有提他老父的看病錢,隻因不想拿孝道綁架了他,這衣服是太簇送他的,該如何處置,也隻有他自己做主。

    顯然,荊禾也有過這個念頭,一直猶豫萬分。

    他手指緊緊扣在包袱結扣上,骨節也襯得發白,最終還是沒能下得了決心,隻搪塞了一句:

    “恩……穿髒了,回去先洗洗,下次進城裏頭來,我拿去典當了,也能比現在多當幾個錢。”

    秦深笑笑不再說話,等牛車慢悠悠的來了,三人上了車,晃悠悠的歸家去。

    後兩日,秦深也沒閑著,喊荊禾四下去搜羅竹筍來。

    隻是做的隱蔽了些,沒有大張旗鼓的叫人知道,院子裏醃筍的大缸也撤了好幾個,搬出了不少芥菜來晾曬,逢人隻說不做筍子生意了,留著缸也浪費,不如醃點芥菜自家吃。

    到了第三天,樊樓的夥計終於上門來了。

    不是騎著小毛驢來的,而是架著一輛闊氣的馬車,拉了一車的禮物過來登門拜訪。

    改了從前隨意的態度,他衣冠整潔,笑容和煦,兩隻手提滿了東西敲開了秦深家的大門:

    “文娘子,是我呀!”

    伸手不打笑臉人,秦深應付著回笑道:

    “什麽風吹了您過來,鄉下地方路難行,小哥兒請裏頭坐吧。”

    “不難行不難行,日後還得隔三差五的來,多來認認門也是應當的——喲,不必倒茶啦,真是叨擾娘子你了。”

    秦深在院子裏擺了小桌椅,倒了碗涼水給他,跟著斂裙坐在了對麵。

    “小哥兒這番來,是為了——?”

    “噢!事兒是不急的。”他先把手上提來的東西放到了桌上,一一介紹道:

    “這是京城一品居最好吃的醬菜,風味俱佳,下飯最好;這是梨花釀的百花糕,禦供大內宮苑的,不甜不膩;還有金絲蜜棗、蘇膾南羹、糕蒸桂蕊,香櫞佛手……”

    秦深失笑一聲,拿手背輕輕擋開,老實道了句:

    “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哪裏是我這種鄉下婦人吃得上的?小哥兒折煞我了,還是都拿回去吧,咱們有事說事,家裏的豬娃兒我還沒喂呢。”

    搓了搓手,夥計也隻好開門見山:

    “其實……我今天來,是為了給文娘子送錢的!那半吊錢,和著利錢兒,還有重新買缸的錢,我統統給你送過來了!”

    說罷,從懷裏掏出兩吊錢來,嘩啦啦捧到了桌子上。

    秦深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究竟是什麽,讓一個摳門的小夥兒子,變得如此上道了?

    “那日是我的氣話,哪敢算什麽利錢,留我半吊就是了。”秦深解開串繩,撥出半串收了起來,然後站起身衝他抱歉一笑:

    “晚上還得下地幹活,留不得小哥兒吃飯了。”

    這就算下了逐客令了。

    夥計隻當自己聽不懂,蹭得站起來,一邊擼袖子一邊眼睛豁亮道:

    “下地?是鋤地保墒?還是要間種啦?從小在家我就幫我我爹幹農活,鋤地扶苗兒我都是一把手,叫我來幫忙吧,家裏的地在哪兒呢,我這就去了!”

    “……”

    秦深歎了聲,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雖然他上門相求是自己料到的事兒,可他這豁出臉皮不要,死纏爛打的本領,真的叫她服氣了。

    “說吧,你到底幹嘛來了?”

    夥計緊抿著唇,翕動了兩下,下一刻竟生生憋出兩行眼淚下來!

    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住了秦深的大腿,一邊哭一邊嚎:

    “這兩吊錢是我自己的錢,求你收下吧……隻當我向你賠罪了哇!兩百錢一斤!兩百錢一斤!求求你……繼續給咱們供筍子吧,那些爺們再吃不到筍子,非把咱樊樓砸了不可哇,我今兒要是拿不回一句準話,老板娘定叫我卷鋪蓋滾蛋啊……”

    兩百文一斤,這個價算是到位了。

    假意為難的不說話,由得他哭,等他哭嚎的嗓子都啞了,她才輕歎一聲:

    “那當時說的,送滿一百斤後——”

    “給!送滿一百斤後,每斤另給二十文,直接簽兩年的文書,若樊樓違約,賠給娘子你一百兩整!”

    聽到秦深鬆口,夥計馬上停了哭腔,他麻溜伸手抹幹了眼淚,下一刻就換上了一副笑臉。

    “好,白字黑紙,簽吧。”

    “誒!我的好姑奶奶誒,簽!簽!馬上簽!”

    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兩人按下手印,落地砸坑,這事兒算是落定了。

    臉上一副死而後生的喜氣洋洋,夥計哼著小曲兒,跨坐車轅兒,一振馬韁便趕車回去報信兒了。

    定了五日後先交貨,有多少給多少。

    秦深站在院子裏,看著已經醃下七七八八的酸筍,由不得鬆了口氣。

    這次的生意,總算掉了個頭兒,主動權終是她自己拿捏在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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