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6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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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一夜沒有合眼,衛槐君也沒有再出現過。
翌日天際浮白,那老婆婆已準備好了青布小轎,喊奴仆將她抬出東廠提督府。
回到毛氏藥鋪,殷忠正在前櫃替人抓藥,見秦深回來了,看樣子有些失魂落魄的,便拔聲喊毛氏出來看看——
“這是怎麽了?”
毛氏正在裏間替人拔罐,聽得殷忠喊聲,忙推了房門出來,扶上了秦深的胳膊。
見她眼下淤青,臉色憔悴不堪,便知這兩日一定過得不好:
“小妹昨個還來過我地方,說是擔憂你,你去往哪裏,也不說與她知曉,隻說兩天後會去,若不回去了也叫她莫要找你,自己和庚哥兒好生過日子,你說這話不叫人急死麽?”
“我這不是回來了麽,隻是累得很,想好好睡一覺。”
秦深坐到了楠木圈椅上,接過毛氏遞來的熱茶,吹了吹熱氣,一口氣飲了個幹淨。
“那你快回屋歇著,西林院子我去給你報個信兒,你別掛記著了。”
“沒事兒,嫂子,我得現在回去了,還有一樁急事要辦。”
秦深心裏還記著收歸田地的事兒,不知現在消息出來了沒有,她得馬上趕回村子裏看看。
“你這副精神頭兒,還能架車麽?忠哥!藥鋪我看著,你送文娘子回去?”
“好好,我抓完這副藥就去套車,你趕緊弄些吃得給她,我上了門板兒,咱們今天歇業,你同我一道去。”
“誒!好,我也該去看看小妹,昨個抓好的藥,也得給她拿去。”
……
毛氏煮了碗玉米糝粥,叫秦深喝了後,打點了些東西,跟著一塊上了騾車。
殷忠架著車出城往灘頭村去,秦深在騾車裏閉目稍歇了歇,等她一覺醒來,騾車已從村口駛了進去。
毛氏咦了一聲,秦深跟著一並探頭看了出去——
隻見村口大樹上,貼著一張加蓋官府大印的告示,是謄寫內閣邸報的副本,傳閱府縣鄉裏的。
告示前圍滿了村民,眾人竊竊私語,不停的討論著什麽。
村裏人大多是不識字的,他們猜測了許久,終是等到了認字的,聽他大聲讀了出來。
毛氏聽了一半,也很是吃驚,回頭看秦深臉色不好,但並不驚訝,像是早知道了一般,故而更加奇怪:
“十兩銀賠付一畝河灘地,我記得你說過,灘頭村裏的田都是孬的,很少有良田好地,這個價還算公道,隻是不知道層層盤剝下來,真正拿到手的有沒有五成。”
“隻有五成?灘頭村隸屬京城府縣,又在天子腳下,即是有克扣盤剝,也不該猖獗成這樣?”
“妹子你不知其中,我說五成已是考慮到天子腳下了,你要往遠了地方說去,涼州甘陝那邊,怕是三成都沒有了!現在做官的大多是建州人,克扣起咱們漢人,沒有一個會手軟的,皇帝也不管事兒,朝政交在一個閹宦的手裏把持,聽說內閣首輔倒是一個好官兒,隻是無奈被閹宦壓了一頭,事事掣肘著。”
“好官?嫂子你竟也懂這些朝中之事?”
毛氏搖了搖頭,笑道:
“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隻不過聽人講多了,大抵知道一些罷了——這個首輔鄭大人,流著是咱們漢人的血,不像那閹宦,他爹是漢人最大的叛徒,衛戚!當年山海關,若不是他打開城防,坑殺二十萬手足同袍,引建州人入關,咱們漢人也不至於這麽憋屈了。”
不知怎得,秦深突然想起了那個夢,夢中深不見底的滿是牌位的寶塔。
晃了晃頭,驅趕心裏的一絲不安。
秦深記得毛氏的爹爹,原也是在山海關軍營裏的將士,因被殷老漢救了一命,才定了這樁女兒婚事,故而當年的事兒,毛氏會更加清楚一些,也更加憤恨一些。
怪道她從不呼衛槐君的名字,隻閹宦閹宦的稱呼他。
聽著毛氏繼續道:
“鄭大人為百姓做的都是好事,就拿黃河改道的事兒來說,這泥沙越積越厚,堤壩越築越高,可還是常年決堤,連京城都險些被淹,聽說內閣跟司禮監爭了好久,才定下改道的事兒,一條條分支出來,不叫繼續決堤呢。”
秦深記得那個內閣首輔,貌似叫鄭清流,他兒子鄭雍,便是慘死在衛槐君的手中。
還有那日二葷鋪子外,那個被東廠番子殺掉的禦史,也是鄭清流的學生,看來內閣和司禮監之間的政鬥,早已詭譎暗湧了。
擰著眉,秦深心中自有想法,對分流之事並不支持。
“黃河決口,隻因流速慢,泥沙積累故而抬高了河床,分流治標不治本啊,流速更加慢了,豈不是日後成了地上河?”
毛氏有些驚訝的看了看秦深,吃驚她懂得不少,但心裏並不相信她:
“咱們婦道人家,又能懂什麽?還不是朝廷一道諭令下來,咱們能怎麽樣,便怎麽樣,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保全自己和家人,不要慌亂罷了!”
秦深點了點頭,知道自己人微言輕,說了也沒人信,信了也沒有人肯為她,更改朝廷既定下的諭令。
黃河水患的事兒,豈是她憑一己之力能解決的?
兩人這麽說這話的工夫,殷忠已經駕車到了西林院子的門外。
院子裏的庚哥兒聽著聲,第一個開院門跑了出來,見秦深安然回來,他緊張的表情終於鬆動了,暗暗出了一口氣。
“娘,毛嬸兒,殷忠叔叔。”
他幫著殷忠一塊歇了騾車,拉著牲口的轡頭,牽去棚裏關了起來。
“庚哥兒,小妹呢,身子好些了麽,家裏沒有什麽事?”
秦深拿上小布包袱,同毛氏一塊邁進了院子。
“深姐姐!”
荊小妹正坐在涼棚下擇菜,臉色雖然還有些發白,但精神頭兒好了不少,見秦深回來,她欣喜不已,忙擱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迎她。
“不忙,你坐下,你身子虛弱別碰涼水,放下一會兒我來做飯。”
秦深接過她手裏的竹篾笸籮,把已經擇好的菜葉,過了過水,正要拿去灶房,卻聽小妹道:
“有人做飯了——”
秦深擰眉,停下了步子,隻當廖氏又回了西林院子,便道:
“我娘麽?”
小妹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姐夫回來了,他先捎回的口信說你沒事,大約傍晚邊就回家了,我這才喊庚子去菜地裏割了幾把菜回來,做飯給你們吃哩!”
秦深驚訝的抬眸,恰好見文琅徐步從灶房出來,清俊的臉上笑意溫淺。
彼此對上眸色,皆是一份心安。
他一身天青色直裰,寬袖叫攀膊縛了起來,手中還拿著鍋鏟,神色有些無奈:
“秦深,家裏的醋放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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